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曾詩云:綠楊枝上囀黃鸝,紅杏梢頭掛酒旗。
這些都是柔弱文士窩在脂粉堆裡寫出來的東西,軟趴趴的沒點力氣,遠不如武林中人烈酒野馬大鏽刀的粗狂和豪爽。
沒見過世面的讀書人,見到小鎮之外的酒旗飄蕩,大抵會心生雀躍,期待着遇到個落魄神秘高手,花得四五六文酒錢,來一個相見恨晚的萍水相逢。
然而刀頭舔血的江湖人,見到酒旗,心裡卻只剩下滿滿當當的警覺。
城鎮出來三四里地的酒肆茶棚,看似嫺靜清冷,卻實實在在是個多事的地方,因爲很多江湖人並不選擇進程,而是在城外歇腳。
而這些人,要麼不敢進城,要麼在此截殺不敢進城的人,所以這些客人,都不是一般的客人。
明知道客人都並非一般客人,還敢開酒肆茶棚,而且還一直開得下去,老闆或者老闆娘,大概也不是一般的老闆和老闆娘了。
臨西城乃是繁華之地,旅客南北往來,熱鬧非凡,連十里亭附近,都開了一溜兒的酒肆棚子。
不過這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這裡就只剩下一家,名爲老九老酒。
客人到了這裡,只喝茶水,卻從不點酒水,至於箇中原因,卻是不得而知,總之,慢慢的,大家也都知曉了這麼個古怪的名字,古怪的小地方。
然而很多城內的紈絝和遊俠都喜歡騎馬到這裡,喝上一杯茶。
不是因爲茶水有多正宗,而是因爲這裡有一個老闆娘,一個比茶還有滋味的老闆娘。
此時的老九老酒人滿爲患,擺在棚子下的蔭涼好座早已被佔滿,外面樹底下臨時加的桌子也坐滿了人,拴馬樁上更是纏滿了各種繮繩。
熊周遠遠的蹲在一棵樹下,大口咬着白麪饅頭,喝着自己水囊裡的清涼泉水,眼睛卻一直盯着茶棚子裡那一抹紅影。
他盯着的不是一向紅衣示人的紅娘子,而是店裡那個小有名氣的老闆娘。
天底下的女子,大概都喜歡紅色吧,否則這麼就如此趕巧。
“少爺,你是不是喜歡屁股大的女人?”
“嗯。”
“那少爺一定不喜歡嵐…”
“爲什麼?”
“因爲我屁股小…”
“你年紀還小…”
“那個袁紅俠年紀也跟我差不多…她的就很大…”
“呃…她其他地方也大,或許是吃得好,所以嵐你也要吃多一點…”
嵐接過熊周遞過來的饅頭,狠狠的咬了一大口,囫圇吞下,就好像吃下一個饅頭,她的屁股就會大一圈,少爺就會喜歡她多一分那般。
店裡很安靜,但大家的目光卻沒停下來過,他們沒有吃饅頭,因爲饅頭解不了他們的餓,那種看到老闆娘之後的餓,他們不敢喝茶水,因爲他們渴,同樣是見過老闆娘之後的渴,但另一個原因則是,他們不敢喝老闆娘的茶水。
因爲他們還有一個兄弟躺在外面,右手比跟嘴脣一樣黑,嘴脣比眼珠子還黑,但神智卻異常的清醒,他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因爲他感受不到自己的手,這纔是最可怕的,此時的他多希望自己的手會痛,多後悔剛纔偷偷摸了老闆娘的豐臀一把。
袁紅俠沒有問老闆娘討解藥,哪怕她是九道山莊的大小姐,也要守江湖規矩,否則以後還怎麼出來混?
熊周看着那個好色的倒黴蛋,兀自吃着饅頭喝着涼水,時不時回答嵐的問題,那種莫名其妙卻又天馬行空的問題。
袁紅俠到底還是嫩了些,雖然藉助押鏢來掩蓋,但武師們一個個跨刀背劍,就差沒在腦門上刻一行字:“人傻錢多速來。”
情報說逍遙子最後一次露面就在臨西鎮,所以袁紅俠就帶着人手趕來了這裡,熊周自然成爲了其中一員
在三天前,有一名漢子想趁熊周打盹兒的時候,對嵐動手動腳,結果他現在只能蹲着撇尿,在這之後,熊周和嵐就只是遠遠的跟着鏢隊,袁紅俠也睜眼閉眼不過問。
“少爺,她們在幹什麼?”嵐遠遠看着酒棚子裡各自沉默對視的兩名紅衣女子,有些不解的問道。
“她們在說話呢。”熊周小心翼翼的撿起掉在衣服褶皺裡的饅頭渣子,就像在撿金豆子一般,而後精準的丟進嘴裡。
嵐表示很不解,不知道女人如何才能用眼神來說話,因爲她還只是女孩,而不是女人,她有些羨慕袁紅俠,可以這麼早就成爲女人,這樣她就能用眼神來跟少爺說話了。
女人用眼神跟男人交談,最終的結果應該會征服那個男人,或者被那個男人征服,而女人用眼神給女人交談,最終的結果只能談崩掉。
袁紅俠一拍桌子,茶碗喀拉一聲裂開,楊漠羽的新弓已經“繃”的響起!張阿寶沒有帶來鐵漿,卻將屁股下的條凳甩了出去!
老闆娘仍舊悠悠然的嗑着瓜子,因爲一個醜陋駝背的男人已經出現在她的身前,手中燒火棍撥開羽箭,往前猛砸,那飛來的條凳頓時碎成一地木屑!
“茶碗一文,條凳十五文,記賬上。”
這個男人的聲音跟他的臉一樣讓人不喜歡,但他瞬間散發出來的氣勢,卻讓人很不安,因爲他是老闆,就是老九老酒的那個老九。
因爲大家來這裡,都只爲了看老闆娘,很少有人會注意到老九,但並不代表他不存在。
袁紅俠仍舊坐在桌子邊上沒有動,但她卻遠遠瞥了熊週一眼,後者喃喃了一句:“這錢不好賺啊...”
“叮!”
燒火棍跟一柄摩挲得光滑的木劍相擊一起,居然爆發出金鐵之聲!
老九退回到妻子的身邊,後者卻是將手中瓜子撒向了熊周!
莫看只是一把瓜子,真要撒到身上,誰說得準裡面到底是不是瓜子!
熊周的腦海已經浮現出對策,只要他運用那老頭兒的一劍刺向太陽,呼吸之間他就能夠刺出十幾劍,這些瓜子根本就近不得他的身!
然而他卻沒有任何動作,任由瓜子落在他的身上,只是不動聲色的張嘴,將其中一粒瓜子給接到了嘴巴里。
熊周嘴裡嗑開瓜子,帶着笑意問道:“這就是我的誠意,我們真的只是生意人,難道你們這裡不是做生意的?”
那些連茶水都不敢喝的武士們,見到熊周居然迎接老闆娘手裡的瓜子,更是將瓜子吃了一顆,心裡也是暗自佩服。
嵐懷裡緊緊抱着一柄劍,那是九道山莊給熊周的聘金,名爲水魚,這是熊週轉送給她的,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真的用上。
如果她知道熊周現在是爲了償還這柄劍的價值,說不定她會馬上丟掉這柄“水魚”。
老闆娘微微一愕,而後冷笑了一聲,老九知情識趣的退到了後面,但手中的燒火棍仍舊沒有放鬆。
“總算有個明白的老人,就是不知道你想做哪一種生意?”
豐腴老闆娘一直走到熊周的面前,烈焰紅脣湊到熊周的耳根處,旖旎到了極點的問道。
熊周暗自吸了吸鼻子,臉色有些陶醉,但仍舊不動聲色的朝袁紅俠看了一眼,後者微微點頭同意之後,熊周才輕笑着回答老闆娘。
“想跟老闆娘買個消息。”
熊周微微退開半步,用手摸了摸自己的木劍,老闆娘也是識趣之人,這天底下用劍的,最近被買消息最多的,大概也就只有那個老頭了。
“我要她身上的衣服,還有腰間那柄‘白羊’,外加五百兩黃金,不要票子,行就賣,不行就給我滾出去。”
老闆娘眯眼笑得勾魂攝魄,袁紅俠卻是怒火中燒,恨不得吃了這女人,不過她還是走進了馬車,很快就換了一身衣服出來。
因爲她知道,要不是熊周出手,她連跟這女人做買賣的資格都沒有,更遑論談價錢?
老闆娘接過袁紅俠的東西,順手聞了聞那身衣服,而後隨意的披在身上,朝老九問道:“好看麼?”
老九咧嘴,露出一口黃牙。
老闆娘滿意的嬌笑,而後湊近熊周的耳朵,低聲說了幾句話,紅脣卻出其不意的叼住了熊周的嘴脣!
“這是附送的添頭,不謝。老九,送客。”
熊周微微一愕,衆多武師卻豔羨到了極點,可想想外面躺着那位中毒的兄弟,又覺得有些後怕,得到這毒蛇一般的女人的香吻,是幸運呢?還是不幸?
鏢隊慢慢離開,袁紅俠的馬稍稍落後,熊周也不讓這位女主子久等,直接開口:“臨西鎮外西南十二里,三婆廟。”
袁紅俠一拍馬股,鏢隊丟掉箱包輜重,朝三婆廟方向全速進發!
熊周跨上馬背,將嵐拉入懷中,卻是從嘴裡吐出一顆銀豆子,偷偷塞到了嵐的手中。
嵐藉助熊周的遮擋,捻開那銀豆子,展成一張銀紙,上面寫着兩個字:“初八”。
熊周瞥了那銀紙一眼,嘴角卻不自覺的浮現出笑意來。
“真是個有意思的女人呢...”
老頭兒沒死之前,曾經跟熊周說過,別以爲救了人家一命人家就會以身相許,但他最後還是補了一句:“不過,這女子還真是有趣至極。”
是的,這個女人就是夏芸,熊周以爲從此不再見的夏芸。
雖然她帶了極爲高明的人皮面具,連體型都做了改變,整個人的氣質更是不同,但熊周卻嗅聞到她熟悉的體香,或者說,她故意留給熊周的體香。
至於“初八”,那是一個能讓熊周和嵐都會感到快樂的日子。
如血的夕陽之下,三婆廟那破敗不堪的影子,有些讓人心悸,而熊周看着前方那二十幾個人,卻下意識的摸了摸屁股後的布袋。
嵐給少爺收拾行李的時候,也很奇怪的問起,爲何少爺會帶着這樣一個猙獰的銅面具。
如果她在江湖,那麼她就會知道,這銅面具只有一個人敢戴,而那個人,將熊周培養成了第二個敢戴這個面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