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依依一直很安靜的坐在帳篷角落裡聽馬縣令的描述,當她聽到說臉上長斑疹時,不禁問道:“馬縣令,你在密報上說,所有死亡的人的手都變形成鷹爪樣,而且,他們的皮膚都出現過圓形或者是不規則形狀的紅色斑疹,對嗎?”
“是的是的,姑娘說得一點沒錯。”
“那我問你,那些斑疹,與其它斑疹有何不同之處?”
“疫情剛開始時,下官召集了村裡所有的郎中來會診,據他們說所,這些斑疹有些帶有鱗屑,表面乾燥,顏色呈暗紅色,而且,一般都在皮膚破損的附近。”
阮依依若有所思的望着顏卿,見他也正在看自己,兩人默契的點點頭,便叫馬縣令先回去,明日天亮他們再去溪尾村。
馬縣令一走,顏卿便問她:“你有何見解?”
“這些症狀,與醫書上所說的麻風病很相似。只是,麻風病雖然可怕,但不可能象溪尾村一樣,不過五日就導致幾十號人死亡。而且,麻風病雖然能傳染,但也是可以控制的……但是,這次疫情竟能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傳到全國,真得很奇怪。”17903218
王仕青見阮依依不過聽完馬縣令的彙報就有初步的猜想,心底不禁對她肅然起敬。以前他只當她是個嬌氣的混世魔王,現在看來,她能成爲仙醫的徒弟,也不是蒙的。
顏卿見王仕青盯着阮依依看,忽然笑着問他:“不知王御醫有何想法?” ωwш▪ тTk án▪ C〇
王仕青見顏卿尊稱他爲王御醫,臉皮一紅,拱手做揖說道:“仙醫言重了,還是喚在下仕青吧。仕青萬萬擔當不起王御醫的稱號。”
顏卿知道他性格迂腐,不似這個年齡段的人,所以也不計較,問他:“那麼,仕青有何想法?”
“在下覺得,阮姑娘說得有道理。”王仕青有些憂鬱的說道:“在下也曾仔細翻看過奏摺密報,裡面有關疫情的症狀與馬縣令所述並無差別,幾乎都是在長出第一顆毒花之後纔開始疫情。疫情的症狀與麻風病相似,但又比麻風病來勢兇猛,更易傳染,危害性更強……在下一直在想,假如用治療麻風病的方法來症治這次瘟疫,不知是否有效?”
阮依依一聽,很自然的接過話說:“想有什麼用,怎麼也要試試。”
王仕青被阮依依無意識的搶白弄得臊得不行,他知道她不是故意針對他,但自尊心受到了極大傷害的他,不禁跟她擡槓:“你以爲天下除了你們仙醫別的郎中都是混飯吃的嗎?別處早有地方試着用此方法醫治,但收效甚微……你肯定是沒有好好做功課,就在這裡信口雌黃!”
阮依依一聽,噗哧一下笑了起來,幾乎是撲到顏卿懷裡,嬌滴滴的說道:“師傅,仕青哥哥惱羞成怒了!”
顏卿無奈的搖頭,他知道阮依依就是故意在惹他生氣,這王仕青不知圈套才這麼快跳下去。
“你既然看了奏摺知道這麼治效果不好,那剛纔幹嘛又假惺惺的說要當麻風病來治。你這不是擺明了挖坑給我師傅跳嘛!”阮依依仗着有顏卿在,故意跟他叫:“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師傅是仙醫,才這麼做的?!”
“你!你你……你蠻不講理!”王仕青被阮依依搶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氣得甩袖要走人。
阮依依見他坐立不安的樣子,捂着嘴吃吃笑道:“王御醫走好,今晚睡好了,明兒才能去治人呢。”
說完,便笑癱在顏卿的懷裡。
顏卿見王仕青臉面上掛不住,本來還想做個和事佬安慰兩句,可是不等他開口,王仕青就起身跑出了帳篷。守在外面的馬縣令見王仕青漲紅了臉氣呼呼的從帳篷裡出來,從裡面傳出阮依依歡快的笑聲,不明就裡,趕緊跟着王仕青屁股後面一個勁的喊他仙醫,問他是不是有了解決的辦法。
王仕青剛被阮依依臊完,這還沒有恢復過來,又被盡忠職守的馬縣令纏得脫不了身,白白被戴了幾十頂仙醫的高帽子,又氣又急,指着那燈火通明的是帳篷說道:“問她去!她什麼都知道!”
說完,扔下馬縣令蹭蹭蹭的跑回自己的帳篷生悶氣去了。
阮依依窩在顏卿懷裡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過了許久才緩過勁來,勾着顏卿的脖子蹭啊蹭。顏卿摸着她的頭,勸她:“白天剛答應了師傅不再跟王仕青鬧脾氣,剛纔爲何不給他點面子?”
“哼,師傅抱阮阮下馬車時,他那幸災樂禍的樣子他以爲我沒看見!人家暈馬車,值得這麼好笑的嗎?我不將他一軍,他以後還會欺負我的!”
顏卿一聽,寵溺的笑笑,便沒有再說什麼。兩師徒正說着悄悄話,忽然聽到外面傳來馬縣令的聲音:“不知仙醫有何打算,下官好先回去準備。”
阮依依剛纔光顧着鬧,竟忘了外面還有個馬縣令候着。忽然聽到他殷切的聲音,便小天的治疫之事,對他謹慎小心態度很是滿意。他輕輕放下阮依依,見她有些不舒服的滾了兩下又重新睡了過去,這才輕手輕腳的離開,準備與袁鐵軒一同前往王仕青的帳篷。
顏卿一出帳子,只見袁鐵軒身後帶了四五個護衛。他見顏卿衣衫整齊的出來,便低聲囑咐那些護衛看着帳篷,確保阮依依無虞。
顏卿愣了一下,袁鐵軒怕他誤會自己,趕緊解釋道:“阮姑娘是皇后娘娘、國師和仙醫的心頭寶貝,屬下自當小心爲妙。”
顏卿挑挑眉,忽然明白了袁鐵軒之所以能擔此重任,想必齊濃兒在幕後沒少出力。他既然受命於齊濃兒,應該不會對阮依依有所圖謀。顏卿拱手謝過他之後,便往王仕青的帳篷裡,三個秉燭夜談,將第二日的具體工作、人手安排以及所需物品都細細的說了一遍,直到子時才散去。
顏卿剛離帳不久,阮依依覺得身下咯得難受,不安的擰着身子來回翻動着,忽然聽到一個女人歌聲。
她的聲音,溫婉淒涼,彷彿有着說不出來的相思之苦。古有繞樑三日之說,而她的歌聲,好象唱到了人的心坎裡,每一下,都如柔軟蠶絲縛在胸口一圈,密密的,最終令人喘不過氣來。
阮依依聽着聽着,莫名的哭了起來。她一咕嚕的爬了起來,順着歌聲,往營地外走去。
已經是半夜,營地裡一片寂靜,除了負責看守的護衛站崗,外面沒有其它人。
阮依依走出營地時,在原地躊躇着,她知道這麼晚還跑出去是不安全的,假如讓顏卿知道了肯定會生氣。1d7ra。
但是,那歌聲太吸引人,扣人心絃,特別是她低聲抽泣時,阮依依的腦海裡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渺煙,想起她時常在美人靠邊望着湖面的憂愁,想到她象知心大姐姐一樣聽她說心事,想到她臨死前將紅繩綁回到腳踝時的絕決,想到了她求顏卿不要救她讓她乾乾淨淨死去的無慾無求。
阮依依的心痛痛的被揪在一起,放開時,上面全是傷心的皺褶。
她一定要去看個究竟,看看是誰?或許,是渺煙的靈魂在召喚她。儘管顏卿已經替她超度,讓她早些輪迴轉世,但是阮依依覺得,渺煙一定還是有所牽掛。
難道,她是在怪自己放過了霍欽,沒有替她報仇,才唱起這般婉轉憂傷的歌?
阮依依最後一絲猶豫,在這個念頭閃現之時徹底瓦解。她對着站崗的護衛說道:“你聽到歌聲沒有?我想去看看,要不,你們陪我一起去?”
那護衛只是憨憨的衝着她笑,並沒有回答她。
阮依依覺得自己這個要求有點過分,他們要站崗,要看着營地,怎麼能因爲她的一已之私就撤離職守。阮依依又糾結了一下,說:“那我自己去看看,不遠,好象就在前面的小河邊。你們不要告訴我師傅哦,我看看就回來。”
護衛們又憨憨笑着,沒有回答她。阮依依心想,他們可能是怕東窗事發到時候不好象顏卿交待,所以故意裝看不到她。這麼一想,阮依依忽然的心情大好,她善解人意的衝着他們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快步往小河邊跑去。
溪尾村之所以叫溪尾村,是因爲村莊錯落在溪流的下游,經過千百年的滄海桑田,溪流變得更寬更深,還衝刷出新的小河道,旁邊星羅棋佈的散落了水潭,將那些細枝末節的水流都彙集在一起,很是美麗。
袁鐵軒將營地駐紮在河流上游,這裡的水潭不多,偏巧就在營地的前方,繞過一個小山包,便有一個。
阮依依順着歌聲,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天很黑,沒有月亮,星星的光也很微弱,阮依依從懷裡掏出一顆夜明珠,藉着它的柔光,終於來到了小水潭邊。
只見水潭中間,站着一位妙齡少女。長髮披散在臀下,身材高挑,婀娜多姿,正裸着身子在水潭中央洗澡。溪水清澈,倒映着她的身姿,每一個動作都是那樣的優美,彎腰鞠水,水花四濺,襯着她清亮歌聲,如大珠小珠紛紛墜落玉盤之中,引得山林飛鳥撲愣而來,在半空中盤旋和聲。
阮依依呆住了,說起來,她下山後美人並未少見。齊濃兒秀麗清雅,婧貴妃雖然討厭但也長得端莊大方,後宮佳麗三千哪個不是各有姿態,就連國公府的香瓜也是五官端正我見猶憐,渺煙更是風年絕代楚楚動人。
可是,阮依依從來沒有因爲一個背景就肯定某個人是美人。這次,她被一個黑暗中模糊的背景傾倒,更爲她的歌聲而迷戀。
“渺煙姐姐,是你嗎?”阮依依鼓起勇氣,淚眼婆娑的問她。
其實,阮依依的心底,有八成的把握能肯定,這個女子不是渺煙。儘管站在水潭中央,溪水沒過了她的腰身,但阮依依還是能看出來,她比渺煙許多。雖然這個女子身材婀娜,但她不同於一般女子的纖細,反而更象在沙場上拼命的女將,健美又不失女性風華。
可是,她的歌聲,如訴如泣,阮依依怎麼聽都覺得就是渺煙在向她傾訴,抱怨她沒有殺了霍欽替她報仇。
“渺煙姐姐,對不起,我沒有殺了霍欽,你不要生氣。”阮依依忙不迭的道歉,可是,說到一半又停住了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明知道對方不是渺煙,卻總是一味的把她當成渺煙。但是,事以至此,她還能說什麼,難道在這黑乎乎的荒郊野外跟一個陌生女人說國家大事,說政治覺悟,說人間疾苦,說世事難料?
阮依依停住了,猶豫不決之時,水潭中的女子動了動,將背後溼溼的頭髮捋到前胸,好象在慢慢的梳理。
她的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了妖嬈氣息。微涼的黑夜,因爲她的妖媚開始升溫。
阮依依抿着嘴想了想,最後還是說:“我對不起渺煙姐姐,對不起狗蛋,可是,我盡力了。渺煙姐姐,你和狗蛋已經被師傅超度,今生今世,我們都無緣再見……我知道你不是渺煙姐姐,但是你的歌聲真得很象她……謝謝你聽我說這麼多廢話……天太晚了,我回去了,姐姐你一個人在這裡洗澡很不安全的,你也快點回去吧。”
阮依依如釋重負的拍拍手,好象把剛纔所有的哀愁都一拍而盡。她提起衣裙,拾階而下,將手裡的夜明珠放在水潭邊,體貼的說道:“姐姐洗完澡就快些回去吧,這夜明珠雖小但能照亮路。旁邊的溪尾村正在鬧瘟疫,姐姐千萬別往那邊去。”
說完,阮依依將夜明珠放好,轉身往回走。
剛纔一路跑來,心急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渺煙,全然沒有注意腳下有多磕絆,現在要原路返回,竟舉步維艱,黑黢黢的找不到落腳點。阮依依藉着夜明珠的光慢慢的往上走了幾步,再遠些,便看不清楚,正踮着腳尖試路,身後傳來女子關懷的聲音:“你一個人回去,不怕嗎?”
“不怕,前面就是我們的營地,我喊一聲他們就會過來呢。”阮依依低頭找到落腳點,站穩,邊轉身邊說:“不如姐姐與我一同去……”
阮依依一轉身,就看到那女子也轉身看着她。她有面容,有種you惑的媚,清新中帶着難以駕馭的狂野,天真中隱藏着不容抗拒的狐媚,一雙丹鳳眼眼角高高挑起,好象要飛入鬢角之中,彎彎的眉毛不似一般柔弱女子那種細長,不濃不粗卻帶着英氣,鼻樑高蜓,雙脣薄軟,欲言又止,委屈的站在水中央,好象在怪阮依依拋棄了她。
“呃……”同爲女子,阮依依也被她的美震驚。阮依依的腦子裡立刻竄出個念頭——千萬不能帶她回營地,就算她沒有迷惑顏卿,營地那些年輕力壯的護衛們也會被她傾倒——明天還要進溪尾村努力治疫,不能讓他們分心。
阮依依貪婪的又多看了她兩眼,目光,不由自主的順着她微笑的眼角下滑到修長白希的頸脖,細細的誘人鎖骨,平坦的胸部,柔軟的腰肢……等一下,胸部!平坦的胸部!
阮依依的大腦回路立刻堵塞,這樣的美女,怎麼能是平坦的胸部,再小,也應該比自己大,怎麼可能平得只有兩朵梅花在胸!
阮依依揉了揉眼睛,夜明珠柔和的光芒之下,那女子笑得更加明媚,那喉間好象有什麼東西在上下滑動?阮依依定晴一看,那分明是喉結!
“啊!啊!啊……救命啊!”阮依依本能的大聲叫喊起來,看見象男人一樣的女子,阮依依會很淡定,可是,一個長得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正光着身子站在水潭中央衝着她笑,阮依依立刻毛骨悚然,驚聲尖叫起來。
就在阮依依閉着眼睛快步往營地跑時,忽然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拍她的臉龐,顏卿的聲音由遠到近的在耳邊晃盪:“阮阮……阮阮……快醒醒,你夢魘了……阮阮快醒來……”
阮依依蹭的一下從地鋪上爬了起來,雙膝跪着,雙手死死的拽着顏卿的手,語無倫次的說道:“渺煙姐姐來找我了……不對,渺煙姐姐變成男人了……師傅,那男人是女的……長得比女人還可怕……”
顏卿剛從王仕青那商議完治疫之事回來,還沒進帳篷就聽到阮依依在大聲哭喊救命,嚇得魂不守舍,立馬衝進帳篷卻發現阮依依被夢魘,躺在地鋪上蹬着腿做跑步狀,雙手在空中胡亂抓,小毯子早就被她踢到一邊,邊緣有根棉線纏在她的手指上,因爲她胡亂舞動而繞得更緊,差點就勒出血印。
顏卿趕緊扯斷了那棉繩,把她抱起來喚她。按醫書所述,被夢魘之人靈魂有一半是處在遊離狀態,阮依依身體異常,全靠顏卿的附靈咒鎖住才成形的。此時如果強行叫醒她只會令她靈魂出竅很難歸位,顏卿只能不停的小聲喚着她的名字。
他的聲音,彷彿黑暗中的指明燈,帶領着阮依依從那黑暗境地跑了回來。當阮依依喘着氣,驚魂未定的一會說渺煙,一會說男人時,顏卿只當她被夢魘得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又哄了她一會,抱着她睡了。
阮依依沒有再詳細的說這個夢境,畢竟,那是個果體的“男人”。他的下半身在水裡,阮依依什麼都沒看到,可是,她清楚的看到了他的上半身,那個亦男亦女的人的上半身,想必顏卿也不會喜歡她看見。
阮依依安靜的伏在顏卿身上,在他的懷裡,她有種無比的安全感。她不再害怕那個不知是男是女的人,也不用擔心自己再陷入到黑暗之中找不到回來的路。
只是,那個與渺煙相差無已的歌聲,促狹的笑容,全果的身體,還有稀其古怪的莫名其妙的聯想。阮依依越想越亂,嘆了嘆氣,將頭埋在顏卿的頸窩裡,有些自怨自艾的生起氣來。
“阮阮,在想心事?”顏卿不知何時醒來,他一翻身,將阮依依壓在身下,墨眸如水,裡面,有種思緒暗潮涌動,帶着探究,默默的,淡淡的,從容不迫的看着她。
阮依依闔眸,她怕在他的注視下,自己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他。這個時候,他應該專心對付瘟疫,救溪尾村的村民們,而不是爲她這個無謂的夢境而擔憂。
她把頭靠在顏卿的頸窩,貪婪的用力呼吸,直到自己的氣息之間全是他的味道,這才滿意的放緩,慢慢說道:“阮阮在想,明天到了溪尾村,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