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上的星光開始展露出來的時候,平原上的一切都已陷入長眠。
在一處拱起的高坡上,空氣平白無故地一陣波動,就好像最平靜的湖面被人扔下去了一顆石子,一圈圈的漣漪清晰可見,在這其中,幾個人影由模糊到清晰的逐漸隱現了出來。
其中一個爲首高大男子用低沉地聲音說道:“是他麼?”
一個瘦小的影子恭敬道:“隊長,是他。”
高大男子看向下方不遠處還閃現着幾堆篝火的地方,有十幾輛車團團圍了起來,裡邊是一個個掩埋屍體的土丘,周圍還有一些零散的帳篷,白天激戰的痕跡似乎還清晰可見。
“準備動手,”高大男子左右掃視了身邊的四名手下一眼,他的話令所有人精神一振,潛匿跟蹤了幾天,他們已經大致摸清目標的真實勢力,現在應該是行動的時候了。
高大男子再次凝神細看了下方一眼,公會給他的資料上除了說此人是一名牧師外,其他的再不予以透露,他知道,這是刺殺保護條例在起作用,當一方要收買盜賊公會刺殺一個目標時,如果此目標在工會繳納過保護費,那麼此人的信息透明度會受到最大程度的限制。
無論是行動還是特長,或者生活習慣和愛好,這些都需要受領任務的盜賊自己去搜集和完成。
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爲他們很幸運的看到了一場他們無需再去多花費手腳刺探的表演。
白天那戰鬥仍是歷歷在目,在那種生死情形下,想保留實力是不太可能的。
目標充其量不過是一名擁有低階劍士身手的牧師罷了,雖然頭腦敏捷,反應迅速,但是高大男子反而認爲這纔是合理的,如果對方只是一個太過平庸的人,又怎麼值得花大價錢來刺殺呢?
不過,對方也就到此爲止了。
在今夜自己小隊出其不意的刺殺下,應該可以很輕鬆的結束這個任務,然後再從容退走。
爲了穩妥起見,高大男子仍然按照慣例在外圍留下一個人,然後他帶着兩個屬下,分成三個方向他們早已確認的車廂去摸去。
他們在黑暗中的移動速度非但很快,而且腳步悄無聲息,像狸貓一樣輕盈。
逐漸接近車隊後,他們的形體開始變得虛幻不定,最後由虛轉實,淡淡融入了空中。
車隊正中的火堆時不時噼啪跳動一下,爆出一些火星,彷彿在提醒着人們危險隨時可能臨近,但是這種軟弱無力的告白註定是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如果此刻有人站在外面,就能看見幾輛車廂的簾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掀起,露出一絲空隙,然後又再次垂下,彷彿鑽進去了一個看不見的幽靈。
進入陰影狀態的高大男子即便進入了車廂中也並不急着下手,而是很耐心的觀察了一下平臥在裡側座椅上用被單裹住身形的人,在訓練手下的過程中,他曾不止一次地告誡他們,匕首出鞘到沒入目標的身體,當中只存在一眨眼的時間,如果超出,那就說明你已經失敗了。
在觀察中,高大男子頓覺有些不妥。
無論是誰,在深沉的睡眠中總要保持着有節奏的呼吸,可從他進來到現在,這個身影一動不動,甚至連聲息都沒有。
多年來的直覺告訴他,事情不對!
然而他並沒有立刻退走,而是上前一步,猛地一把掀開了被單。
一具血蚯人的屍體醜陋地出現在了座椅上,同一時間,他聽到了自己屬下傳來的慘叫聲,此刻他並不慌張,反而側耳傾聽了一下。
哼!佈下陷阱的人一定在車廂外等着自己。
他冷靜的把被單重新裹住那具屍體,然後移步到了車廂口,一把將屍體向外推出,隨後自己也跟着竄了出去。
當他還未來得及爲自己臨危不亂的安排得意時,卻驚怒地吼叫了一聲,幾隻從不同角度刺來的長矛已經貫穿了他的腹部和大腿,把他牢牢釘在了車廂的板壁上!
在周圍騎士驚訝的目光中,從血跡冒出的地方,一個影子般的人形正喘着粗氣由虛變作了實體。
一個騎士回頭道:“藍頓牧師,你說得一點也不錯,今晚有人來暗殺領主大人。”
一隻只的通紅火把亮了起來,映照到了羅瀾的腳下,他從容走到車廂前站定。
高大男子心裡一片冰涼,今晚已經萬無生理了,他仔細看了一眼羅瀾,彷彿想把對方的身影一起帶到地獄中,最後嘆氣道:“我輸了,但是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羅瀾看着從他腳下流淌出來的鮮血一滴滴地落到地上,聳聳肩道:“儘管問,你時間不多了。”
高大男子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他吐字清晰道:“在我行動之前查看得很清楚,這些人明明是睡在車隊外側的帳篷中的,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們是怎麼突然出現在車廂旁的?”
羅瀾揮手了揮手,幾名騎士對望了一眼,各自退到了遠處,露出了寬闊的視野。
從高大男子的角度看去,那裡有幾個被扒開的土丘,他頓時有些恍然,可是同時又有些疑惑不解,等到他的目光落到那些騎士身上精緻的鎧甲上時,終於徹底明白了。
對方是趁掩埋屍體的時候,讓幾名騎士穿上魔裝鎧甲後混在裡面再埋了下去,用鬆軟的沙土覆蓋上,由於鎧甲自帶的魔息作用,他們根本就不會窒息,而自己小隊在觀察得時候由於距離過遠,這些細節根本觀察不到,難怪這些掩埋屍體的土丘會在車隊的中間,而且還堆得這麼高。
在解開疑團的同時他又不禁惶惑。
如此巧妙的佈局,對方真的是一個牧師嗎?
羅瀾不會再給他思索答案的時間了,走上前一步,眼睛一睜,從裡透出了一道奇異的光芒,剛一接觸到那目光時,高大男子立刻一陣天旋地轉,隨即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的身軀,緩緩滑落,任由矛身將他掛在車壁上。
羅瀾閉上眼默默站立了片刻,又睜開眼。
哼!果然是盜賊公會派來的人。
不過他也知道,由於公會組織的嚴密性,自己是無法從這行人身上找到真正的答案的。
他只要知道的確有人在暗中謀算他就足夠了。
早在幾日前,羅瀾就有種莫名的感覺,好像是被人在暗中觀察,只是這感覺時隱時現,最初他並不能十分確定,所以即便在與血蚯人戰鬥時,他也沒有使用出任何神術和盜賊的招式,就是在防備隨時可能出現的暗算。
這次所謂的領主陰謀事件,也是他故意對百麗兒誇大其詞,將幾件事情看似有理的聯繫到了一起,造成了所謂的陰謀論。可如果有一個深諳此道的人在場,那麼他就會發現羅瀾的話中處處都是破綻,只能欺詐一下百麗兒姐弟。
所謂的兵分兩路,只不過是羅瀾私心裡想把大多數的騎士留下來被自己心甘情願的利用。
他一直在誤導這些騎士的想法,讓他們誤以爲這些盜賊是來行刺他們的領主的,然後佈下陷阱,順水推舟的將這些尾隨在後面的幽靈一舉剷除。
這纔是盜賊的藝術,陷阱的佈置並不侷限環境和工具,還能利用周圍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物來爲自己服務。
羅瀾像是想到了什麼般忽然笑了起來,他曾當着百麗兒姐弟面說:這是個陰謀!
他沒有撒謊。
這的確是個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