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亂想,否則就自亂陣腳了,我反覆提醒自己。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爲河嶽,上則爲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或爲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花狸貓這時吟唱起了《正氣歌》,聲音並不是很大,但是鏗鏘有力,聲音裡透射着堅毅和決心,這一段吟唱聽得我心血沸騰,剛纔的恐懼和疑慮竟然一股腦全消失了。我暗想,花狸貓真有你的,難道你又看透了我心裡想的。
小路的盡頭是喇叭溝的開始位置,然後這條小路猶如一把刻刀將喇叭溝南坡刻出一條溝,迂迴通往喇叭溝上面。小路右側的水溝則與喇叭溝一側的排水溝相連。我們沒有絲毫停留,直接順着排水溝走進溝底,一邊坡上的山棗樹和鬼圪針在夜風中搖曳,像成千上萬隻手在那裡抓舞着。由於上一次我和玻璃來過一次,趙老太太骨骸的所在我自然清楚的很,我們走到那一簇山棗樹跟前停了下來。這個地方就是我們上次來的地方,一切都沒有變化,那塊石板還在那個地方,只是石板上面白色的東西早被風吹的沒蹤跡。
“她的骨骸在山棗樹後面。”來富叔走上前去,用右手撥開那簇山棗樹,來富叔的右手因爲那兩股旋風小臂反扭,成了畸形,我本以爲這樣他的右手就費了,但是現在看起來好像並沒有太大的影響,他似乎也習慣了。
花狸貓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布袋子,布袋子一端用繩縮的口,跟以前的錢袋子很相似,不過要大得多。花狸貓把布袋子遞給來富叔說,“把骨骸撿進去,心裡要誠。”然後頓了頓又接着說,“二郎往後靠,你不能動手。”
來富叔撐開袋子,伸手就要去取骨骸,沒想到這個時候突然從那一小堆骨骸中鑽出一團火。這火呈綠色,球形,在空中上下浮動,猶如一隻眼睛在盯着我們這幾個侵略者。我們立即停止了動作,都不敢亂動。
“怎麼了,怎麼不動了?”花狸貓問道。
他話剛說完,那綠色一團火就徑直飛向了花狸貓,來富叔這時就在花狸貓旁邊,眼疾手快,立即用手中的布袋抽了過去。那團火還沒碰到布袋便又飛向了一側,正好躲了過去,我和玻璃一見這個情形,都面面相覷不敢出聲。
這時從那堆骨骸中又飛出四五個這樣的火團,圍着我們四個人身邊來回飄動,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場面一時變得十分詭異。
“有五個綠色的火團,圍着我們在動。”我低聲說道,因爲花狸貓的眼睛看不見,只能描述給他聽。
“生不順天時,死不佔地利,不如歸去!”花狸貓聽完我的描述,竟說出這麼一段話,每個字字正腔圓擲地有聲。我心裡清楚這是說給誰聽的,但是她在這裡嗎?
花狸貓話音一落,那五個火團便飄飄搖搖向他飛了過去,來富叔一時也傻了眼,這麼多同時飛過去,還真不知道該先打哪一個。只見那幾團綠火圍着花狸貓左轉一羣右轉一圈,然後紛紛落在他的帽沿上,又一個接一個逐漸消失的沒了蹤跡,就在這時坡上草叢裡突然傳來“喵嗚”一聲,然後發出簌簌聲響,嚇得我和玻璃猛然抖了一下。
“該死的山貓,嚇我一跳。”我說道,發現玻璃拿的紙人又快貼到我臉上了,“拿遠點,看着就不舒服。”我用手把紙人撥在一邊。
玻璃往後退了退,竟然沒留神一不小心絆了一腳,直接躺在了地上。“二郎,你真缺德!”玻璃爬了起來,把紙人扔在一邊,嘴裡一邊嚷嚷,,一邊拍身上塵土。
“幹嘛!”我沒好氣問道,“這個你也能怪我?”
“這黑燈瞎火的,你要是恨我罵就是了,幹嘛伸腿絆我,萬一摔個好歹,你揹我?”
“神經病,我沒無聊到這種程度。”
“你還——”
玻璃剛要反駁,卻從喇叭溝上面傳來一陣笑聲,像是好多人同時捂着嘴在笑,但是笑又怕人發現似的,所以聲音極爲低沉。這笑聲只是一陣,之後就沒了任何聲響。
玻璃話到嘴邊愣是嚥了回去,盯我看臉都快綠了,低聲問,“聽見了沒有?”
我點點頭,看來玻璃這一跤跌得很不尋常,他說我伸腿絆他,而實際上我根本就沒動,再聯繫剛纔的那陣笑聲,如果非要給個解釋的話,就是玻璃被那些東西捉弄了。不但是玻璃,還有我,在小路上,兩次踩我腳後跟的,可能真得不是玻璃。我擡頭看了看喇叭溝,黑咕隆咚是我一片,十米之外壓根就看不見,讓人感覺非常壓抑。如果可以升到一定高度往下看的話,整個山南這塊地完全處於黑暗之中,唯獨喇叭溝底有一盞微微燈火,這將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
應該儘快走出這裡,我伸手指了指玻璃身後地上的紙人,示意他揀起來,別弄壞了。可是玻璃並不知道我指的是什麼,想回頭看又不敢,嘴裡哆哆嗦嗦問,“二……二郎,你……你別嚇……嚇我!”
“把紙人拿着,你這點出息!”我罵道。
玻璃聽了,長長出了口氣,用手指了指我表示很無語,然後轉身走過去剛要彎腰去拿紙人,就在這個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紙人竟然自己往前爬了一下,近十公分的距離!
玻璃嚇得嗷嘮一嗓子跳了回來,“有……有鬼!”
這時紙人還在慢慢地向前爬動,其實準確地說不是爬動,就是移動,像是有人拖着它走。不對呀,按道理這種情況下,我的額頭應該會癢的,但是這個時候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我和玻璃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全神貫注的盯着它看,我不但能聽到自己的心跳,甚至連玻璃的心跳也能聽見。旁邊來富叔好像也發現了不對勁,也站在那裡目不轉睛看着那個紙人。剛纔那陣詭異的笑聲全被我們忘在了腦後。
紙人移動,必然有東西在向它施力,這個東西是什麼呢?不可能是風,現在的風很小,最多隻能刮動紙人上的紙條,就算是風也不可能讓整個紙人緊貼着地移動,而是吹起來滾動纔對,到底是什麼呢。
“紙人在動!”我捧着燈躡手躡腳來到花狸貓身邊,輕輕說道。
花狸貓眉頭一緊,看樣子他也不清楚其中的緣由,“現在不該動,有問題。”
花狸貓說現在不該動,那意思就是還沒到動的時候,弦外之音是,紙人遲早要動,但不是這個時候,而紙人動不動應該是由他控制。特別是他最後一句“有問題”,這句話讓我不禁擔憂起來,因爲聽意思事情一開始就失控了。
但是我們也不能眼睜睜就在這看着,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於是我說道,“來富叔,你用招魂旗戳戳看!”
花狸貓也點點頭,示意可以去看看。招魂旗,名字很唬人,其實構造很簡單,旗杆是用三根蘆葦繞成的,外面用繩子捆綁在一起,至於旗面更簡單,也不知道花狸貓從哪裡搞來的一塊布,洗都沒洗,一角綁在杆頭,一角綁在杆頭稍下的位置,布上面鬼畫符一堆東西也看不明白。
來富叔把旗面裹在旗杆上,雙手握着杆,走上前兩步。因爲來富叔右手臂畸形,握起來很不方便,再加上緊張,手顫抖的厲害也使不上力,偌大的一個紙人連戳兩次都沒戳中。
我示意玻璃去戳,玻璃朝我直搖頭。我捧着燈走到他跟前,踹了他一腳,又朝他瞪了瞪眼。玻璃見狀也很無奈,只得硬着頭皮,伸手接過旗杆,對着紙人戳了過去。
旗杆捅破了外面一層紙,插到紙人身體裡去,玻璃手上用力想把紙人挑開。那紙人剛被挑離地面,只見玻璃臉上一變,招魂旗往一邊一扔,轉身跑到我身後躲了起來,渾身顫抖幾乎要哭了出來。
“怎麼了,看到什麼了?”
玻璃嘴脣上下哆嗦,臉上驚慌失措,眼神裡充滿了恐懼,說不出話來。
我都快急壞了,罵道,“你他孃的一個爺們,哭啥哭。看到了什麼,你倒是說啊!”
“蛇……蛇……有大蛇!”
我心裡一鬆,長長出了口氣。他說蛇,那意思是紙人下面有蛇,蛇在下面爬行,帶動紙人貼地向前移動,看來剛纔我們都想多了。玻璃怕蛇我是知道的,記得大學的時候,同寢室的一個來自貴州的同學捉弄玻璃,趁他正沉浸在遊戲中,把一條蛇偷偷掛在他的脖子上。玻璃發覺脖子涼涼的,撓了好幾下不見效果,這才發現脖子上掛着一條蛇,當時就嚇得就癱了下去,眼睛上翻口吐白沫,還是我和那個同學把他送進校醫院的。一個人怕蛇帕到這種程度,在我看來太匪夷所思了,然而生活中這樣的人倒也有不少見。
蛇,在我們這裡也成爲長蟲,這是老一輩的叫法,不過現在很少有人這樣叫了。這邊的蛇大都沒有毒,稱爲草蛇,大體上分爲兩種:一種多在旱地和住宅裡出現的,渾身紅黑相間,叫花斑蛇,個頭一般都很大;另一種經常出現在水邊和草叢裡,全身草綠色,成爲青梢蛇,比較細比較長。
我走到紙人面前,用腳把紙人勾開,下面果然有條蛇,是花斑蛇,足有手腕那麼粗,身子後半部分原來是盤在一起的,前半身子一點點往前爬,後面身子便一點點打開。我暗想玻璃的眼睛還真好使,在沒有燈籠照明的情況下,竟能清楚的看到有條蛇在這裡。
我飛起一腳,把蛇踢得老遠,向玻璃喊道,“過來,蛇已經被我踢走了!”
來富叔提着布袋子把趙老太太的骨骸收拾乾淨,玻璃顫顫巍巍拿起兩個紙人,由我壓後走出喇叭溝。一走出喇叭溝我的額頭就癢了起來,我回頭一看,只見喇叭溝底站着一個人,個子不高,綠幽幽的眼睛盯着我們看。
壞了,他終於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