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精神遭受了巨大刺激,很是疲憊,又吃了面軟了身子,在傅紹騫的軟言安撫下,唐末晚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傅紹騫站在牀邊,剛替她掖了掖被角,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牀上的唐末晚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他俯身,吻了吻她帶着憂愁的眉心,見她神色安定下來後,纔到外面的客廳接電話。
電話是韓之敬打來的,話語難掩着急和心痛:“紹騫,晚晚怎麼樣了。”
“睡了。”傅紹騫回答簡單而短促,“我想,這期你還是不要再出現比較好。”
韓之敬怔了怔,艱澀的回答:“我知道,我也不想以這樣的方式告訴她的,實在是……靜語太不懂事了。”
傅紹騫神色淡漠,哪怕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唐末晚的父親,他的態度依然如,清冽如冰泉:“那是你的家事,如果你連自己的家事都處理不好,還怎麼指望能認回她這個女兒,哦,錯了,也許你不認回她更好,韓家那種地方……”
他沒有把話說明,可是話裡的意思已經不言而喻,韓之敬自然也聽得出,心下猝然:“紹騫,關於夏朵他們……”
“本來我還想安排你們能坐下來安靜的吃頓飯,算是見見雙方家長,看來現在,完全沒有必要了。她是不可能跟你姓韓更不可能回韓家去的,或許安靜的離開,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最好的結局。”
傅紹騫說完並沒有着急掛電話,只是靜靜的聽着,聽着韓之敬在那頭呼吸急促,語焉不詳:“紹騫……”
“呵。”傅紹騫那堅硬如蒲草的柔韌的心,在他眼中,那種目空一切的狂妄霸氣已經被髮演繹的淋漓盡致,“而且我是不會讓她回去的,因爲,我沒打算放過他們。”
他們,指的是韓家嗎?韓之敬心裡有答案,卻不敢再問。
“沒事就掛了。”
他簡單粗暴的掛了電話,那邊的韓之敬只聽得聽筒裡嘟嘟聲,長久無法回過神。
命運真是跟他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這就是報應嗎?韓家過去種種,如今反過來全報應在了他和他的孩子身上。
傅紹騫重新回到臥室,因爲屋內沒有開空調,顯得有些幽冷,牀上的女人如一隻小貓兒似的,蜷縮成一團,躺在那寬大白色的被子下面,竟那麼不易察覺。
她的眼淚,如烙鐵般,烙印在他的心頭上,他想盡一切所能爲他們母子遮風擋雨,卻總是難免不經意的傷害。
對她來說,有韓之敬這樣一個父親,實在不能算是一件幸事。
可惜她睡着了,要不然她定會發現,他眼中那如濃墨般暈染的化不開的心疼,那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用盡全部力氣的疼寵。
脫了衣服,傅紹騫從背後擁她入懷,用自己滾燙的身體熨燙她冰冷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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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依人在唐末晚離開後,一個人回了醫院拿檢查報告,順便把唐末晚那份也取了。
又去診間找李醫生。
李醫生看了報告上的各項指標,孕酮雌激素等等,對她說:“小姑娘,你身體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就是孕酮和雌激素有些低,還有些宮寒,不過問題不大,而且結婚時間這麼等,理論上是不能列爲不孕不育的,放寬心,再等等吧,按時做功課,但也不要太頻繁,有時候不是多了就好的。”
謝依人被說的滿面通紅離開了醫院。
至於唐末晚的檢查單子,李醫生也看了,讓謝依人聽了有些唏噓:“倒是你這朋友,懷孕的可能性比你小多了,不過如果沒打算繼續生孩子的話,這也無妨,平時多多調養下身體即可。”
謝依人捏着唐末晚的單子,心頭有些空落。
原來女人生一個孩子風險這麼大,得不到好的調養後遺症這麼嚴重,這讓她的心理壓力陡然增加不少。
心不在焉的朝車子走去,也就沒注意到周圍的情況,結果有人匆匆走來,也有些慌不擇路,兩人撞在一起,也沒有什麼意外。
倒是謝依人反應快,急忙伸手把人扶了一把。
雖然謝依人也收,但絕不是弱不禁風,而眼前的女人,臉色蒼白到看不出一絲血色,整個嘴脣幾乎都烏黑了,身體還在微微顫抖:“小姐,你沒事吧。”
此人正是許翊。
在b超室被唐末晚撞了,沒想到出來又被人撞了,她看清謝依人的面容,愣了愣,跑的更快了,不顧謝依人在後面叫喊。
謝依人抓抓頭,苦惱的自言自語:“難道我長得那麼嚇人?”
不過不得不承認,剛纔那女孩,美得令人心憐,彷彿一朵嬌弱的鮮花兒,一碰,就會折,讓叫人不敢大聲呼吸,大聲說話,深怕驚擾了她似的。
這樣的女人,男人見了都會生出保護欲來吧。
那她到底在怕什麼呢,是不是遇到了什麼無法解決的難事?
謝依人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那女人看到自己的表情,真的讓她對自己的容貌產生了懷疑,或者說那只是漂亮女人對漂亮女人的嫉妒?
她站在車邊發怔,直到一隻大手搭在她的肩頭上,她驚恐的嚇了一跳,轉手就掄起拳頭朝來人的臉上招呼去。
鬱錦辰一時不察,高挺的鼻樑硬生生捱了一拳,頓時血流如注。
“噢——”他一聲慘叫,伴隨着謝依人一聲啊的驚呼,簡直亂作一團。
十五分鐘後,鬱錦辰坐在醫院的急診室內,撤去了鼻孔裡的棉球兒,拿掉了冰鎮在鼻樑上的冰袋,謝依人一臉小心翼翼的站在旁邊,雙手合十:“對不起對不起,鬱錦辰,我真不知道是你,你沒事了吧。”
鬱錦辰的俊臉,因爲那用力過猛的一拳,看起來微微有些扭曲,瞥了謝依人一眼,目光中隱含幽怨,謝依人被看的心虛,呵呵笑了兩聲:“不然,我請你吃飯算是賠罪?”
“你以爲你的罪是吃一頓飯就能賠的完的嗎?”鬱錦辰嗓音低沉,那漆黑的眼眸落在謝依人精緻的臉上,彷彿有直指人心的力量。
謝依人嘴角微微一抽:“那你說要怎麼辦呢。”縱然覺得愧疚,可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坦然直面,“對不起。”
她放下了雙手,身體站的筆直,眼神充滿歉意,可也很真誠。
鬱錦辰與她四目相對,仍是心口微痛,最後,他先別開了眼:“那先去吃一頓再說吧。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好。”
最後一句話,聽在謝依人耳裡,是滿滿的抱歉,也是微微鬆了口氣,她跟上鬱錦辰的腳步,帶着前所未有的真誠:“錦辰,謝謝你。”
迴應她的,是他冷冷的略帶着傲慢的輕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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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之敬結束與傅紹騫的通話後,在馬路邊上漫無目的的響了很久,直到許一寧的電話打來,說韓靜語手機關機,聯絡不上了,他纔想起韓靜語不知所蹤。
這樣的消息,對孩子來說也是打擊。
韓之敬只能去尋找,可惜找了大半夜,也沒能找到。
他的外套已經沾染滿身的清冷風霜,腳步和心情一樣,異常沉重的回到酒店,邊走,邊給許一寧回電:“嗯,還沒找到,放心吧,沒事的,她都那麼大人了,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明天再找吧,今天太晚了。”
那邊的許一寧說:“這樣不行,我還是過來一趟吧,是我們虧欠了靜語。”
韓之敬長嘆一聲,看到自己房間門口站着的女人時,陡然一怔,幾乎忘了說話。
“之敬,之敬?”許一寧在那邊喊着他的名字,拉回了韓之敬的注意力,他嗯了一聲,“我知道了,我想先個澡休息下,你也早點休息吧。”
“好,那我掛了。”
收好手機,韓之敬站立在原處。
面前的彭媛,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披肩,一條黑色的長褲,一雙坡跟的小靴,長髮依舊盤起,妥帖的妝容完美的掩飾了她眼角的風霜,她身上散發着並不強烈的富貴氣息,但還是能讓人感覺到,生活過的不錯。
而韓之敬已經在第一時間認出來,那天與他在鄉間小路上錯身而過的開着奧迪的女人,就是彭媛。
儘管那是短的一段叫人欷歔的不應該存在的風花雪月,可韓之敬還是明白了,他一直把彭媛當作了心底一段很美好的回憶,二十多年前,她只是對家鄉的地址提過兩句,他卻記住了。
但過去他沒有動過試圖尋找的念頭,而今,如果不是剛好來到a城,他也不會想起來,要去走走看看。
倒不是爲了繼續前緣,只是純粹的,想去那個地方看看罷了。
彭媛已經邁步朝他走來,神色卻冷若冰霜,擡手,奮力掌摑了韓之敬兩個巴掌。
韓之敬沒動,彭媛卻言辭悽切:“韓之敬,二十多年前你對我們母女始亂終棄,二十多年後,你又何必再出現,我早告訴過你,唐末晚不是你的女兒!她已經過了二十多年沒有爸爸的生活,我們早習慣了,你現在出現,又有什麼意義,你不是有了韓靜語嗎?那纔是你該疼愛的女兒,馬上回北京去,不要再出現在我們的面前!現在鬧成這樣,你滿意了嗎?末晚和紹騫都準備辦婚禮了,現在,你要他們怎麼辦!”
“我……”韓之敬完全找不到反駁的話。
彭媛看着他浮腫的雙頰,甚至是跟記憶中如出一轍的只是被時間稍加浸染的溫潤眉眼,眼眶被刺得有些發脹,發痛:“你剛纔是跟許一寧再打電話吧,呵,韓之敬,既然大家都生活幸福,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給大家找不痛快,帶着你的女兒回首都去,不要再來了,算我求你!”
說完,她就越過韓之敬,踩着重步離開了。
只是越往前走,越是淚流滿面。
這都是孽債啊。
如果當年不是韓文清突然來找她,她也不可能知道這韓夏朵竟然就是這韓家人,便也不可能任由韓家人替換掉唐末晚的單子,又心狠的軟禁了唐末晚。
韓文清不認識她,她卻是認識韓文清的。
當時她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姑娘,在一家古色古香的書畫店裡被人打工,而從小熱衷書法的韓之敬是這家店的幕後老闆。
二十多歲的年輕公子哥兒,滿身斯人的書卷氣,對一個從鄉下進城來打工的小姑娘,多金又英俊,該是何等的吸引力。
剛巧那段時間韓之敬跟許一寧因爲生活的瑣碎鬧的有些不愉快,凡事軟言細語的姑娘性子溫柔如水,他說東是東,說西是西,一切以他馬首是瞻,總算對他鬱躁的生活有所慰藉。
可是韓之敬是個很傳統的男人,他既然跟許一寧結了婚,哪怕生活不如意,對彭媛也並沒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如果不是因爲一次酒後亂性,他們的生活本不該有任何身體上的交集,但那也僅僅是一次,唯一的一次,他覺得愧對字的妻子,又覺得對不起小姑娘彭媛,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
而那時候許一寧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開始與他重修舊好。韓之敬便不常去店裡,疏遠了彭媛。
後來恰好有一個出國留學的機會,只是時間比較長,要一年左右,他想了想,在許一寧的支持下,便出國去了。
等他再次回來的時候,彭媛已經辭職,而許一寧在他出國前最後一次懷孕了,他是來陪許一寧待產的,結果許一寧早生了兩週,等他落地,許一寧已經生完孩子兩天。
他在育嬰室內看到了那個躺在襁褓裡嗷嗷啼哭的孩子,激動的落淚。
只是許一寧對他的態度,卻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彭媛就像一根刺,讓她如鯁在喉,隨着孩子的長大,兩人之間的嫌隙也是越來越大,最終走向無話可說,她是個很驕傲的女人,決不允許丈夫的背叛,以至於不停蹉跎着自己美好的歲月。
至於彭媛,當然也不是自己心甘情願離開的,她本來也有自知之明,並不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可是一個月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щщщ_ ttκā n_ ¢O 她很確定,那是韓之敬的孩子。
於是她上門去找他,結果只看到他的妻子和他的姐姐韓文清微笑出入的模樣,她也就記住了韓文清的樣子。
所以才能在韓文清二十多年後來找她的時候,第一眼就把她的身份給認出來。
世事無常,這就是輪流轉的風水吧。
韓之敬當時選擇了逃避,許一寧找到了她,並且給了她一筆錢,當許一寧得知彭媛也懷孕的時候,不是不震驚不氣憤的,然後這個驕傲的大小姐不惜用不堪入流的手段,將她逼出了偌大的北京城。
徹底將她逐出了韓家的視線,也徹底斬斷了她與韓之敬的聯繫。
她以爲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韓之敬了,在她終於把一個孩子拉扯到,痛也好苦也好恨也罷愛也好的風雨中終於挺過來了,他卻又出現了。
回到唐家的時候,唐鎮遠還坐在客廳裡看報紙,戴着老花鏡,可報紙還是幾乎貼到了臉上去。
她愣了愣,換了鞋走過去就把他的報紙給拿了下來:“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休息,報紙還看得這麼近,太傷眼睛了。”
唐鎮遠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語氣中難掩落寞:“你也知道晚了,可你看看,這個家裡,除了我,還有人嗎?”
彭媛再次一怔,朝樓上看去:“青青也不在?”
唐宛如自是不必說了,自從跟傅成光離婚後,如果不是爲了回來睡個覺,恐怕都不會回來了吧。
至於彭青青,來這裡之後的第二天,她就按照傅紹騫留下的那個電話號碼給打了過去,結果傅子慕直接就把電話給撂了,氣的彭青青兩天沒吃飯。
然後說要靠自己的本事出去找工作。
彭媛心煩,也懶得理會她,倒是沒想到這丫頭竟然大半夜的還不回來,也不怕出什麼事。
“算了,別管她了,鎮遠,上去休息吧。”
彭媛提出上樓休息,唐鎮遠那探究的目光卻落在她身上:“你呢,這麼晚了,出去幹什麼了,怎麼現在纔回來。”
“我……”彭媛的措辭很簡單,正想說跟朋友去麻將了,結果手機響了。
手機同時響起的,還有剛剛洗了澡準備睡下的韓之敬。
“什麼?派出所?好,我馬上過來!”韓之敬頭疼欲裂,太陽穴突突跳,可還是立刻起身穿了衣服往外走。
至於彭媛和唐鎮遠,也是驅車往派出所趕。
深更露重。
夜晚的馬路上只有昏黃的路燈如浮動的明珠一路往前延伸着,少數的幾輛轎車在平日擁擠如今卻順暢的馬路上一路狂奔着,濺起路邊的一攤攤水坑,卻無人察覺。
韓之敬的車子和彭媛的車子是一前一後趕到派出所的。
兩人看到彼此都是一愣,但礙於唐鎮遠在場,兩人都沒有說話,擡步朝派出所裡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