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蓉兒掌燈點亮了重華宮的每一個角落。最後點好書房的燈,她順着迴廊走回正殿。將提燈放好,推開門,只見若寧一人靜坐於院落中,遙望着遠方。
蓉兒正想走上去扶若寧回寢殿,薛清突然出現,攔下了她。“娘娘總是半夜一人坐在院子裡,夏天還好,如今秋夜甚涼,得了風寒可怎麼是好。”
蓉兒蹙眉,她已經不止一次看到若寧在院中發呆了,從前只是偶爾在院子裡坐坐,自從避暑山莊回來後,若寧在院中坐的時間更長了。
這讓蓉兒和小芙甚是奇怪,在避暑山莊的日子,她們幾乎都陪在若寧身邊,並未發生什麼特別的事。
自那以後,若寧也如平日一樣嘻嘻笑笑,就連發生珍妃那件事她也沒有太過擔心。只有在這個時候,一個人默默的坐着發呆,眉目間隱約透漏着愁緒清冷,到底爲何,無人知道。
每當蓉兒與薛清說起,薛清只是淡淡道:“每個人都有自己難以言喻的苦,娘娘不想說,我們也不要多問。”
今日也是如此,薛清將蓉兒拉到一邊,又道:“娘娘不喜我們在旁陪着,你把這件斗篷給娘娘披上,然後便休息吧。”說完,她將手中的斗篷遞給了蓉兒。蓉兒嘆了嘆氣,點頭出去了。
“娘娘。”蓉兒輕聲喚道。若寧側目,“是你呀。”她的嗓音有些沙啞,不知是不是着了涼。蓉兒見狀急忙將斗篷披到若寧身上,觸碰到若寧的手指,冰冷極了。
“這就是薛清替我做的那件斗篷吧。”若寧擺弄着身上的斗篷左看右看,“真漂亮,替我謝謝她。”
“秋夜甚涼,娘娘早些回去就寢。”蓉兒顯然不放心若寧一個人呆在這裡。“我一會便回去,很晚了,你先退下歇着吧。”若寧微微一笑,吩咐她下去。
“那好,娘娘也早些回去。”見若寧堅持,蓉兒無奈,望着她清冷的身影,只得嘆氣退下,這個主子她是越來越摸不透了。
蓉兒的離開,帶走了最後一點聲音,黑夜又恢復了寂靜。
若寧托腮望着東南面的樓臺,薛清告訴她,那個便是觀星臺,明日舉行盛宴的地方。凝視着那個樓臺,她只覺一層黑氣籠罩在樓頂,似雲也似霧。
想到明日一早要去慈寧宮見慈禧,她又不住的嘆氣,是被發現了嗎?還是,慈禧又要利用她做些什麼?
慈禧召見她是要她害光緒還是害珍妃?光緒在觀星臺設宴真的只是爲了給珍妃祈福?榮祿到底有沒有懷疑到自己頭上?
一個個問題困擾着若寧,她的頭裡一片的漿糊,每件事都毫無頭緒,不過她隱約能感覺出這些事都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只差一個切入口,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正當若寧無比頭痛時,眼前好似有一道光亮閃過。她收回目光,卻看到一隻螢火蟲在她身旁飛動。
若寧緩緩伸出手,一動不動的等待,可是螢火蟲沒有落到她的手中,反而轉向飛走,飛到了草叢一邊。氣不過的若寧緊跟了過去,只見螢火蟲在草叢中縈繞,忽而閃爍忽而暗淡。
這不禁讓若寧想起了另一個場景,那個炎熱的夏夜,那個破舊的村莊,還有她和光緒莫名其妙的談話。
具體說些什麼她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日光緒高高的扔出一塊石頭,然後草堆中便飛出了許多螢火蟲,燦爛如天上的星星。
她在地上拾起一顆石頭,奮力扔向了草叢。石子在草叢中滾動了幾下,最終停了下來。周圍還是寂靜一片,沒有一個螢火蟲。
若寧苦笑,她忘了這裡是皇宮,不是那個破舊的農莊,這矮矮的草叢也不會像那從高高的野草一般,吸引那麼多螢火蟲。
她不知自己爲何會突然想起光緒,可能是此情此景,又勾起了自己對過去的緬懷。
她始終記得,自己喬裝成李陸,與他初見的場景,他不削若寧的身份,對她充滿敵意,卻也會爲她廣泛的學識讚歎不已,他那麼奇怪的一個人,偏偏與自己歷經生死。
他們一同幫助譚嗣同逃生,她瞭解了他的爲人;他們在七裡湖快活暢飲,她視他如知己;他救她於水火,她當他是恩人。他有意的接近,將她騙入皇宮,她本該恨他;偏偏他又在宮中多次幫她,他們成了戰友,卻發生了戰友間不該發生的事。
然而他們的關係又在互相交織中變得不清不楚,未來的他們又會有什麼樣的關係,獨自漂泊在大清的若寧,又該何去何從?
觀星臺的宴會今晚便要開始,宮人們一大早也忙碌起來。觀星臺好久沒有使用,如今臺上已經積滿了灰塵,打掃好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大多數桌椅都破舊,要及時換好新的,宮人們搬上搬下,好不繁忙。
本要去慈寧宮的若寧,此時正駐足觀望,那個觀星臺她越看越覺得危險。“皇上爲了一個珍妃竟然如此興師動衆,看來太后說的沒錯,珍妃就是一個狐媚子!”小芙瞪着觀星臺,沒好氣的說。
重華宮最口無遮攔的便是小芙,薛清蓉兒長居宮中,懂得規矩多而小芙自小跟着若寧,少有責罵,入宮多時也改不了這無禮的毛病。
“好大的膽子,珍妃娘娘也是你能詆譭的!”若寧微怒,輕聲呵斥道,若是不管管她,這個小妮子早晚因爲那張嘴而喪命。
沒料到若寧會當衆責罵自己,小芙不禁眼圈一紅,拼命低下了頭不再說話。“娘娘我們還是儘快趕去慈寧宮莫讓太后久等了。”薛清及時出來打圓場,扶着若寧前行。
慈寧宮內一如往常平靜,各宮宮人都忙着爲珍妃準備賀禮,而這裡的宮人卻像不知道一般,悠閒地很。
若寧走入殿中,慈禧正在佛前誦經。“若寧參見太后。”若寧福身行禮。慈禧背對她坐在佛前,幽幽道:“你來了。”聲音中滿是疲憊。
“不知太后召臣妾前來有何事?”她不想在這裡耗時間,直截了當的問,“哦,沒什麼大事,只是想你幫哀家一個忙。”慈禧頭也不回,只能聽到她蒼老的聲音。
“今晚觀星臺的宴會,你代替哀家去。”慈禧敲動着木魚,又開口說道。“什麼?可是太后,臣妾今晚原本就會去呀!”若寧有些不懂她的意思。
“不,這不一樣。”隨着木魚有節奏的敲動,慈禧緩緩說道:“你去是以嬪妾的身份爲妃子賀喜,是遵從皇命。而你代替哀家赴宴,地位自然不比從前,起碼不用在珍妃面前卑躬屈膝。”
這麼說自己還要謝謝她如此替自己着想,若寧心中思付着,嘴上有些爲難的開口道:“可是太后,您不去是不是不合適啊?”
“哼,有什麼不合適的。哀家不想看到他們,他們也不想看到哀家,與其最後弄得不歡而散,還不如不出現,免得彼此礙眼。”慈禧把木魚丟到一旁,語氣極爲不滿。若寧不禁感嘆,原來這婆媳之爭,在幾百年前便已存在。
從慈寧宮回來,距離宴會開始也不剩幾個時辰了。薛清和蓉兒早準備好衣服頭飾,爲若寧穿戴打扮起來。
蓉兒爲她挑選了一件青綠色的旗袍,上面繡了一隻仙鶴和幾棵竹子,端莊大氣。“怎麼把它拿出來了。”這件旗袍是若寧上一次生辰光緒送她的賀禮,她第一眼見了便很喜歡,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場合穿。
蓉兒捧着衣角,笑道:“今日是個盛宴,娘娘穿的隆重一點是應該的。再說這件衣服娘娘那麼喜歡,放在櫃子裡豈不是浪費?”
“今日的主角又不是我,我穿的那麼隆重作甚?”若寧不禁苦笑,那一瞬間她真的有些許不甘,爲何站在光緒身旁受人誇讚的是珍妃而不是自己?
這個想法在若寧的腦中一閃而過,她急忙收回思緒。站在光緒身旁的理應是珍妃,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強迫自己忘掉剛剛的念想,鬼使神差的穿上了那青綠的旗袍,配好頭上的髮飾,由李蓮英攙扶,若寧坐着歩輦去了觀星臺。慈禧爲了讓若寧在衆人面前立威,特地命李蓮英陪同前往。
觀星臺說是一個樓臺,在若寧看來不過是一個長高了一些的涼亭,它是由大理石建造而成,只有樓頂露天的地方可以供人娛樂,上下都是實心的城牆,宛如一個長方體柱子。
歩輦只能停在樓臺底下,要想上觀星臺必須經過長長的玉石樓梯,樓梯高聳,一直從底部延伸到樓頂。
玉石樓梯有八條,兩兩分佈於觀星臺東西南北四個方位。宮中規定,每個方位左邊一條是朝中大臣行駛的通道,右邊爲後宮宮人的通道,不得逾越。
若寧望着綿延不絕的樓梯有些發矇,天哪,要她走完這些樓梯豈不是直接累死了,還參見什麼宴會?
正當若寧愁眉不展時,她意外瞥見了左邊的譚嗣同,他正望着她,衝她微笑。因爲李蓮英在自己身邊,若寧只是禮貌的點點頭,便不再看他。
就像有心靈感應一般,若寧和譚嗣同邁着相同的步伐,踏着不同的樓梯,一起走向同一個目的地。再長的路程,有人願意陪着自己走完,再累也變得幸福了。
他們一同踏上觀星臺,若寧側目而望,昏暗的燈火下她不太能看清譚嗣同的臉。臺上人潮擁擠,朝中大臣和後宮宮人基本已經到齊,只差光緒和珍妃沒有來。
若寧由宮人帶着找到了她的座位,剛要落座,只見皇后迎面向她走了過來。她走到若寧跟前,瞥了若寧身旁的李蓮英一眼,笑道:“呦,李總管沒在太后身邊,怎麼到寧嬪身旁伺候了?”
李蓮英福身答道:“太后今日鳳體違和,不能來觀星臺赴宴,便讓寧嬪娘娘代她前來。太后又怕有些挑事的宮人欺負娘娘位分低微,特命老奴陪着。”
皇后聽罷,眉目中閃過一絲不悅,這話李蓮英明顯是說給她聽的,這個沒大沒小的奴才。皇后心中雖然不爽,但又不好表現出來。
她挑眉道:“太后真是多慮了,宮中那個敢小看寧嬪。”她又將目光轉向若寧,掩面笑道:“妹妹這個嬪妾當的,可比本宮這皇后快活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