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寧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樣的心境聽完慈禧的話,慈禧的話她從來沒相信過,不過很久以後,她發現自己唯獨信了她這句。原來一句話,足以摧毀一段感情。
夏夜已經有些微涼,再也不是炎熱難耐,可此時紗帳中的若寧依然輾轉難眠,久久無法入睡。若寧索性坐了起來,望着外面如水的夜色,起身披了件斗篷,走了出來。
本想在院子裡坐坐,卻不知不覺走到了梧桐林石子路上,幽靜晦暗的樹林,她居然一點也不害怕。或許是因爲有了煩心事,什麼恐怖都忘了吧。
昨日去給慈禧請安,從她那裡得知,他們兩日後便會搬離避暑山莊回到皇宮。回到皇宮之日,便是他們計劃開始之時。
若寧心中不免有些擔心,歷史的陰影始終籠罩着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這個計劃儘可能的完善。若寧自己也沒有信心可以改變歷史,但現實逼迫她一定要改變。
想到每次光緒和譚嗣同壯志滿滿的談論他們的變革,若寧的心就如同被千萬惡鷹撕扯一般。
她明明知道結果,卻不忍心告訴他們。不,不是不忍心,而是不敢,她不敢看到他們二人因失敗而絕望的樣子,那樣她會心碎。
光緒和譚嗣同永遠不會知道,若寧當初是頂着怎樣的痛苦爲他們籌謀規劃,不僅僅是他們,她也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在賭,賭一場無望的浩劫不會發生,賭這所有的歷史都會重寫。
不知不覺間,一直蝴蝶悄然落在了若寧肩頭。若寧側目而視,原來是一隻夜光蝶,那蝴蝶真是美極了,當日夜宴之上,她都沒有仔細看過。
夜光蝶飛了起來,她緩緩擡手,夜光蝶在她身旁飛舞了片刻,終於停落在她的掌心。若寧高興的笑了,她不禁屏住呼吸,生怕夜光蝶再次飛走。
此時,她突然聽到不遠處的一陣對話聲,而那聲音正是光緒和譚嗣同。
“皇上,兩日後我們趕回皇宮,京城那裡一切都準備就緒,只等皇上一聲令下。”“好,這兩日一定要小心,不能出差錯。”
原來二人還在爲這件事擔心,他們的計劃若寧也清楚。
光緒說過,要多安排一些維新人士入朝爲官,因此回到京城光緒便準備來一次大整頓,揪出朝中貪官污吏,罷官免職,再由維新人士補上,從而提出新的官吏制度。
若寧本想現身,但此時譚嗣同此時的舉動讓她很是好奇,緩慢退了回去。
只見譚嗣同望着光緒欲言又止,躊躇片刻,他乾脆跪了下來,這讓光緒和躲在暗處的若寧都嚇了一跳。光緒皺眉道:“壯飛你這是做什麼?”
“皇上,微臣有一事相求,求皇上成全。”由於天色太黑,若寧看不清譚嗣同的表情,不過她隱約覺察,此事與她有關。
“有什麼事起來說話,朕不是告訴過你,無人時我們還是兄弟相稱嗎!”光緒想把他扶起,譚嗣同卻拉住光緒的手臂,無論如何也不肯起身。
“皇上若是不答應壯飛,壯飛是不會罷休的。”
經他這麼一說,光緒扶他的手突然鬆開了,他直起身,嘆氣道:“你說便是了。”譚嗣同頓了頓,終於下定決心,說道:“皇上,微臣求您想個辦法,將若寧送出皇宮吧。”
這讓暗處的若寧身體一顫,又聽到譚嗣同的話。
“這一切原本與她無關,她不該被牽扯進來。她如今又要防着太后又要幫我們多方掩飾實在不容易,時間久了難免不會被太后察覺,到時只怕連皇上您也保不了她。”
光緒靜靜的聽着,沒有說一句話,譚嗣同接着說:“皇上,這本就是一條不歸路,微臣誓死也會追隨皇上走下去,可微臣也不希望牽連無辜。”
此刻的若寧再也聽不下去了,她突然衝了出來,撲通一下跪在了光緒面前,道:“皇上你不要聽他的,若寧不走,若寧要留下與你們共患難。”
她的出現着實嚇到了光緒和譚嗣同,“你……你怎麼在這裡?”譚嗣同驚訝的問。
若寧沒有回答他,而是衝他吼道:“譚嗣同,你憑什麼讓我離開!我是被你捲進來的,可當我最好了準備與你同生共死的時候你卻要把我推開!”
她又將目光移回,冷笑道:“一旦踏足皇宮,便再也回不到過去了,回不去了!”她這句話深深震懾到了光緒和譚嗣同。
光緒俯下身,蹲在若寧面前,柔聲問道:“若寧,你若是想要回去,我一定保你出宮,讓你回到以前的生活。”
若寧平靜的搖搖頭,道:“若寧不要離開,如若皇上此時安排若寧出宮,勢必會引起懷疑,這樣只會阻礙皇上的計劃。”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呼喚,“若寧……”譚嗣同此時正面色凝重的望着她,兩個字道出多少心疼。光緒微微嘆氣,道:“傻丫頭,你何時能多爲自己想一想。”
若寧入宮後走的每一步光緒都看在眼裡,起先他看到的是她的冷漠,之後是她的聰慧,如今是她的倔強。
她在宮中成長了許多,但她的內心始終沒有變過。每當光緒回首看到若寧那如初的笑靨,一切的煩惱,也都煙消雲散了。
光緒思索片刻之後,對長跪不起的二人說道:“若寧,我答應你,等到變法順利結束,朝中已無威脅。我便會安排你出宮,那時的你便真的可以過自己喜歡的日子了。”
他又將目光移到譚嗣同身上,問道:“壯飛,這個決定你可滿意?”“一切由皇上定奪!”
“多謝皇上成全。”若寧微微頷首,此刻她內心充滿了喜悅。只要變法成功,她便可以出宮與譚嗣同雙宿雙飛,那該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此時她前方的路倒是簡單了,要不變法成功,他們一同全身而退。要不變法失敗,他們一起共赴黃泉。無論那種,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便是好的,若寧亦知足。
兩日很快過去,皇族隊伍也踏上了回京的路。那日日頭很大,乾燥的空氣讓人窒息。馬車走到一半,外面彷彿起了風,吹的車簾微微顫動。
若寧掀開車簾,風沙吹進車內,迷了她的眼睛。“娘娘,沒事吧。”蓉兒急忙遞上絲帕,爲若寧擦拭乾淨。
若寧倒是沒有在意,目不轉睛的盯着車窗外。一隻蝴蝶風箏懸掛於空中,順風飄搖。儘管大風足以將它吹得粉身碎骨,也絲毫不願狼狽的滑落。
“瞧,多好看的風箏呀!”若寧仰視着天空,對同車的小芙和蓉兒說道。蓉兒看了看窗外,笑道:“娘娘若是喜歡風箏,我們回宮也可以放啊!”
“對呀對呀,宮中夏日過後風也就大了,正適合放風箏。”聽到放風箏,小芙突然來了興致,一邊說一邊拍手叫好。
“我看啊,你們兩個的興致比我還高。只怕到時風箏飛不起來,可就丟死人了!”若寧掩面而笑,“娘娘不相信小芙,那好,回去小芙便證明給您看,小芙放得起來!”小芙不服氣,噘着嘴說道,車廂內一陣歡聲笑語。
回到宮中已是日落,慈禧也十分疲倦,便沒有在宮中設宴慶祝回宮,只是讓衆人在宮門口行了大禮,便叫他們回去歇着了。
若寧也在小芙和蓉兒的陪同下回了重華宮,薛清帶着一衆宮女太監正守在宮門口等候,大老遠見到她們的身影,急忙迎了上去。
“奴婢恭迎娘娘回宮,娘娘一路辛苦了,薛清已爲您準備好晚膳,娘娘請吧。”薛清帶着衆人跪在若寧面前,她做事永遠這樣面面俱到,不失禮數,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這段時間大家也都辛苦了,毋須跪着了都起來吧。”薛清起身攙扶若寧走進了重華宮,其餘人緊隨其後。
走進殿中便聞到了飯菜的香氣,路上雖然吃了東西,但也只是隨行帶的小點心,趕了一天路的若寧着實是餓了。
她立即奔到桌前坐了下來,這時薛清又道:“飯菜有些涼了,要不奴婢讓御膳房熱一下娘娘再用吧。”
她說話間若寧已經將飯菜塞進了嘴裡,“沒事沒事,不涼。”看着她狼吞虎嚥的樣子,薛清皺眉問道:“娘娘這段時間可好?”
“嗯,無恙。”若寧一邊吃一邊回答她,此時若寧彷彿想起了什麼,她放下碗筷問薛清道:“對了,近日宮中可還太平?”
“後宮主子們都走了,各宮宮人也都安分守己,並無大事發生。倒是前朝,皇上不在,大臣們處理朝務分歧很大。聽說前些天軍機處的大臣竟然因爲一件小事大打出手,最後還是李大人出面調停,才暫時緩和。”
薛清娓娓道來,若寧聽後若有所思的笑了,又將目光轉向衆人,說道:“你們記住,前朝的事與我等無關,隨他們鬧去,我們聽聽熱鬧便好,毋須到處宣揚。”
“謹遵娘娘教誨。”衆宮人齊聲答道。此時薛清又走了過來,道:“對了娘娘,內務府新派過來一位公公,任命爲重華宮的總管太監,娘娘要不要見一下。”
若寧想了想,道:“也好,在哪裡?”她話音剛落,一個人便從一衆宮人中走了出來,跪在她面前道:“奴才王海叩見寧嬪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眼前這個王海大約三四十歲,雖然笑容滿面,但鼠目寸光,一看便知不是省油的燈。
“起來吧。”若寧幽幽地說,“王公公,以後這重華宮的大小事務可都要你來操心了,本宮將着重華宮的權力交與你,你可莫要讓本宮失望。”
“娘娘說的是,奴才一定盡心盡力侍候主子,絕不敢有半分怠慢。”王海回答的倒是利索,若寧也懶得與他多說,只道自己乏了,便將衆人遣了下去。
就寢之前,若寧將自己浸泡在浴池中,溫潤的水汽烘烤着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一路舟車勞頓讓她腰痠背痛,此時躺在浴池中泡澡,最愜意不過。
重華宮最好的一點便是有一個極大的浴池,它佔了相當於一個寢殿的大小,裝飾更是富麗堂皇,這皇宮之中再無第二個。
若寧將頭靠在池邊,仰望着頂部的天花板,輕輕閉上了眼睛。一個人的面容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若寧突然坐了起來,她拍了拍自己的臉,怎麼突然想到了他?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薛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