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對視。
兩人一生之中,從未這樣有默契過。
葉竟成緩緩坐了下來,葉懷瑾亦是,兩人面對面坐着,葉竟成隻手撐着頭,懨懨的看着葉懷瑾,良久,才說出一句話來。
“你變了。”
他深深地感覺到了葉懷瑾的變化,他是如今驚訝,卻又覺得理所應當。
“換作從前,你不會接受我的這些小伎倆。”
他說得對,從前的葉懷瑾,多麼心高氣傲的人,寧死也不會這般窩囊。
葉懷瑾緩緩端起茶杯,喝了下去:“人總會變,就好比從前,你也不會幫我騙長寧姑姑。”
葉竟成說不過他,整個皇室,沒有人說得過他,除了很久之前,死去的妙津。
“不管怎麼說,這一次是你救了我,”葉竟成站了起來:“現在姑姑一定以爲我和你不是一夥人,她也不會將這件事情說出去的,如今你也安全了。”
桑梓這才聽懂了,合着兩人剛纔這是演了一齣戲,難怪葉懷瑾突然性格大變,葉竟成還說了那麼些亂七八糟的話,差點兒沒把她給嚇死。
“一人一次,扯平了。”葉懷瑾只是淡淡道。
葉竟成的眼睛,一直沒有錯開,一直定格在葉懷瑾的身上。
葉懷瑾知他在自己,但並不像與他過多糾纏什麼,因道:“既然沒事了,你就出去吧,我要就寢了。”
“就寢?”
葉竟成突然將目光掃向桑梓,語氣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好,我不打攪你們。”
葉竟成撇過頭,髻上挽發的白玉簪子搖搖欲墜,恰如他此刻搖擺不定的心情,他嘆一口氣:“過幾日懷志就要來接你了,想一想還真是有些捨不得你。”
葉懷瑾沒有搭腔,桑梓也不敢隨意說話,只得默默低着頭。
“我走了,”葉竟成扶正了自己髻上的白玉簪子:“日後若有什麼用得着我的地方,儘管說,我必定傾盡全力。”
他要走了,葉懷瑾卻道:“等等!”
葉竟成轉過身,面上是疑惑地神色。
葉懷瑾從身上拿出一個白瓷瓶扔給他:“每日內服,不出十日,你的傷便可痊癒。”
他早便替葉竟成準備好了藥。
桑梓突然發現了不一
樣的葉懷瑾,一個有情有義,又傲嬌的葉懷瑾。
待葉竟成走後,葉懷瑾便叫人撤下了一桌子的菜,轉過身,卻見桑梓微微一笑,一臉不懷好意的樣子。
因問:“你笑什麼?”
桑梓突然又變了臉,一副鬱郁的樣子,緩緩道:“你是不是喜歡上他啦,爲什麼對他那麼好,陪他演戲,還給他準備藥,你對我都沒那麼好過。”
她使小性兒,這話一半是真心,一半是成心逗弄他的。
哪知他並不上當,只是道:“我做這一切都是爲了你。”
桑梓不解,他便解釋:“你曉得他父親是誰,堂堂淮南王,連我父皇都給他幾分薄面,他若是因我出事,想必也會牽連到你,若不是爲了你,我何必這樣好聲好氣的與他說話,陪他演戲,也事從來沒有的事情。”
桑梓聽了,心下自然是吃了蜜似的甜,但又不好在面上表現出來,便道:“算你還能自圓其說。”
“我瞧你進來越發愛使小性兒了。”
桑梓輕輕“嗯”了一聲,疑道:“怎麼,你要甩了我?”
“那不會,我只是替你擔心,若是有一天連我都不要你了,不知道誰會收了你。”
“喜歡我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沒有你,我照樣能好好過下去。”
葉懷瑾輕嗤一聲,攬住她的肩膀:“我看未必,你一沒出身,二沒長相,除了我怕是也沒人要你了。”
話說的難聽,但桑梓卻十分受用,也不與他辯,笑道:“我若不要你了,未必別人會要你。”
兩人就這麼互相糗對方,但是心裡到底是高興的,葉懷瑾伸手將桑梓一摟,衆人見狀,很快退了出去。
葉懷瑾輕覷她,仔仔細細,一個地方也不曾遺落,似要將她的整張臉都刻在心裡。
半響過後,他才語重心長道:“這次回去,有些事情,我須得與你說,免得你到時候闖禍了,再要我費心救你。”
桑梓撇撇嘴:“你就認定我會闖禍?”
“你別使小性兒,我是認真的,後宮比你想象的還要來的風雲詭譎,稍有不慎便會丟了性命,你不可能永遠與我在一塊兒,總有落單的時候,若是有心人要害你,有時我也無能爲力。”
他說這話未免有些沒志氣,但亦
是真心的,若是桑梓犯了錯,他不會任由桑梓去死,但是爲了讓桑梓不被人抓住把柄,卻還是將事情誇大了說。
桑梓自然是知道這些的,宮廷劇她看了少,對後宮的險惡還是有些許認識的,但即便如此,能不能活到最後還是個問題,故而她亦是真心感謝葉懷瑾。
因笑:“那你放心,到了後宮我必定小心翼翼,不會叫你難看的。”
葉懷瑾微嘆一口氣:“我不是怕這個,宮規森嚴,不會輕饒人的,你若是犯了什麼錯,我能放過你去,但大曆的宮規卻不會輕饒。”
桑梓給他說得心下一跳,啐道:“你咒我呢!我這還沒入宮呢,你就這樣咒我,巴不得我出事。”
“我是關心你。”
桑梓自然知道這個,只是一想到要入宮去,心裡便緊張極了。
這麼多年,清宮劇可沒少看,故宮也沒少去,可是正兒八經的入宮,這還是頭一回呢!
因道:“宮裡的人都那樣難纏嗎?”
葉懷瑾道:“已經不是難纏了,若是有人看你不順眼,只要你說錯一個字,她就能想法子要了你的命。”
話是半真半假,但葉懷瑾極滿意,因爲桑梓現在的表情裡透露出滿滿的害怕,他便趁機道:“所以你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要再像現在這個樣子了,凡事總要多留個心眼兒,千萬不要再出現第二個蘇右則了。”
說來說去,他還是繞到了蘇右則的頭上,他就是抓着蘇右則不放。桑梓算是看出來了,他說了這麼多,還不就是爲了這一句話。
便道:“你別總拿蘇右則說事,我壓根兒就沒喜歡過他,他自以爲手段很高明,其實早就被我識破了。”
說着還得意地怒了努嘴。
“那我讓你殺他的時候,你爲什麼那個反應?”
桑梓紅了臉,這句話正戳着她的短處:“我……我從來沒殺過人,誰像你似的,視人命如草芥。”
桑梓怎知道她這一句無心之言亦是戳中了葉懷瑾的心事。
葉懷瑾頓了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訴苦:“誰天生便視人命如草芥麼?我何嘗不想像個市井小民一樣,誰教我,身在帝王家。”
誰教他,生在帝王家。
桑梓不知怎的,竟有些心疼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