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良和張志高一進門，見“跩三江”正陪着一個五十多歲的粗壯漢子，在坐着喝茶嗑瓜子，正要進房卻被老頭子喊住：“兩位技術員同志，一會兒就吃晚飯了。”他本來就是隨便招呼一句，哪知高良和張志高理解錯了，還以爲喊他們也過去嗑瓜子呢。待他們也坐到旁邊，老人好像愣了一下，很快又遮掩過去，就將那粗壯漢子介紹給他們，同時還附帶着道出他到黃石磯的主要原因。原來，粗壯漢子是本縣葛公區人，家住洪方公社的大嶺，姓鍾。據老人介紹，老鍾家從祖輩開始，就和這裡保持着非常的親密關係；作爲莊頭或管理人，他們家每年在春節、清明、端午、中秋等幾個大節日，都會有人過來小住幾日。而作爲情理，黃石磯這邊也會擇時派人過去小住。明欣老人在簡單介紹過程中，曾多次提到老鍾家的諸多好處，以及對他們家歷代人忠誠、守信和堅韌品質的讚美。張志高覺得不解，此前並沒聽說老明欣家是或曾經是大地主，怎麼在洪方那地方竟然還有他們家的莊頭呢？所謂“莊頭”，應該是管理一定數目莊園的頭目呀。莊園，不就是田、地、山、林或水澤嗎？張志高禁不住好奇，見明欣老人稍一停頓，就立即搶着問道：
“老人家，你們家以前是不是地主呀？不然怎麼會在洪方那地方還有莊園需要管理？”
老人聽後一愣，lou出一絲明顯的不快，心裡可能說“這個小夥子也太魯莽了，怎麼開口就肯定人家是地主呢！”但是嘴裡還是呵呵呵笑了笑，不鹹不談地說道：
“你這話問得我是既好回答，也很難回答。呵呵。”
老人如此作答倒是更提起張志高的興趣，他也明知老人可能有點不太高興，但仍然如調皮孩子似地，不知天高地厚地接着說：“嘿，您老肯定有很多故事。說說吧，說說吧。我們年輕人見的事情少，也讓我們多長長見識呀。”看來張志高這傢伙真是副商人嘴，話鋒一轉很快就扭轉了氣氛，尤其是後面那句話，哪個老年人聽了都會感到舒服。這個“跩三江”其實也不列外，剛纔的不快霎時就煙消雲散了。人都有好爲人師的毛病嘛，所有的老年人都有在年輕人面前，講述前朝故事的衝動。只見這個“跩三江”的明欣老頭，捋捋下巴上的銀鬚，眯眼一笑說：
“要說起來，也沒什麼。我也只知道洪方那裡的一片山地，很早以前就存在了，可是具體什麼時間、什麼原因要到那麼遠的地方買一塊地，那可就真的不清楚。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聽老一輩人講，在我們家族第一代的時候，就在洪方附近的仙寓山上購置了一片山地。據說爲了開墾整修那片山地，老祖宗自己還在那裡住過一段時間。他開墾整修好以後，就聘請了一個當地人管理。並且言定，管理人按要求管理好山地及其所有設施；每年除象徵性給點山貨、野物而外，其他所有收益均歸管理人自得。可是幾年後，由於那個管理人很不負責，好像還弄壞了不該壞的什麼東西吧，我們家老祖宗就毅然將山地換給鍾家祖宗管理。自那以後，由於鍾家人忠誠守信，不貪不妄，以至於雖然過了幾百年但依然保持沒變。我剛纔講的不好說，其實意思就是，這片山地既是屬於全族的，當然也有我的一份子。如果因爲那片山地就是地主，你說說看，我是還是不是？哈哈哈。不過現在早已不屬於我們家族了！解放後土改，那片山地就被當地政府沒收，屬於附近生產隊所有。”
仙寓山地處東至、石臺和祁門三縣交界，海拔1376米，上有‘無上廟’、‘圓通庵’和‘寶印寺’等佛教遺址。古徽道隨山繞轉，青石板蜿蜒雲中。古徽道因是徽州至江西饒州的‘國道’，故而又被人稱爲‘徽饒古道’。古人因其山勢起伏連綿、峰巒疊嶂，終年雲霧繚繞，花開四季、水碧山青，被認爲是‘仙人居住的地方’，故稱之爲‘仙寓山’。一塊遙遠的山地竟然保留了幾百年，這不能說不是個奇蹟，即使是一個家族，想維持這麼一種狀況，那會需要多大的毅力呀！高良在欽佩之餘，不僅問道：
“您老剛纔說也只是象徵性地收點山貨、野物，那就收益很少啊，爲什麼還要保留幾百年呢？算算賬，划不來喲。”老人笑笑說：“划得來划不來都是沒辦法的事，因爲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不允許轉賣給他人！至於爲什麼，我們這些後來人哪裡還弄得清呀。哈哈。”老人笑過之後，又清了下嗓子，接着前面的話題說：
“雖然已經歸公共所有了，但是我們這位‘鍾大俠’，還就是不改他祖宗的秉性，仍然始終如一地義務看守着山地。你們說說看，像這種有情有義、忠誠守信的人該不該得到尊重？”高良和張志高都被老人介紹的情況所打動。的確，像這種人、這種情況就應該得到讚美，即使屬於一種僱傭關係，但其善良的品行也仍然值得稱賞。不過，剛纔明欣老人說的，他們還有一點不明白。高良隨即問道：
“您老剛纔不是說那片山地已經歸附近生產隊了嗎，怎麼還要看守呢？”
“這個…這個…呵呵呵。”老人只笑不答，尷尬中透出難言之隱的神情，見張志高和高良都在直直地看着自己，知道難以完全迴避，就只好字斟句酌地說：
“看守的不是錢財、莊稼…”
“那會是什麼？”張志高緊追着問道。
“是那片山地裡的樹木、石頭、草皮和土壤！”
這怎麼可能！費錢費力費精神地開墾，又聘請了“莊頭”管理人，竟然只是爲了看守那裡的樹、石、草、土？“騙小孩子吧？鬼都不信！”張志高心裡罵着，可是嘴裡還是和緩地說：
“可是現在已經屬於生產隊了呀，樹木、石頭、草皮和土地應該都由隊裡說了算，鍾老一家就是想看也看不了啊？總不能說隊長要砍棵樹，他說不行就不行呀？其他社員不同意呀。”老頭的確難以自圓其說，張志高的幾句話幾乎將他逼到牆角了。沉默了好一陣，他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道：
“護洞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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