幾個人已領教了龍捲風的厲害。聽保安說短尾巴龍還要從這兒回去，哪裡再敢堅持，只得乖乖的坐上小划子回黃石磯。?
此時陰雲早已散去，大地又恢復了暴風雨前的安寧與祥和。鳥仍在飛，魚照常遊，所不同的是，黃石磯東頭岸邊的油菜地裡，已是花蕊滿地、一片狼藉。看來，今年油菜籽要減產了。高良仍心有餘悸地笑問保安道：?
“你說這短尾巴龍是善龍還是惡龍啊？”?
保安抽出一隻划槳的手，使勁地撓撓頭，憨笑道：?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龍呢！哪曉得好呀孬的？”?
高良仰天大笑一聲，頓時感到渾身舒爽，心想：往往鄉野村夫說出的話，卻包含着極豐富的哲理。保安說得對，別說這條有着苦難傳說經歷的短尾巴龍，就是普通的人和事，又哪能簡單地用一個“好”或“壞”來概括呢。?
任何一件事，它對於某個羣體來說是好事，同時也意味着對另一個羣體可能是壞事；任何一個人，都有善惡美醜的兩面性。一個好人一生中做的事，不可能讓所有人都認爲是好事；同樣。一個壞人一生做的事，也不可能使所有人都認爲是壞事。上天給每個人掉餡餅好不好？好！但是老天自己卻損失了。這還不考慮會導致人類懶惰成豬的後果呢。下水救人是不是大好事呀？是呀！可是棺材鋪的老闆卻少賺一筆了。哈哈哈。（作者一笑）。?
千萬千萬別誤會，作者和高良並不是說這人世間沒有好壞人，只是想說對任何人和事都不能太過絕對化。只可相對而言，不要絕對而論。?
忽然，從對岸村子裡傳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一開始只三兩家，接着是幾十家，最後便聽到噼噼啪啪地亂炸起來。大家覺得非常奇怪，非年非節的這是幹嘛呀？雖然後天就是清明節了，可祭祖應該到墳頭上啊！?
見保安聽到鞭炮聲就焦躁不安的樣子，高良疑惑地問道：?
“非年非節的，都在自家門口放什麼鞭呀？”?
保安看看村子，又看看高良他們，遲疑了半響才說：?
“…陪…陪祭嘛”?
“陪祭？給哪個陪祭呀？”宋世平好奇地追問道。?
“拽尾巴龍啊。拽尾巴龍不是在祭祖嘛。”?
“拽尾巴龍祭祖，幹嘛要你們陪祭呀？說說看，說說看。爲什麼要陪祭？誒，怎麼個陪祭法呀？”?
宋世平早將剛纔的驚心動魄忘得一乾二淨，聽保安一說陪祭便立即興趣大增，孩子似地催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你們還是去問老年人吧！”保安猶豫了一下，不軟不硬的拒絕道。?
小划子停kao到饒家六爹門前的船埠頭，幾個人下船登岸告別保安，便急匆匆回趕。衣服溼透了，得趕快回房間換呀。?
暴風雨過後，地上蠶豆大小的融餘冰雹，銀錁子似地仍然歷歷在目。擡眼望去，滿地的落英殘紅。盛開的花瓣雖已蕩然無存，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卻更嬌豔欲滴了。地上的浮塵溼成淺淺的泥漿，行人溼鞋底踏上去便扭秧歌似地七扭八歪起來。?
家家門口都殘留着鞭炮紙屑，空氣中還漂浮着淡淡地硫磺香味。高良和張志高剛回到住地，就被陸續進來的人圍住問個不停。除了桃花一家外，還有曉祥、振華、平安和幾個經常見面的老人。?
他們問是否看到了什麼？當時是否危險，又是怎麼拖險的？等等。見他們如此主動熱情，高良不知他們除了關心而外，是否還有其他用意，就和張志高對了下眼光，只說如何危險，以及保安又是如何拼命使他們拖險，就是不提拽尾巴龍這件事。?
這些人聽了介紹，不知是失望呢還是希望，臉上表情複雜，一個個意在言外的一個勁讚揚着保安。只有“跩三江”明欣老人不動聲色，臉上偶爾lou出難以覺察的不屑，笑眯眯地說道：?
“你們快去換衣吧，別以爲年輕身體壯，溼衣裹熱身容易傷風啊。”?
高良和張志高剛進房，忽聽新華衝進大門。氣喘吁吁地說：?
“快…快…。出麻煩了！”?
“別急，慢慢說，慢慢說”小祥撫慰道。?
“…縣革委會的一個副主任來檢查，下雨前到的新閘口，正好遇到家家放鞭、燒紙‘陪祭’的事。大隊王書記要你們幾個小隊長馬上過去。要快！”?
全屋子人聞言霎時大驚失色。也難怪他們驚怕，這事一旦被上面知道了，那還得了哇！什麼時候了，竟然集體大搞封建迷信。綁幾個人遊街還是小事，只怕弄不好還有人坐牢呢。見大家都如此張慌失措，“跩三江”老人跺了下腳說：?
“天意！以前像這樣的大風大雨天，別說是縣裡領導，就是大隊裡也沒人來呀。這次被縣官‘碰’到了，這不是天意是什麼？你們幾個快去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領導問起來，就把責任推到各家各戶的老人。千萬，四類分子和幹部、黨員沒一家放鞭燒紙。”?
這邊振華和曉祥隨着新華剛出門，“跩三江”又吩咐平安，要他趕緊招呼所有黨員、幹部和四類分子家，將鞭炮紙屑打掃乾淨，無論誰問都不承認陪祭的事。明哲、明倫等這些老人也紛紛告辭，說是要告訴其他的貧下中農老頭子，準備着隨時“頂罪”。?
高良和張志高換好衣服出來時，屋裡就只剩下“跩三江”一家三口了。由於剛纔那場面他兩沒看見，還詫異這些人怎麼就都走了呢？本想趁機套套他們的口風，這一換衣服倒好，竹籃打水一場空了。見明欣老人神色凝重地站在當堂，高良覺得很是奇怪，便上前問道：?
“咦，他們人呢？”?
“走了”老頭兒心思重重的答道。?
“這些人有意思。追着問我們看到什麼了。不就是想聽到我們說，看見那條拽尾巴龍了嘛。呵呵。”?
“別提了。陪祭的事，已經被縣裡革什麼會的副主任看到了。曉祥和振華就是被喊去問話的。唉，還不知道什麼結果呢！”老人憂愁地說。?
兩人聽說縣革委會副主任到了新閘口，一下就急了，便和老人招呼一聲立即向工棚趕去。一到工棚，就見幾個小隊長散坐在門口，裡面坐着區、公社、大隊、廣惠圩的各位領導，還有個四十多歲的不認識的人。見高良和張志高進來，廣惠圩的樑主委就將他們介紹給那人說：?
“秦主任，他兩個就是水電局派下來勘測新閘口工程的技術員，高良、張志高。‘?
還沒等高良和張志高反應過來，秦主任就站起來握住他們的手說：?
“辛苦了！辛苦了！工作上有困難嗎？啊，別不好意思，無論工作還是生活，有困難可以直接跟我講嘛。啊，再大的困難也要跟上你們的工作要求啊。哈哈哈。噯，對了。不是四個人嗎？還有兩個呢？”?
副主任很平易近人，兩句話就將高良和張志高原有的拘謹給掃蕩了。張志高見問，就將他們準備到復生洲查勘江岸裂縫，遇到狂風暴雨的事給主任做了彙報，接着說：?
“我們也是剛到住地換衣服才知道領導來的，宋世平和周大順估計還不知道。”?
高良生怕他將看見龍吸水的事說出來。還好，張志高比他更小心。秦副主任又問了些關於新閘口的勘測情況，最後鼓勵他們努力工作，接受考驗，要虛心向貧下中農和基層同志學習，等等。高良和張志高見秦副主任又和其他領導說別的事，便很知趣地退到工棚外面。張志高悄悄問縮在門口的子玉隊長說：?
“領導問過你們了吧？”?
“問了。”?
“決定怎麼處理了麼？”高良着急地問。?
“還沒有呢。”?
正說着，裡面隱約傳出公社張書記的聲音：“秦主任，個別社員搞‘陪祭’的迷信活動，你看怎麼處理好啊？”?
“你們剛纔也都看到了嘛，都是些老年人。嗯。這的確是個迷信活動。據他們幾個小隊長說，這活動搞了幾百年了。以前公開搞的時候，還舉行儀式、舞龍等等，現在他們偷偷地搞，就證明已經有進步了。像這樣的羣衆性活動，你怎麼辦？抓人？批鬥？不行啊！還是重在宣傳教育。?
有人要搞迷信，我們就要用科學精神去破除迷信，使廣大人民羣衆受教育，要讓他們心悅誠服地不再搞迷信、不再相信迷信。我敢說，他們剛纔彙報說，黨員、幹部、四類分子等都沒搞，那都是胡扯！一個村子住着，家裡都有老人，可能嗎？不過你們可要裝點糊塗，還要表揚，更不能捅破這層紙。?
你們區、公社、大隊都要分別派文藝宣傳隊來，配合縣裡工作隊，要在**思想指導下，重點宣傳新思想、新風俗，揭lou舊的封建迷信思想。如果可以的話，叫他們自己也搞點健康活動。宣傳只是輿論，根本問題可能還要大隊在公社配合下，做好紮實地、經常性地工作。”?
秦主任說完以後，張書記等人都紛紛說，一定按秦主任的指示辦，儘快組織文藝宣傳隊到這裡搞幾次宣傳教育。稍停，秦主任又說：?
“今天你們幾個都在，我還有個問題，請你們如實回答我。我在私下裡聽說，這個十八岔湖曾在不久前一夜乾涸，是真的嗎？”?
公社張書記咳了幾聲，嘿嘿一笑說：?
“我也是第二天才聽說的。可等我第三天來看時，發現並不是那麼回事。湖水是比以前低了很多，但根本就沒有幹吶。再說了，春汛之前湖水少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哦——，是個‘十里路外聽炮響’的謠傳？呵呵”秦主任深不可測地笑道。?
站在外面的高良、張志高和幾個隊長，先是大驚失色。當聽到後來這句話時，便互相眨眨眼睛，忍不住偷偷笑起來。張志高輕輕地道：?
“張書記還真能說瞎話呢。嘻嘻嘻。誰不知道是頭天夜裡幹，第二天夜裡又下了大雨啊。”?
※※※※?
真想不到，一場大禍竟被秦副主任的幾句話，就這麼煙消雲散、消弭殆盡了。明欣、明倫、子勝等老人們聽了幾位隊長和高良張志高的介紹，都大感意外，更有喜從天降、如釋重負之感。明欣老人唏噓再三後，感觸地和另幾位老人商量着說：?
“你們說，以後還搞不搞陪祭呢？”?
見大家都不言語，知道都在猶豫不決，甚或還有打退堂鼓的意思，老人便又接着說道：?
“我也清楚你們和我想得差不多。人心都是肉長的，‘人貴有自知之明’啊。既然人家領導明知有假還這麼照顧我們面子，我們就不能把人家當孬子，不能給臉不要臉不是？依我說，凡是這一類活動，既然國家不讓搞，我們以後也就免了。大家看呢？呵呵，這是大事，我一個人說不作數的。”?
明欣老人說得不錯，其他幾個老人也正有此意，既然被直接說出來，哪還有不同意的呢。子勝老人捋捋鬍鬚，笑着說：?
“拽尾巴龍也好，魚龍也好，它們要怪也只能怪國家政策，我們在心裡祭它就是了。心裡有，就什麼都有。嗬嗬嗬。”?
“怪什麼喲。老毛是天生的真命天子，洪福齊天呀！它們恐怕躲都來不及呢，還敢怪責？別的地方像這些事早就絕跡了，估計還是我們這些人誠心，所以這些神物就冒險回來了。說不定呀，我們不接，它們也就不來了呢。”?
幾個老人越說越走了話題，又恢復了平時一見面就嬉鬧玩笑的神態。明欣老人見幾個年輕人還在站着等回話，就收起笑臉，向幾個隊長和平安等吩咐道：?
“你們都了，今後除非國家政策允許，否則除了清明節、春節各家自己掛墳而外，再也不要搞大範圍地迷信活動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是響鼓就不用重敲！要是人家堵上門來找你麻煩，那就丟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