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出了咖啡廳之後我根本就不想回醫院的,可是很顯然,我身上這身標新立異的病號服實在是太過丟人現眼。
進了醫院大門,我下意識地四下看了看,沒錯,我在找許涼辰。他不陪我去見那個姓徐的男人,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會等着我回來。懶
沒想到,遍尋一週,我沒能見到那抹秀逸挺拔的身影。我把手插進口袋裡,手指碰到那張被我揉搓得不成樣子的紙,我就莫名其妙地覺得心裡有點酸。
我很沒出息地抽了抽鼻子,然後一擡眼就看見了沈眉兼。
他快步朝我走了過來,緊張兮兮地扯住我的胳膊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好久,那雙深墨色的桃花眼裡這才緩緩地暈上來一層安心的軟意。
“許暖遲。”他喊我,好看的眉毛配合着他的語氣微微皺了起來,“那個老男人怎麼說?”
我抿了抿嘴脣,“他說算了。”
沈眉兼靜默了幾秒,然後用一種洞若觀火的眼神鎖住我的臉,“你說謊。陳迦宜好容易逮住了一個欺負你的機會,她怎麼可能這麼輕而易舉地就饒了你?”
我吸了一口氣,靜靜地看回他那雙像是泊了一汪深潭的桃花眼,我抿了抿脣,“沈眉兼,你這算是在安慰我還是詛咒我?我怎麼聽着沒有一個字能達到寬慰人心的效果?”
我說了這句,沈眉兼就沉默了。蟲
然後,我往前走,他在身後跟着我。電梯久久不來,我惱了,索性爬樓梯上去,沈眉兼依舊一言不發,只是緊緊地跟在我的身後。
我突然就想起了我七歲那年右耳聾了之後許涼辰心驚肉跳地跟在我背後的情景,然後我就笑了,世事真是可笑,不是麼?我七歲那年聾了右耳,十七歲這年,我的左眼被紗布包着,它大約也有可能會瞎了吧?
更加精妙的是,七歲那年我的右耳失聰,就與陳迦宜有着或直接或間接的關係,而如今的左眼,她更是居功奇偉功不可沒。
我踩着臺階,心底想着,一言以蔽之,我上輩子大約是親手把她給殺了。
我正胡思亂想,身後忽然傳來了沈眉兼的聲音,他的話說得很快,幾乎是倏忽而過。我踩臺階的腳步頓了一頓,等着他重複一遍。
他卻安靜下來,不說了。
我想應該不是什麼要緊的話,就繼續擡腳往上邁,誰想沈眉兼又開口了。這一次,我聽清了。
他說的是,許暖遲,你怪不怪我。
我微微擡起的腳在空氣裡僵了幾秒,然後覺得累,就放了下來,我回過頭朝沈眉兼笑,“怪你什麼?怪你……沒能讓陳迦宜懷上你的孩子,以便我踹掉了你不會來要挾我?”
沈眉兼深墨色的眼睛顏色一下子又深了幾分,我忽然覺得自己刻薄得太無趣了,就聳了聳肩,自顧自地說了一句,“我沒怪你,我憑什麼怪你,人是我打的,一人做事一人——”
我的話沒說完,被沈眉兼衝口而出的一句話堵了回去,他的氣息似乎有些不穩,一張玉一樣白皙的臉居然微微漲紅了。
他喊的是,“許暖遲,你明明就是還在喜歡我!”
他用的是肯定語氣,哦不,是強調語氣。他那張秀逸到比許涼辰還要好看的臉上,盈滿了堅信與篤定的神色。
我張了張嘴,又闔上,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無話可說。
四月底清新柔軟的風在樓道里流竄着,它們輕輕地呼嘯叫囂着,攜手穿過我的耳膜,癢癢的。
沈眉兼站在距離我腳下兩三個臺階的位置,他微微揚起臉,眼睛霎也不霎地看着我,“許暖遲,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比許涼辰對你的關心少。他能給你的,我也一樣能給你。”
他鄭重其事的表情讓我的睫毛顫了一顫,但是他的話,卻讓我啞然失笑了。我搖了搖頭,嘴脣動了動,但是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然後我一回頭,就看到了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來的陳嘉陽。乍暖還寒的四月天,她穿着剛剛及膝的短裙,鮮豔的顏色紅得火燒火燎的。
看見我,她的神色霎時變得說不出的愉悅,那張白嫩嬌俏的小臉像是打上了一層高光,氤氳出一個得勝者一般洋洋得意的姿態。
只是,我讀懂了她的表情,卻不明白她在得意什麼。
陳嘉陽扭着柔軟的腰肢朝我走了過來,那條豔紅色的短裙就那麼橫衝直撞地鑽進了我尚且完好的右眼視線裡,陳嘉陽顯然看到了我的奇異模樣,居然是一副見怪不怪的神色。
我正好奇她怎麼會在這裡出現,謎底就解開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我的左眼看,然後就捂着嘴笑了,“我說暖暖啊,你和我姐可真好玩,不就是一個沈眉兼麼,至於讓你們這麼多年你爭我鬥鬧個不休麼?”
原來,她是來看陳迦宜的。不過我想,這個“看”字裡面,估計看笑話的成分居多。
陳嘉陽朝我走過來,然後她臉上的笑容就慢慢地凝固了,她神色怔怔地站住,像是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了——因爲,她看見了沈眉兼。
沈眉兼仿若沒有看到陳嘉陽這個人一樣,面無表情地邁上臺階,走過來和我並肩而立,他看了看我被紗布包着的左眼,嗓音放軟,“是不是該換藥了?沒什麼事的話,我們走吧。”
他自然而然地伸過手來攬我的肩,我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陳嘉陽就在那廂冷笑起來了。
“許暖遲,我怎麼記得沈眉兼可還是我姐的男朋友呢,你現在這麼做算什麼?趁人之危,趁火打劫麼?”
瞧,這稱呼變得多快,剛剛還叫我暖暖來着,一下子就變成凶神惡煞的許暖遲了。
我一愣神間,陳嘉陽又開口了,這次,她的語氣就成了清清楚楚的鄙夷了。
“上次咱倆見面,你不還一副要把沈眉兼給生吞活剝了,這輩子誓死都不原諒他的模樣麼?嘖嘖,果真是演技派,可真能裝呢。”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沈眉兼就怒了,他的聲線壓低,毫不客氣地斥了一句,“說夠了麼?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沈眉兼一句話,就讓陳嘉陽的臉一下子緋紅起來,我抿了抿脣,以我對這個女人的瞭解,接下來,她怕是就該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