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吹着梧桐,木葉落了一地,夜闌人靜時,梧桐似也在嘆息。
王妃煢煢孑立於梧桐樹下,身後是一地的落葉,桑梓晚上睡不着,正巧從窗戶上看到一個剪影,心裡有些疑惑,披上衣服出門瞧瞧,便見到了王妃。
樹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桑梓遙遙望去,王妃纖瘦的身影在月光格外顯得淒涼。
桑梓不明白,堂堂一個王妃爲什麼會待在這種地方,整日燒香禮佛與山林鳥獸作伴,總不能是被王爺剛出來的,若是因爲失寵而離開,想必葉懷瑾不會來找她,王爺更不會來看她。可若不是因爲失寵,世間有幾個男子捨得自己的妻子離開自己,終日常伴青燈古佛。
桑梓想了想,又折回屋內,隨手拿了一件披風,悄悄地靠近王妃。
“夜深霜重,王妃出來怎麼不多穿件衣裳。”桑梓替她披上了披風。
王妃很顯然愣了一下,很快轉過頭去,見是桑梓,嘴角很快掛上了一抹溫和的微笑:“桑姑娘怎麼還沒睡?”
桑梓輕輕擡手替她繫好披風,笑道:“我有時覺淺,半夜就會醒過來。”
王妃語氣裡帶着哽咽:“怎的不服用一些安神茶?”
桑梓聽她的聲音,像是哭過的一般,因道:“藥物幫助終只是解一時之需,這還是得靠自己,王妃怎麼也不睡?”
王妃轉過身道:“睡了就看不到這些梧桐了。”
“白日不能出來看嗎?”桑梓疑惑道。
王妃搖搖頭,語氣很輕軟:“白日裡我要誦經禮佛,況且,我也不希望別人知道我在意這些梧桐。”
桑梓微微嘆息道:“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梧桐是最貞節恩愛的樹木,王妃是不是在想什麼人?”
王妃並沒有回答她,而是道:“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這是哪裡的詩歌,我連聽都沒有聽過。”
桑梓解釋道:“原是‘黃檗萬里路,道苦真無極’。胡蘭成把這兩句詩改成了‘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用來形容他和張愛玲的愛情。”
王妃聽到這話明顯又愣住了。
桑梓道:“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想來王爺在這裡移栽這樣的樹木也是希望王妃能夠時長想起他吧。”
王妃聞言似吃了一驚,道:“你怎知是移栽的,而並非一早就長在這裡?”
桑梓微微一笑,道:“佛門清靜地,怎麼會這樣有情的樹木。”
王妃頷首,又道:“那你又怎知是王爺移栽的?不能是我叫人移栽的嗎?”
桑梓道:“若是王妃自己移栽的,又怎麼會不希望旁人知道自己在意這些梧桐呢?”
她果然很聰明,王妃看她的眼神十分溫柔,只是道:“你不覺得我住在這裡是因爲我失寵了嗎?”
“或許別人會這樣認爲,但我卻不會。”
王妃不解:“這是爲何?”
桑梓看着王妃,輕聲笑道:“若是連王妃這樣的美人都會失寵,那王爺八成是個傻子。”
若是在別人面前桑梓必然不會說這樣失禮的話,可是不知怎的,桑梓卻覺得王妃很親切,說話也變得肆無忌憚起來,甚至是連許多心底的小秘密都想告訴她。
桑梓見王妃沒有說話,以爲她是生氣了,因連忙低頭道:“我是不是說錯話了,王妃不要介意,我不是有意的……”
“無妨,”王妃的眼神還是很溫柔,就像一個慈祥的母親:“還從來沒有人這樣跟我說過話,他們都覺得我是高高在上的王妃,對我都畢恭畢敬的,說話每一個字兒都慎重細緻,我挺久了也實在無趣兒,倒是你這樣說話我就覺得很好玩兒,很有趣兒。”
桑梓竟鬼使神差道:“那我天天陪您說話怎麼樣?”
王妃整個人都愣住了。
桑梓很快低下頭道:“我又說錯話了嗎?”
良久,王妃才擡起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沒有,我只是在想,我終於知道爲什麼瑾兒會喜歡你了。”
桑梓道:“我知道無論出身還是相貌我都比不上樂安翁主,不過正是因爲這樣,我纔沒有小姐脾氣。乖張倨傲脾氣和天潢貴胄的出身他都有,但我有的他卻沒有,他喜歡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我們兩個互補。”
王妃略微吃了一驚,看着桑梓的眼神竟有些欣賞:“你倒是看得透徹。”
桑梓只是笑道:“人生在世,若不看得透徹一點兒,隨時可能毀了自己。”
王妃輕輕握住她的手,道:“你這樣的人,就像是生在帝王家的孩子一樣,怕是我的孩子,還不如你。”
桑梓連忙謙虛道:“怎麼會,王妃這樣好的人,您的孩子也一定很好。”
王妃問問笑道:“我的小女兒朝陽翁主乖張跋扈,脾氣比樂安還壞,我的兒子雖然成熟穩重,可是他也不是能成大事的人。”
桑梓的聲音溫軟恭順:“乖張跋扈也好,男人總是三妻四妾的,性子烈些不會受欺負。王子能不能成大事,也不是一年半載便看得出來的,俗話說得好,莫問前程錦繡,但求今生無悔。只要百年之後,王子不後悔自己所做過的事情,便一切都好。”
王妃只是溫溫笑着,桑梓又問:“聽王妃方纔的話,彷彿您還有一位長女?卻不知她如今怎樣?”
“我又怎麼知道呢,”王妃的眼眶裡又含着淚水了:“我連她現在身在何處都不知道,她是生是死,是好是壞,我也一併不知。”
桑梓知道自己闖禍了,問了不該問的話,因道:“翁主她離開王妃了嗎?”
王妃點了點頭,無奈地嘆道:“已經有十五年了。”
“是怎麼回事兒?”
王妃道:“十五年前厲王起兵造反,王爺奉命去圍剿叛軍,厲王的夫人是我的親姐姐,她因爲不滿王爺違反約定出兵圍剿,便派人混入王府中帶走了我的長女長翊翁主,從那以後我便再沒有長翊的消息。”
桑梓斗膽猜測道:“您是不是爲了這件事情才離開王府的?”
王妃點了點頭:“我花了
五年的時間走遍天下,都沒能尋到我的女兒,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裡爲她誦經祈福,保佑她平安長樂。”
桑梓不禁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佛祖知道了王妃的心思,一定會保佑翁主健康長壽的。”
王妃看着桑梓,心裡油然生出一種親切感,她伸出手,柔軟的指尖在桑梓的臉上緩緩劃過:“如果我的長翊沒有死,應該也有你這麼大了。”
桑梓聽到這句話心裡莫名的有些激動,恨不得登時就下跪,告訴她自己願意做她的女兒。
桑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不就是王妃長得漂亮了點兒,說話溫柔了一點兒,愛笑了一點兒嗎?自己怎麼就感覺像是一個腦殘粉似的,恨不得天天都能看到她,滿心滿眼全是她。
桑梓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就是不知道葉懷瑾知道自己這樣想會不會吃醋。
桑梓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抹紅暈。
王妃道:“天色已經很晚了,你不回去睡一會兒嗎?”
桑梓搖搖頭,笑道:“陪着王妃說說話,自己也不覺得困了。”
王妃卻道:“你不困了,可是我卻有些乏了。”
桑梓里連忙道:“是我不好,只顧着自己說話了,都沒有想着王妃的身子。”
“我的身子很好,”王妃溫柔一笑,道:“我雖然看上去瘦弱,可是身體並沒有那麼虛弱,我也是將門之女,不必尋常女兒家嬌慣着長大的,我小的時候也學過武藝,只是後來嫁了人,不好再舞刀弄槍的,這才拋開了去。”
桑梓頷首:“難怪瞧着王妃並不像一般的皇親貴胄一樣病怏怏的。”
王妃微微一笑:“我也最看不來他們那副病怏怏的樣子。”
聽她這樣說,桑梓心裡不禁有些欣喜,突然想到了什麼,因道:“王妃肚子餓不餓,不如我弄點兒東西給你吃。”
話音才落,卻聽身後傳來一個嬌俏的女聲:“什麼東西,我也要嚐嚐!”
兩人轉過身去,卻看到葉懷瑾和葉妙人在一起,葉妙人打着哈欠,三兩步走到王妃的邊上去:“嫂嫂吃宵夜也不叫上我,怎的要一個人吃獨食。”
王妃不禁笑道:“哪裡就是一個人吃獨食了,我還想着一會兒去叫你呢。”
“嫂嫂就知道忽悠我。”她轉過頭看着桑梓,道:“看你這個小姑娘年紀不怎麼大,不知道廚藝怎麼樣?”
葉懷瑾難得誇她:“若是做家常小菜,她比宮裡的御廚好。”
“噫!”葉妙人忍不住樂了起來:“我還從來沒見過你誇誰呢,到底是多年不見你的脾氣變了,還是因爲她是你的人,你就對她大肆誇讚?”
葉懷瑾也不多解釋,只道:“妙姑姑,你問這些還不如自己嘗一嘗。”
葉妙人竟伸手掐他一把:“還要你說,臭小子,十年不見了你這張嘴一點兒都沒變,還是一樣討人厭。”
她嘴上說着討人厭,可心裡卻歡喜的不得了,女人總是這樣口是心非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