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終於醒了!”小芙驚喜萬分,立即放下藥碗扶若寧坐下。原本緊張恐懼的若寧看到小芙也稍稍放下心來,隨之而來的是一肚子疑問。
“小芙,我們現在在哪?”
“小姐放心,我們已經出了紫禁城,這裡絕對安全。”
“我們出了紫禁城,我不是死了嗎?”
“小姐福大命大,哪會那麼容易死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若寧已經完全不清楚狀況了。
“沒錯,你不會這麼輕易死掉的。”門外又想起一個聲音,若寧側目而視,只見載恆緩緩走了進來。
“是你救了我?”
“不,當然不是我。”他走到若寧身邊,笑道:“我只是代勞而已。”載恆掃視了一眼小芙,她便拾趣的退了出去。
待房中只剩若寧與自己,載恆打量着剛剛清醒的若寧,笑道:“李若寧你還真是命不該絕啊!”
“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滿腹疑惑的若寧沒有心思和他開玩笑。
見她目光如箭的樣子,載恆有些不悅的道:“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在宮中冒險救你的,除了皇兄還有何人?”
“皇上?你是說皇上救了我?這怎麼可能,他想殺我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救我?”若寧自嘲的笑了笑,在她倒下去的那一刻,腦中最後一個景象便是光緒決絕的背影,他又怎會救自己?
聽了若寧的話載恆不禁苦笑,“他救你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殺你?”
“我不信,你定是在騙我!”載恆地話無疑嚇到了若寧。
看着她唐目結舌的樣子,載恆又道:“我爲何要騙你?他所做的一切無非是想讓你遠離宮中是非,而這宮中只有死人才能離開,正因如此,他纔想出讓你假死這個人辦法。”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似有不忍,似有難過,“你知道在太后的眼皮底下使這種計策有多危險嗎?”載恆隨即蹙眉道:“明知把握甚小,他也甘願爲你冒險,你難道不明白這是爲何嗎?”
望着一直沉默不語若寧,載恆不禁嘆了嘆氣,順勢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了若寧,“這是皇兄留給你的,你自己看看吧。”
接過載恆手中的書信,若寧輕輕打開,一行行清秀的字跡映入眼中。
若寧吾卿:
很慶幸你能看到這封信,這說明我的計劃已經成功,你現在已安全離開紫禁城。岀宮之後自有載恆照顧你,好好養傷,他會盡快安排你離開北京城。
那日的事情我很抱歉,看到你委屈的樣子我萬分心痛,可是當着太后的面我沒有辦法,只有把這場戲演好。
對於我的粗魯我很抱歉,之後的我狠狠打了自己數個耳光,希望能減輕對你的愧疚。
摔碎了壯飛地玉環我很抱歉,我已經把它補好,就藏在此信封之內,卿務必收好。
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羣。朝來入庭樹,孤客最先聞。曾以爲我終生都會做一個孤君,直到老死在紫禁城。
現在的我多麼慶幸當初的微服私訪,讓我有機會認識你們。我清楚的記得初見若寧時,你馥郁清秀的男裝,舉手投足間便驚豔四座。
能得飛,寧二知己,是我來着人世一遭最大的收穫,還願此生無憾。
國難當頭,英雄末路,壯飛便是第一個犧牲者,太后終究不會放過與她做對的人,卿於宮中實在危險萬分,故出此下策,望若寧能遠離京城黑暗,重得自在快活。
我這一生終會被着大清帝王地頭銜束縛,無法尋那逍遙自在日子,然寧爲大清粉身碎骨,我亦無憾。只願若寧最終能過上心之嚮往的生活。
此生你我恐難相見,只待來世你我還能與壯飛相遇,沒有壓迫沒有責任,還能於梅樹下開懷暢飲,一解千愁。
白雲蒼狗時光如箭急,但求若寧此生安好,務必代替我們好好活下去。
羅恬筆
讀完信,眼淚頃刻間奔涌而出。若寧抖了抖信封,果真見一塊玉環掉了出來,落在她身旁。她顫抖的拿起玉環,正是譚嗣同地那塊。
玉環碎裂的部分已經粘好,那道裂痕上塗了許多鰾膠,想來光緒定是費了好大的力纔將它粘好。
當時的他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來修補它?她終是誤會了他,他遠比她想像的要苦。
回首他們相識至今,那個最初看她甚是不順眼的羅恬,那個救她數次的羅恬,她欠他的命,怕是幾輩子也還不完。
無論是曾經相伴共飲的羅恬,還是之後誤會甚深的光緒,都在不知不覺間走進了她的心中,根深蒂固。
她終於明白,什麼叫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看着她緊握玉環發呆,載恆嘆了嘆氣,道:“譚嗣同死後我悄悄派人收了他的屍體,待你身體好些,再去看看他吧。”
若寧沒有說話,她輕輕點點頭,轉回牀上躺下,閉上了眼睛。
一切的是非疑惑都已經解決,她終從那陰暗可怕的紫禁城中全身而退,可是心中又怎會快活起來?
譚嗣同把性命丟在了紫禁城,光緒把自己的一輩子押進了紫禁城,只有她一個,只有她一個人能全身而退。
接下來的幾天,吃飯睡覺養傷,好像成了若寧生活得全部。小芙每日爲她熬藥,看着她的身體一天一天好起來,但若寧臉上依然沒有血色,眼神中的光亮也不似從前。
她們住的是載恆私自買下的一座宅院,地點偏僻不易被發現,正適合作爲藏身之所。
載恆時常過來看望若寧,畢竟慈禧耳目衆多,若寧與小芙不方便出門,大部分的生活雜物都是載恆親自置辦,時隔幾日還會帶來一位大夫爲若寧檢查傷勢。
若寧頭上的傷早已沒有大礙,但身體卻日漸衰弱,氣息奄奄。問了大夫情況,他只說了一句話:“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有勞了,小芙,送大夫出去。”載恆當然明白大夫的意思,望了望屋內呆坐的若寧,對她自己終是沒有辦法。
送走了大夫的小芙走回若寧的房間,看着削瘦無比得若寧,她不禁哭了起來,“載恆公子,小姐再這樣下去可怎麼是好,她終日鬱郁難抒,我真怕小姐最後……”
她沒忍心說下去,捂着嘴巴痛哭了起來,她是陪在若寧身旁最久的人。眼看着她從最初李俯那不諳世事的小丫頭變成現在愁眉不展的病人,她都已經認不出她了。
“莫要哭了,讓你家小姐看到她又該難過了。”載恆勸說小芙道,他沉思片刻,回身走進房中。
“今日外面天氣不錯,我們出去走走吧。”來到若寧面前,載恆一掃剛剛臉上的陰霾,笑言說道:“活動活動,身體也能快些康復。”
若寧仰頭看了看載恆,她沒有言語,起身走了出去。
載恆跟在她身後,會心的笑了,既然願意出門散步,就說明她沒有把自己封閉起來,她並沒有放棄自己,那麼終有一日她會好起來的。
宅院是建在一片森林中,順着小路走過,若寧竟意外地發現,原來他們身在七裡湖。冬日的湖水已經結冰,樹木的葉子也都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載恆並不知這裡對於若寧的意義,知道她多日心情不好,只覺她是悲秋傷冬。怕她心中多填鬱悶,載恆及時拉走了她,他們今日的目的地可不是這裡。
順着山坡走上去,每一寸土地若寧都如此熟悉,可惜物是人非,與她一同登山的人也不是從前的那個了。
一路上若寧不發一言,只是靜靜的聽着載恆誇誇其談,他同若寧講了許多七裡湖得趣事,夏天捉魚冬天煮酒。
其實這些她都知道。
走到山頂,若寧掃視四周,突然停住了腳步,眼睛瞪着前方的一塊無字碑發呆。載恆適時的停了下來,他想,她終於看到了。
若寧緩緩走向墓碑,雖然墓碑什麼字夜沒有刻,不過那熟悉的感覺是不會錯的。她蹲下身,撫摸着無字碑,石碑尚新,泥土也是翻新過的,顯然是幾日前剛剛下葬。
“畢竟他是被扣了亂臣賊子的名號處斬的,荒山野嶺也不見得安全,只有替他立各無字碑,是功是過自有後人評說。”
載恆的聲音在若寧身後響起,當日他受光緒之命爲譚嗣同收屍,菜市口慘不忍睹的場面讓他難以忘懷。
“謝謝你。”若寧輕聲說道,她抓起譚嗣同墳前的一把塵土,緩緩道:“無論人生如何,最終都會歸於黃土。”
捧起黃土,若寧順手將它放在了石碑頂部,今日的風很大,不一會兒便將黃土捲入風中,揚起一陣黃沙。
聽着若寧的話,載恆心中竟生出一絲涼意,他不由得走近若寧,神色緊張的望着她。若寧倒是沒什麼反常行爲,她慢慢起身,側目對載恆道:“今晚陪我喝些酒吧。”
回到別院已經是傍晚,晚飯時若寧出奇的吃了好多,一旁的小芙看着高興,私下不得不佩服載恆,想來只有他能想到辦法讓若寧振作。
載恆聽了也只是乾笑了兩聲,其實他什麼都沒有做,若寧的轉變也讓他很是意外,不過這樣的轉變,是他樂意看到的。
明月緩緩升起,若寧與載恆便在院中擺起了酒。
冬夜寒冷,載恆本想與若寧於屋內對飲,無奈若寧堅持,硬是說坐在院中能看到月亮。載恆拗不過她,只好準備了許多熱水來溫酒,以免傷寒入體。
說是對飲,到頭來都是若寧一個人在喝,一杯接一杯的仰頭喝下,她是刻意的想要把自己灌醉。
搖晃着手中的酒杯,若寧閉眼笑道:“這酒真好,比我在宮中喝到的好一千倍。”說罷,若寧仰頭一飲而盡。
載恆聽後輕笑:“這不過是普通的燒酒,那裡比得上皇宮中的瓊漿玉露。”
“呵,可惜那瓊漿玉露永遠是冷的,怎麼溫也溫不熱,喝到肚子裡涼到了心裡呀!”若寧有些自嘲的說道,她的臉頰微醺泛起了紅暈,也就是這樣,她的臉看起來纔有一些血色。
這時她突然舉起酒杯,衝着夜空大喊道:“對月暢飲,不如與人同飲。”
說罷若寧又大笑起來,她記得這句話是從前在重華宮時,光緒搶了她的酒,還死皮賴臉的邀她對飲時說的,她至今還記得那時他洋洋得意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