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我剛纔還看見有個病人坐在牀上的,怎麼會沒有人呢!”
我也不明白當時自己爲什麼會和他較真這個無聊的問題,就像一個人喝醉了酒,總是特別在意身邊人說的話,並接上兩句話證明自己思維清楚並沒有醉。
“算了,不說這個事了,先吃飯吧。”雲姐說道。
我擡頭看了看雲姐,一身深綠色的大衣,披着頭髮,五官雖然能分得出來,但看得不真切,整體上給人一種縹緲似幻的感覺。其實,自從我醒過來就覺得眼前總有一團霧,所有的東西都模糊不清,而且是越來越嚴重。我揉了很多次,一切如故,這讓我心裡不免有些驚慌失措,剛纔以爲是高燒產生的錯覺,休息一會就好,現在看來,非同尋常,難不成我要瞎了。古人言睡時魂藏於肝,醒時藏於目,如今我抓瞎,莫不是有什麼暗示。
封陰陽鎖命宮,而五臟六腑分陰陽,三魂七魄分陰陽,若是陰陽被封,機體二氣凝滯,五行之氣不得生化,如此一來五臟枯竭,哪裡還有活命的道理。三魂七魄,同樣失去活力,宛如死水,正像郭民強剛纔說的那樣,我現在也許真的人不人鬼不鬼,現在郭民強都敢對我用強,其他宵小之輩自然也不懼怕我,伺機乘虛而入,如此一來,我該如何是好?
“你臉上的那個印記是怎麼回事?能治好嗎?”雲姐問道。
我搖搖頭,“他們都說是過敏,但我知道不是,我這個人特殊,經常和那些東西打交道,這你是知道的。臉上這個東西是封印,一旦成形,恐怕性命難保!”
聽我這麼一說,雲姐低下頭一聲不吭,雖然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猜測她現在應該很焦慮,於是我說道,“像我們這樣的人,怕得不是人,而是天道,如今我偏偏逆天道而行,看來是凶多吉少了!”
“如果真的天行有道,法及世人,爲什麼不降臨在那些欺負百姓的惡人身上,爲什麼允許這些逆天行事的惡人爲所欲爲,卻偏偏抓住你這個尋常百姓不放!”
“你這個問題難度太大,我回答不了,每人都有自己的劫數,我管不了!”
“那你這有解嗎?”
“不知道!”
我吃完飯,便又躺了下來,心裡滿是憂慮,我不斷回想剛纔的夢,我和栓子一起奔跑,站在山頂觀望村落,和爺爺去山南地裡翻白薯秧,這些都是我的童年,爲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夢裡。爲什麼我爺爺最後那句話“回家吧”,在我夢裡縈繞那麼久。另外還有禮濤,也不知道他現在醒過來沒有,我想應該是醒過來了,他的魂魄一直徘徊在家附近,現在劉赫走了,他一定會歸位。樓下打豆汁的老太太應該也好了,還有就是良子,我猜測他可能會害一場大病,也不知道猜對了沒有。自己的,別人的,該關心的,不該關心,亂七八糟的事在我的腦海裡翻騰不止,充斥着本就意識不清的大腦,讓我頭痛欲裂。而云姐今天的話似乎也很少,所以我們就一直沉默着。
過了好久,雲姐嘆了口氣,打破了沉悶的局面,“你知道上幾天我爲什麼不聯繫你嗎?”
我搖搖頭。
“你不想知道嗎?”
“能過上正常人的日子,就是最好的!”
“我爸媽回國了,一直逼着我相親,不允許我離家半步。”
我閉上眼,微微笑了一下,“天下萬物分陰陽,有情男女自成雙,好事!”
“你真的認爲是好事?”
“嗯,是好事。”
“自打你從老家回來,你對我就一副冷漠的態度,事到如今,你就沒有話跟我說嗎?”說着,雲姐抓過我的手,低聲說,“能說點我想聽的嗎?”
“有些事看透了,心就狠了。希望你能尋得疼你愛你的人,但這個人肯定不是我。”
雲姐忍住沒哭,只是發出一陣陣抽泣的聲音,我轉過頭看了看,卻始終看不清她的臉,隔了好一會,雲姐似乎終於做了決定,慢慢站起來,朝門口走去。
“我欠你的,我記着!”
有些看似棘手的事,只要心狠一些,一切都迎刃而解。雲姐在我心中是一個神聖、高不可攀的女人,仰視的太久可能會很累,更何況我是判書,恐怕註定不能與常人一起生活。
雲姐哭着走了,十點來鍾,呂思然匆忙趕了過來,在這段時間裡,我一會進入夢裡,一會返回現實。在夢裡總是看到栓子對着我笑着說“不要緊”,然後揭開馬燈的燈罩去點桌上的蠟燭,蠟燭點着了,馬燈卻熄滅了,而栓子也消失了,這樣的畫面一直無休止地反覆播放。而在醒來的那一刻,我又總是感覺身邊站着很多的人影,一張張鐵青的臉,瞪大眼睛看我。一旦我完全清醒過來,這些人影便漸漸變得模糊,悄悄隱去,最後視野便定格在這朦朧之間。
我自知在這裡躺着徒勞無功,便要求呂思然把我接了回去,接下來玻璃和呂思然帶着我轉輾各個醫院,但是他們的診斷結果都很一致,正常。他們說正常,對於我而言,就是最不正常了。
玻璃一直在找小老道,但一直都沒找到。我到現在纔算明白,當天我們離開東邊的工地時,小老道說在老地方等我,原來說的是這件事。不知道這個老傢伙怎麼想的,既然料定我會有今日的劫難,當時幹嘛不提醒我。
我渾渾噩噩的過日子,在無數個噩夢中醒來,然後進入這個朦朧的現實。在我的視野,一切都沒清晰過,一團迷濛,聽力也開始慢慢下降,耳朵裡一直嗡嗡直響,甚至在清醒的時候聽到各種各樣的嘰笑聲和嘆息聲。就這樣,我一直呆在家裡不敢出去,轉眼就到了十二月中旬,到了下雪的時節。
聽過路的人說今年的雪很大,我卻看不清聽不見,但能感覺出來,雪被北風緊裹着,躥入到我的脖子裡,化成水,冰冷刺骨。
“小夥子,大半個月沒見到你,今天怎麼出來了?還坐在石臺上,不冷嗎?趕緊進來!”身後傳來那個打豆汁老太太的聲音。是呀,我好久沒出來了,要不是今天下雪,我仍不會出來。我現在正坐在她家門前,這裡有一個方形的石臺子,石臺子旁邊有不大不小的樹,這個臺子我曾經提到過,以前郭民強和張瘸子都喜歡坐在這裡,邊聊天邊曬太陽。但張瘸子是不會來了,若是郭民強過來,或許我還能陪他聊聊。
我沒理老太太,默默地摸着口袋抽根菸點上,擡頭看了看天,一片迷濛。
老太太見我不說話,便小心翼翼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低聲說道,“對了,問你個事,上次我聽到缸裡有人唱歌,這人到底是不是禮濤?”
“呵呵,那你說禮濤現在怎麼樣了?”
“聽說他現在有點木,腦子不太好使,整天哼哼唧唧,嘀嘀咕咕的,像是唱曲,又像說話。所以休學在家,他爹孃找了個心理醫生,給他疏導!”
醒了就好,我暗想,“這不結了,他現在好好的,只是學傻了,又沒死,怎麼會鑽到你家缸裡。”說到這裡,我頓了一下,覺得還是不要讓她糾纏這個爲好,於是話題一轉接道,“想你也是一把年紀了,難免有個眼花耳鳴什麼的,所以有些事你甭亂想。”
“還有那天夜裡我燒紙的時候,他也跑過去了,圍着那火堆又蹦又跳的,可興奮了。這個肯定是真的,不是我看錯了。後來不知道怎麼搞的,從他身上蹦出兩個人影來,緊接着一陣風起,把我吹倒了,後面我就記不得了。我就是想不明白,怎麼會從他身上蹦出兩個人影?”
老太太說的兩個人影,應該不會錯,一個是禮濤,一個是張瘸子,之所以蹦出來,可能是被頭伏打出來的,從那個時候,說得具體一點就是頭伏受小老道之命前去宣武市場鎮河口的夜裡,他就已經打好了算盤,並抽空回到我的住處,拿張瘸子做手腳,旨在逼我就範。如此一想,這個頭伏確實比黃玄龍還要可怕,看得步子太多了。
我慢慢轉過身來,看了看老太太,輕輕笑了一下,“事情還是不要看得太透,看得太透,膽子就小了!”
我話一落音,老太太哎呦一聲,驚詫道,“你這臉怎麼回事,眼睛裡怎麼全是霧?幾天不見,怎麼瘦了這麼多?你沒事吧?”
我擺擺手,“其實做個正常人挺好的!”
老太太見我言語奇怪,估計也聽不懂,就轉身返回屋裡,不再和我說話了。
“我說捉鬼師傅,你這是怎麼了?”
我一聽聲音是從對面的屋裡傳來的,聽聲音應該是良子,語氣中多有鄙夷的意思,我擡頭看過去,因爲距離的原因,壓根就看不到他,所以我也就不理他。他見我不說話,又接上笑道,“你看你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都快走形了。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報應,報應你整天吃飽撐的,胡亂說話。”
我迎着聲音喊了回去,“我想知道你病好了嗎,夜裡睡得踏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