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文清這個人,作爲首都審計局局長,是出了名的雷厲風行,心思縝密。
雖然是靠了韓家的庇佑,但一個女人能做到今天這個地位而屹立不倒的。沒有兩把刷子怎麼行。
驚人的手段與出色的能力是她在這個位置上生存下來的必要條件之一。
彭媛其實是很怕韓文清這個的人,她覺得韓文清眼尖,心思深,很多東西都逃不過她的眼,所以這麼多年,她都儘量避開韓家人,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尋找的念頭,但是冥冥中有些事情又似乎跑不掉。
那天在醫院的停屍間一遇,彭媛就覺得韓文清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對勁,所以之後韓靜語的追悼會她也沒有出現過,當然,身份也不允許她出現
。
所以她病了。有些難受的不能自己。
而現在,韓文清找上門來了,彭媛心裡似乎也有了淡淡的預感。
她起牀了,在臥牀那麼長時間。接到傭人的通報後,她終於起來了,換了一套乾淨的素色衣裳,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看着鏡中自己略顯蒼白憔悴的臉色,她化了個淡妝,又帶上了珍珠項鍊,頭髮盤的齊齊整整,算是掩蓋了很多的情緒,但眼底的悲傷,似乎怎麼也掩飾不住。她也懶得去掩飾,下樓,命人把韓文清請了進來。
韓文清已經在院門口等了近十分鐘,這些年的官場生涯,已經很少有人讓她等了,哪怕是市長見了她都要禮讓三分。
這彭媛,架子不小。
她剛纔看到了牆角那一閃而逝的身影,心裡覺得有些怪怪的。但沒有上前深究,她看人很準,眼光毒辣。首都的體系裡不少人背後稱爲她韓娘子,她當然知道這不是什麼好名字,只是礙於韓家的勢力,她的官職。沒有人敢當面說出來罷了。但這個世界上哪有密不透風的牆啊,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她其實心裡都很清楚。
只是睜隻眼閉隻眼這樣相安無事的過着。不想花時間與精力去理會不值得她浪費的人和事情上。
身爲高幹子女,韓文清從小接受最正統最嚴厲的教育,她是真正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
父親帶給她的榮耀,從她一出生就註定,這份榮耀,是韓家每個子孫都可以享受到的。韓文軒雖然從商,但也是典型的紅色企業,是與他們韓家的權力機構脫不開的。
韓家的每個人每位家庭成員,都會爲了守護這份家族榮耀而不懈努力,他們的婚姻,他們的工作,可以說都是爲了他們的權利服務的籌碼。
她的心中,深深爲自己的階層自豪着,那種天生的優越感,從小就烙印在她的骨子裡,當然也包括每一位韓家的成員。
他們是以這種身份爲榮的。
他們的每一場婚姻,都需要門當戶對,用以鞏固核心地位。但優越的生活,難免滋生驕縱與腐敗,想起韓夏朵和韓靜語,韓文清面色一凜,韓家還有幾位男丁,已經按照他們預設好的人生軌跡,進入重要部門,至於韓夏朵爲了傅紹騫,做出的那一系列可笑的行爲,當年,她願意幫韓夏朵,是因爲覺得有必要,可是時至今日,卻覺得有些愚不可及,韓夏朵繼承了韓文軒和胡亞蘭身上的缺點,卻沒有繼承該有的智慧與氣度,至於韓靜語那性格……
沒有拔尖的能力,沒有出衆的才華,韓之敬與許一寧,一個才華洋溢,一個出身名門,兩人身上若真說有什麼缺點,也絕不該是那麼驕奢罔顧的……
她之前從沒懷疑過,是因爲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但如今,彭媛和唐末晚的出現,讓一切變得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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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只有她敏銳的洞察了先機,當然這件事情對大局來說或許不會有影響,只是,她那麼較真的性格,不查個一五一十水落石出又豈會甘心。
還有一點就是,在許一寧和彭媛之間,她自然是更傾向於秀外慧中的許一寧。
保姆幫韓文清打開門,請她進屋。
韓文清淡淡一笑,有一種高高在上的疏離冷漠,這個手握重權習慣了斡旋在權利中間的女人,與生俱來帶着一股傲慢。
夕陽西下,黯淡的餘暉斜斜打過來籠罩在坐在沙發上籠着素色披肩的女人身上。
櫃子間的陰影重疊在一起靜態的素描,來回在她們的心口上擺動。
看到彭媛,韓文清很快察覺出她身上極力剋制但依舊難掩的淡淡悲傷,她沒說話,就這麼靜靜望着坐在坐在沙發上的彭媛。
她的目光很銳利,可彭媛就那樣坐着,靜靜的與她對視,平靜的接受她的審視,好半晌,慢慢站了起來,喚了人,給韓文清上茶,又請她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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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文清在彭媛對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面對這座裝修的對普通人家已經算精緻的房子,她表情極淡,極輕。
彭媛沒有心情跟她打啞謎,而且確實狀態不佳,所以只想速戰速決:“韓局長,不知何時,勞煩您登門造訪
。”
保姆送了茶上來,是上等的碧螺春,韓文清聞了聞味道,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說:“茶葉倒是不錯,聽說傅老太太送了不少聘禮過來,這是其中之一吧。”
最上等的碧螺春,就連韓文清都極少弄到,更何況彭媛她們。
彭媛聽她說話,心頭微微震顫,但表現的還算鎮定:“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
“是的話,倒是沾了末晚的光,承了傅家的情。”
彭媛不語,一時間吃不準韓文清的來意,索性便沉默下來。
韓文清拖着杯蓋,慢條斯理的淺啜了一口茶,這才放下杯子開口:“我來,想知道一件事情。”
彭媛幾不可見的挑挑眉,手指卻攥緊了手邊的沙發巾,但面上,依然是不動聲色的沉靜:“有何貴幹呢,韓局長。”他樂布技。
韓文清挑了挑嘴角,眼中浮現諱莫如深的冷笑:“我想知道,你這幾天爲何難過呢。”
壓下心頭的恐懼,彭媛面色冷沉了幾分,眸色也越發幽深:“韓局長,我心情好不好,難不難過,這跟你沒關係吧,你大老遠從首都跑到這裡來,只爲了關心我嗎?”
彭媛端起眼前的茶杯,淺啜了一口。
韓文清笑容疏淡,彷彿已經洞察一切,又端起茶杯,幽幽喝了一口茶:“既然你這麼說,那我換個問法吧,唐夫人,我請問你,這是在爲誰守喪?”
聽聞此言,彭媛即刻臉色丕變,呼吸略顯急促,手指把沙發巾攥的更緊,但,面對韓文清那凌厲的眼神,她慢慢鎮定下來:“韓局長,我不明白呢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只是來探望我的話,謝謝關心,沒事的話我還要上樓休息了,不方便送你,自便
。”
彭媛起身,腳步乏力的朝樓梯走去。
盯着眼前留下的茶杯,韓文清不動聲色等她上樓後,用塑料薄模袋子,裝走了那隻茶杯,輕微的冷哼中,帶着她固有的驕傲和偏執,雖然彭媛的表情已經告訴她所有的事情,但她還是想要驗證下,用證據來證明自己的猜測。
彭媛回到房間,整個人都在搖搖欲墜。
韓文清後面到底想做什麼呢。
她覺得徹骨的寒。
如果那件事情被揭開的話,等待她的,又會是什麼,韓靜語已經死了,韓家還會對她手下留情嗎?
大門外,傅紹騫的車子剛停穩,唐末晚解開安全帶從車上跳下來,就看到韓文清那強勢的身影出現在他們眼前。
韓文清怎麼在這裡?這個念頭讓唐末晚止住了腳步,頓時裹步不前。
傅紹騫踱步到唐末晚身邊,沒說話,但那維護的意思已經很明顯。
他們對韓文清,始終沒什麼好印象。
而那邊的韓文清,看着傅紹騫和唐末晚靜靜相站的身影,一時間,也有些難以開口。
過去的事情走馬觀花在眼前回想起,她那麼驕傲的人當然不會低頭,只是這唐末晚……她輕嘆一聲,微微頷首,算是招呼,然後從他們身邊走過了。
韓文清剛走,唐鎮遠就從外面回來了,他買了點菜,穿着寬鬆休閒的polo衫,一條咖啡色的休閒長褲,拎着一個菜籃子,看起來倒像是個退休工人,過着舒心又安逸的生活。
看到傅紹騫和唐末晚,唐鎮遠高興的打着招呼:“紹騫,晚晚,你們來了,快進屋吧。”
唐末晚點頭,找着話題寒暄:“唐叔,你怎麼自己去買菜。”
唐鎮遠呵呵笑:“人老了,就該多活動活動,你媽臥牀好幾天了,我想着買點骨頭湯給她補補,也沒多遠,走路就當時鍛鍊鍛鍊身體
。”
唐末晚聽了很感動,如果說彭媛的前半生遇人不淑,那麼後半生遇到唐鎮遠,又何嘗不是她的福氣:“嗯,我幫您。”她伸手去幫忙,卻被唐鎮遠阻止,“不用,難得回家裡吃飯,去坐着吧,我拿廚房讓阿姨做,你要是有時間,就上樓去看看你媽。”
客廳裡,沒有彭媛的身影。
保姆阿姨說,夫人下來過,但又上樓休息了。
唐末晚想了想,還是獨自一人上樓去了。
太久沒來了,走廊竟然都變得有些陌生,看着緩步臺前掛着的那幅油畫,她竟然覺得這裡彷彿是她的前塵往事,有股飄忽不定的悲愴。
站在彭媛臥室門前,她擡手,敲了敲門,裡面一片死寂,沒有人迴應。
有些艱澀,但唐末晚抿了抿脣,還是開口了:“媽。”
彭媛依舊沒反應,唐末晚有些受傷,想起她在韓靜語這件事情上流露的難過,心頭更是有些怨懟,擡手又敲了兩下門:“媽,你能不能開下門,咱們能不能聊聊,爲什麼我們明明是母女卻會淪落到比陌生人還陌生的地步,你不覺得你對韓靜語這樣一個陌生人的關心都超越了我嗎?”
迴應她的,依舊是一片死寂。
一個荒誕而古怪的念頭忽然從她的腦裡一閃而逝,緊緊是一瞬間的流竄,卻被她緊緊抓住了:“媽,我怎麼覺得韓靜語纔是你女兒,當年你不會把我兩給調包了吧。”
依舊,沒有迴音。
她也不過是隨口一說,發泄下內心的不滿而已,她雖心傷,卻也沒有那麼難過,哀莫大於心死吧:“算了,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她下樓來,對傅紹騫說:“我們走吧。”
她臉色不愉,傅紹騫已經猜出結果。
唐鎮遠留他們吃完飯,唐末晚搖了搖頭:“不用了,唐叔,麻煩您照顧她吧,我是不受歡迎的,還是別出現的好,我們先走了,您保重
。”
不管唐鎮遠怎麼勸,唐末晚還是走了。
她坐在車上,臉色有些難看,十指攥的死緊,像是自己在跟自己叫勁。
車子穿梭在黑夜的迷離霓虹中,市區的馬路光怪陸離的繁華,她吸了吸鼻子,有些難以自持的失落夾雜中濃重鼻音間,車子正好路過一家新開張的酒吧,她突喊一聲:“停車!”
清冷夜色下的車子,緩緩停靠在路邊的綠化帶旁,她望着在夜火闌珊中閃着藍色幽光的牌子,又側目看了他一眼,黑暗中的男人,臉廓線條立體鮮明,眉眼清雋又成熟,白襯衫黑西裝,如此的長身玉立,而那雙漆黑幽深的眼睛,也定定落在她白玉般的臉上。
不等她開口,他已經解開安全帶:“哦,我突然想喝點酒,去喝一杯如何。”
她黑色的眼珠子咕嚕嚕轉了一圈,有些小小的猶豫:“可是你待會兒還要開車。”
他的眼底蘊含着只有她能看到的深情:“不要緊,我找人過來開走。”
傅紹騫無疑是縱容她的。
這家酒吧纔剛開始營業,裡面顧客還不是很多,酒吧內的音樂也沒有震耳欲聾的喧囂,反倒是舒緩的輕音樂,只是鐳射燈照的人有些目眩神迷,好一會兒唐末晚才適應過來。
他們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侍者上來問他們喝點什麼,傅紹騫示意唐末晚點,她要了一杯藍調,後來又覺得不帶勁,問傅紹騫:“能不能開瓶酒兒啊。”
傅紹騫示意她隨意,她咧嘴一笑:“有什麼好介紹嗎?”
侍者從傅紹騫一進來,就已經從他卓然不凡的氣勢上猜出了他非凡的身價:“我們這裡最好的酒是1992鳴鷹,它是……”
“行了。”唐末晚啪的一聲合上單子,“那就直接開一瓶吧,不必介紹了。”
侍者微笑而去
。
唐末晚與傅紹騫靜靜坐着,她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影隱在黑暗的角落裡,身形並不明顯,可依然有不少路過的女人把目光流連在他的身上,她看着看着,嘴角淺淺勾起,身體往沙發背上一靠,表情悠然自得。
“笑什麼。”他把玩着一枚純金的鑰匙扣,來自黑暗中的嗓音,慵懶而迷人。
“想我們在酒吧碰面的那一次。”
他不置可否的挑眉。
同性戀酒吧。她帶着王志遠去治病,他則“犧牲賣相”在那裡與人談生意。
看到他被人吃豆腐,她竟然那麼衝動的忍不住啊。
傅紹騫似乎也想起了當日的情形,自然也想起了她當日的飛揚跋扈,囂張任性,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也許從他們相遇的那一刻開始,命運已經爲他們安排好所有的後續。
開好的鳴鷹上來了。
唐末晚把兩個透明的酒杯倒滿,一杯推到他面前,然後端起另一杯,與他隔空碰杯:“乾杯。”
沒有原因,也不需要緣由,她仰脖,一飲而盡,透徹心扉的火辣一路從喉口往胃裡燃燒着,熱辣的勁道如烈火般,跟着灼燙了她的心。
她說的很快,一連喝了三杯,而他則是慢條斯理的淺啜了幾口,如一隻隱藏在黑暗中的優雅而銳利的豹子,看着她難過,自我放逐,心疼,卻又無能爲力。
她酒量很淺,鳴鷹那麼烈的酒,三杯下去,足夠把她放倒。
她靠在沙發上,長髮自肩頭披散下來,臉上的脆弱看得人心疼,直到她擰緊了眉心,暈暈乎乎難受的不能自己後,傅紹騫才起身,走向那人。
首都。
此時是夜晚九點
。
西郊的別墅內,天際夜色暗沉,沒有星光。
韓文清從彭媛家裡離開後,就乘最快的航班的回來了。
她是個行動派,得到了答案就不需要再繼續逗留。
最近因爲韓靜語的事情,家裡始終圍繞着一股低氣壓,韓夏朵還是執意留在a城,韓文軒和胡亞蘭已經相當生氣,加之韓靜語的意外去世,已經勒令韓夏朵必須立刻回京,不過她目前還沒有回來。
至於韓之敬和許一寧夫婦,尤其是許一寧,韓靜語的死對她的打擊可想而知。她倒下了,暫停了手上所有的工作,夜深人靜的時候,還能聽到別墅的某個房間內傳出的隱隱壓抑的哭聲。
韓之敬也放下了所有的事情,陪在許一寧的身邊,但那些悄然溜走的時光,那個已經逝去的鮮活生命,他們心中那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
十點整。
她手上的手機響了,來自首都某研究機構。
她接起,聽到那邊的人說:“喂,韓局長,您要的結果已經發到您傳真上了,您看下。”
“麻煩了,還要你們連夜加班。”
“應該的,那先掛了。”
“好。”
通話結束,旁邊打開的傳真機已經開始自行運作。
說不激動不忐忑也是假的,她雖然也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女人,可一想到會是那樣的結果,整個人仍是有些不寒而慄。
隨着雪白的a4紙一點一滴被打印,那些連夜審查出來的內容也一步步攤開她的面前,她心中所有的謎團,也一步步解開。
一場二十多年的錯位人生,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驚天陰謀!
彭媛啊彭媛,你可真是膽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