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神壇上的東西眼見就要被雪覆蓋了,我抖了抖身上的雪,感覺全身都快凍麻木了,不停地打着哆嗦。冬的陰陽屬性爲太陰,而一天之內午夜時分也屬太陰,人們常說秋收冬藏,其實也是養生之道,暗指冬季不能太張揚,要將陽氣藏起來。現在我身體虛弱,陰陽被封住,不能調息,再受着太陰之氣一衝,哪受得。不多會,便覺得上下牙齒不由自主地在一起打架,逐漸有點缺氧的感覺。
我讓花狸貓再給我弄點火,他說柴火燒完了,我說我快要凍死了。
“要不,我們三人再打一會,打着打着就暖和了。”玻璃拿手戳了戳我的背說道,“剛纔我和一念幹一仗,現在身上還有汗呢!”
“少……少扯淡,我現在……現在打得過你……你們嗎?”
時間一點點逝去,我忍着冷就在那裡跪着,期待花狸貓能快點開始。其實我幾次都想爬起來拍拍屁股回家,但一想如果就這麼走了,劫數肯定化解不了,要想活着就更沒指望了,所以只好咬緊牙關耐住寒冷。也不知道過了好久,我覺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下半身早已失去了直覺,根本就動不了,想說話都沒力氣。模模糊糊就覺得眼前發亮,我眯着眼看過去,發現眼前有很多畫面,跟電影的膠片似的,連成串。畫面裡是很多過去的事,成片成段地在眼前晃動,不斷扭曲,跟DNA分自雙螺旋結構一樣,然後逐漸遠去消失。在這些畫面裡面我看到自己坐在河邊釣魚,遠處成片的蘆葦;我看到自己揹着書包去上學,路兩邊是高大的白楊樹;我看到自己站在講臺上手裡拿着三好學生的獎狀,臺下很多學生不停地鼓掌;我看到自己穿梭在桑田裡摘桑椹吃,周圍是成片的桑樹林……每一幕的畫面看起來都非常熟悉,非常溫馨。我心裡禁不住一陣喜悅,總想擡起手去觸摸,但眼見就要碰到,它就躲開了。
這時好像起風了,身體周圍好像有很多人在不停地走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聲音就像在我耳邊裡響起的一樣,拖得很長,一陣忙碌之後,便又沒有了聲音。不多久就聽見一個聲音傳來,“焚—表—”音拖得很長,像是在扯着嗓子喊。
其實我雖然聽到了,接到了這個指令,但是反應跟不上,腦袋裡空白一片,一時竟然不知道要幹嘛。這時有人在後面捅了捅我,也拖着聲音喊道,“焚—表—,快—點—焚—表—”
“焚表?”我喃喃自語,跟着了魔一樣,對焚表這會事一點概念都沒有,一時不知所措,“什麼表,表在那裡,沒有火啊!”
“你懷裡的告表,用打火機。”身後又傳了同樣聲音。
我“哦”一聲,吃力地擡起手,往口袋裡摸,將打火機和告表拿了出來,雙手不停地抖動,怎麼都打不着火。這時就見從後面慢慢伸出一隻手,又慢慢把打火機拿過去,點着火,我機械地把告表拿上去燒了起來。在我眼中,似乎所有的動作都顯得異常緩慢,就像一組組慢鏡頭一樣,包括身邊人說的話,做的動作。
這是怎麼了,我這是怎麼了。
“讓你燒一張,你咋都燒了!”身後的人驚恐喊道,忙着爬過來,一把捏住那團正在燃燒的黃紙,按到雪裡。我這個時候纔想起來,之前好像有人說過這告表要半小時燒一張,我怎麼一時沒想起來,竟然全給燒了。看着雪地裡慢慢散出一縷縷煙,我心裡亂成一糟,“怎麼辦!”
這時就見那人又點亮打火機,把剩下的一股腦全燒了,然後看着我打着手勢,慢慢說道,“二郎,再堅持一會,等會回家!”
“回家,回家……”我反覆唸叨,暗想我不是已經回家過了嗎,怎麼還要回家,“回家……”
接下來我就跟着了魔一樣一直反覆說着這兩個字,所有的記憶全忘了,我想不起來我爲什麼要在這裡,甚至想不起我自己的名字,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回家,我要回家。
現在一想,可能每一個瀕臨死亡的人一樣,心裡就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回家,其他任何東西都不重要了,就算有重要的事,也會被這個念頭淹沒。
過了好一會,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我一咬牙,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喊道,“我要回家……”站起來回頭一看,發現身後竟然跪着一大片人,每個人都只是一個影子,一動不動跪在雪地裡,任由雪花落在身上,很虔誠的樣子。
“你們在幹嘛!”我喊道。
這時就覺得有人在不停地拽我的褲腿,我低頭一看,好熟悉的一張臉(後來和他們一對,才知道這個拽我的人是玻璃)。但是現在這會我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是誰,只是覺得很熟悉而已。玻璃一邊拽我的褲腿,一邊拖着長音喊,“快—跪—下—快—跪—下—”
“爲什麼要跪,我要回家!”我斬釘截鐵喊道。
就在這時我便聽見背後有東西發出“撲通撲通”的聲音,其中夾雜着“咯咯咯咯“的叫喚,我回頭一看,原來是一隻雞被拴在一根樁子上,現在像是受到什麼驚嚇一樣,躺在地上不停地撲着翅膀,相隔這麼遠我竟然能清楚地看見它雙眼怒睜,雙腿亂蹬,嘴裡發出痛苦得鳴叫,就像被拉住脖子用刀拉一樣,不斷掙扎。掛着紅白兩塊布的樁子,突然“啪—”一聲從中間折斷了,我甚至看清了折斷過程中的每一個細節,從開始龜裂到裂口出現,再到一側被拉斷。
與此同時,地上的火堆突然像是被誰一一踢開一樣,火星四下飛濺,未燒盡的柴火帶着火苗在地面上到處亂飛,那些火星也零零散散的飄着。剛纔跪在地面上的人影,一下全跑開了,有的一縱身飄了很遠,有的在地上抱頭鼠竄,極度的混亂。只有我仍然靜靜的站在原地,看着他們狼狽地逃竄,像在看一場電影。每個從我身邊跑過的人,都扯着嗓子對着我喊道,“快—趴—下—”我看着這一副副熟悉卻又認不出來的面孔,不以爲動,依然傻愣愣地站在那裡。
“快跟我!”突然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聲音非常清晰,也很洪亮,隨着這個聲音響起有人一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回頭一看,一個人頭戴草帽,腰間別着馬燈,身後披風上下飄動,“栓子!”
不錯,眼前這個人正是栓子,我在忘記自己的情況下,我還記得他,我記得這張臉。現在一回想,當初在西邊大場上堆雪人時,花狸貓讓我認真看清栓子的摸樣,意義可能就在這裡。
栓子說聲“跟我走”,拉着我就跑,速度非常快。這讓我想到了之前的夢,在一望無際的田地裡,我和栓子挖出別人剛埋下的花生米,被人追趕,那個時候栓子和我都穿着校服,他就拉着我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山頂。兩次都是逃跑,只不過這次是從山頂往下跑。
轉眼間,栓子帶着我跑下了山,但是他沒停下來,拉着我繼續往北跑,只見得遠近霧氣昭昭,只聽得耳邊呼呼生風,我感覺自己就跟騰雲駕霧一般,速度非常快,身邊的樹木和房屋迅速往後退去,根本看不過來。
“栓子,咱們這是要去哪裡!”
“點燈!”
“點燈?點什麼燈?”
“等會你就知道了!”
正走着,突然從前面斜地裡閃出一個人來,那人對栓子說了一句“跟我來吧”。栓子便跟着他一路向北飛馳而去,我看了看前面這個人,從背影上看,感覺特別熟悉,但是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走了很久,前方不遠處一處宅子逐漸顯現出來,藏在霧中若隱若現,加上夜色正濃,看不清是什麼所在,不過看上去不像是尋常人住的地方。待再靠近一點才發現原來是一座廟宇,而且是間很氣派的廟宇。高大的廟門半開半掩,門兩側的青磚牆伸出去很遠,消失在夜色裡,看不到盡頭。周圍冷颼颼的,不斷有風從前面襲來,吹得此處霧氣滾動如潮,整座廟看上去飄飄悠悠似有若無。
門前兩側有七八個人,分兩隊站着,腰間分別插着一隻鞭,像是儀仗隊歡迎我們的到來,我走近看了看,卻始終看不清他們的臉。右側那隊人身後有一塊大石碑,隱隱約約寫着“關口”兩個字。
“關口?”
“陰關關口!”栓子說道。
這時,隨我們來的那個人走到那些人跟前問道,“事情辦完了嗎?”
其中兩個人走上前去答話,“這幾天一直在忙這個事,終於都抓回來了。”
“他們是誰,幹什麼的?”我指着他們問道。
“鬼吏!”說完回頭看了我一眼,“算了,你把以前的東西都忘了,說了你也不知道。”然後走到栓子跟前,拿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帶他進去吧,我現在不能再管這些事了,目前只能做這些。”
“我們要幹什麼?”我問道。
栓子沒說話,拉着我推開門走了進去。廟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到處冷颼颼的,透人骨髓,而且自打已進入這個門,我的心就莫名其妙地跳個不停,整個人都顯得急躁,顯得非常興奮。但爲什麼會興奮,我說不出來。
“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感覺自己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