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水神針在汪洋大海中穿梭的速度,再次提升,已到達極致,然而呂光的神魂,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凝滯感。
到了這個時候,呂光才徹底想清楚,爲何自上古時代伊始,長生殿會把這枚金針,奉若神物。隨心變化,遇水化龍,定水神針不愧是長生殿歷代掌門用神魂溫養的寶物。
就在這麼一剎那的工夫,定水神針已迅速穿過了金翅羣島,來到了茫茫大海深處。這裡有一片海島,念頭附體在定水神針之內的呂光,清晰分明的看見了島嶼的全貌,甚至連島上的每一棵樹,都看的真切無二。
他就像是一個得到了有趣玩物的孩童,神魂催動着定水神針,在萬里煙波的東海,玩的是不亦樂乎。
呂光萬萬沒想到,當神竅內的念頭增至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以後,道術竟然會強大到這般地步。此種情況,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盞茶過後,定水神針從海水裡躥出,飛到呂光眼前。
在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然後慢慢的跌到呂光手中。
他盤膝坐在崖畔,睜開雙眸,臉上盪漾着歡喜的神色。
從這一刻開始,定水神針才真正算是成爲了他的本命法寶。
一念之間,千里之外,瞬息可至。
這纔是仙家手段!
呂光望着煙霧繚繞的大海,緩緩站起身來,凝神許久,之後才小心翼翼的收起定水神針,又過了半晌,才轉身向碧遊宮走去。
……
西漠,黃金城。
天空中的那輪明月,依舊圓如銀盤。
因爲沒有太陽的朗照,沙漠裡已變得極其寒冷。
沙子在月光的照耀下,閃爍出點點銀輝,宛似泛起漣漪的湖水。
夜。
如今的天下十九州,除了東海,其餘地方,也就只剩下了夜。
這裡沒有太陽,只有月亮。
月光漸漸變得黯淡。
一艘雪白色的靈舟,緩緩降落到黃金城的東城牆之上。
這面城牆,是當初呂光命人加固升高的,爲的是抵禦那些不畏嚴寒,妄圖霸佔西域大漠的荒人,是整座黃金城最高的地方。
孔雀公主立在船首,蕭白站在她身後,手裡的那柄黑刀染着紅色的血。
靈舟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二人誰都沒有說話,彷彿只是在靜靜的欣賞着大漠夜色。
沙漠的空氣裡依然迴盪着‘帝流漿’的寒氣,冷意擾人,蕭白和孔雀公主當然不懼怕這種寒冷,只是過了半晌,他們卻同時打了個寒顫。
因爲遙遠的大漠上,慢慢浮現出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那個黑影很大,宛如一座小山。
孔雀公主知道蕭白也在注視着那個忽然出現的黑影,以往她在蕭白麪前,一直都表現的極爲高傲淑靜,然則此時,她的語氣竟是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了一絲哀求。
“你能不能幫我殺了它?”
蕭白嘆了口氣道:“連呂光都沒除掉這頭沙魔,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孔雀公主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她明白今時今日的蕭白,已不再喜歡她了,因此她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對其頤指氣使了。
她眼珠微轉,回眸笑道:“我不信天行者都對付不了區區一頭沙魔。”
蕭白啞然笑道:“區區?公主說笑了,沙魔是以天地精氣凝聚而成,刀槍不入,又修有氣功,簡直可以說是修真者的剋星。”
孔雀公主繼續說道:“可你不完全是修真者,你是天行者!”
蕭白搖搖頭道:“那有如何?莫說是我,縱使劍無涯親來此地,恐怕都不敢說能從沙魔的攻擊下,全身而退。”
孔雀公主的眼神一下子失去了神采。
她神色幽幽的嘆道:“難道說黃金城的這些黎民,今夜真要喪生在這頭沙魔的魔掌之下嗎?要知道,這可是我西秦侯國,最後的一點根基了。”
蕭白沉默了會兒,說道:“我先抵擋片刻,如果真能讓沙魔知難而退最好,若是這魔頭髮起狂來……”
他這句話雖沒說完,但孔雀公主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若蕭白最後對這頭沙魔束手無策,他就會選擇立刻遁逃。
孔雀公主看了他一眼,心想如果呂光在這裡就好了。
看着遠處被一片黑霧籠罩的沙魔,蕭白的神情瞬時變得無比凝重。
忽然他感應到了些什麼,擡頭望向夜空。
電光火石間,卻見一道絢爛奪目的金光破空襲來。
待那金光飛近,蕭白大吃一驚,道:“定水神針?”
孔雀公主也很吃驚,連聲問道:“難道是呂殿主?”
清風明月一聲不吭,像是隱匿於黑夜中的雜草,死氣沉沉、靜寂無聲。
遊走的月光,從天幕中掃射下來,晃過每一寸空間,那些被清風施法定住的弟子,仍舊身姿如初,毫無甦醒的跡象。
女孩似是心生雅趣,信步前行,轉過擋在她面前的一顆矮鬆,遙遙站在代萱眉身後的丈許距離。只聽她滿是嘆息的說道:“你們人類真是無趣,稍有別離,就一副依依不捨的作態。這樣又怎能斷情絕欲、逍遙自在呢?”
女孩說話間,彎下腰身從地上隨手拈來一片泛黃的樹葉。放在掌中,紅脣微張,呼出的氣息凝成一杆長槍,把樹葉狠狠扎向天幕中。
呼呼~~~
秋風似乎也被她這口吹氣引誘而起,越刮越大了。
涼風如刀,山巒中草木哀呼成片,彷彿有成千上百的人在哭訴鳴叫。
衣袂飄飄的女孩,站在黑夜中、融于山風裡,話聲惋惜中帶着一絲同情。
清風迎上前去,板起了臉,本是孩童面貌的臉龐,顯得古板老相,冷冷地道:“生在福中不知福。”
“你跟他們說這些,又有何用呢?他們人類修者,長久以來,佔盡天利,又怎能體會到其他生靈脩道入真的困難?”
女孩悵惘若失,搖頭輕嘆,言辭中充滿了嫉妒,“葉綠又泛黃,豈不正是他們人類一生的春夏秋冬?這些人雖爲修者,卻跳不出人情慾望,最終也會似這片秋葉落個一抹黃土的下場。”
二者低聲交談,言語淡然。
清風雙目如電,一一掃過面前所站之人,最後把眼神定在呂光身上。
當呂光心生好奇,不解清風明月這前後談話之時,他便低頭思索起來。懵然之中,他感覺到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
呂光擡頭之際,恰好迎上清風雙目。
四目相對之下,呂光雙瞳驟然一痛,好像針扎入肉的感覺,腦袋發沉,心中一跳。剛凝聚不久的念頭,霎時砰然四裂,震的腦海猛然一蕩。
這幾絲念頭,是呂光在‘感應仙神’、發現腦海之後,才觀想出來的。
念頭之中,凝集着對那《道德真經》的一些初始感悟。
等到把腦海中的所有念頭,融合爲一個整體後,就可藉助三魂來煉就念頭。
但是念頭的多寡直接決定了以後與天、地、性三魂相溶後,念頭是否強大。
腦海翻涌的一瞬間,呂光就已明白他在修道一途上,如果和清風相比,那不過是蹣跚學步的小兒。兩者之間實力相差太過懸殊,還遠遠不能相提並論。
這也更讓呂光覺得,剛纔的決定是無比英明正確的。
“我初入道境,所知甚少,也不曉得這清風明月修煉到了什麼境界?比之那日我在崑山中遇到的狐族女子,誰更厲害呢?”呂光看向一旁,下意識的避開了這犀利傲然的眼神。
清風看向呂光和衆人的眼神,與其說是審視,倒不如說是蔑視和鄙視。
那是一種深到骨子裡的嘲諷,好像是被女孩先前所說的話,而勾起了埋藏在心底的記憶。
這彷彿是對所有人類的一種仇恨!
清風目光閃動,最終定格在呂光身上,這種恨之入骨的眼神更甚於看向代萱眉她們之時。
“這個清風性格頗爲怪異,來者不善,更是對我大有敵意。”呂光不解此因,神色凝重,暗暗戒備。
此刻他實力不濟,唯有低人一頭,但他卻絕不是那種得過且過之人。來日定會反客爲主,把此刻所受的種種一切加倍奉還!
明月察覺到清風生出變化,心中一急,神魂傳音:“清風!我們來此,是執行殿門任務,不是你隨心所欲修煉的時候,此人,殺不得!”
“哼,他們人類修者,整日叫囂除魔衛道!我費盡千辛萬苦,修入魔道,只爲報仇!我永遠忘不掉…忘不掉……父母慘死在我面前,那死不瞑目的樣子……啊——啊!”清風的神魂在嘶吼憤怒,似是已經陷入瘋狂。
明月神魂顫動,柔聲道:“放鬆……清風,放鬆……你放心,殿主一定會爲我們報仇雪恨的。”
“嗯…殿主……殿主…對!殿主通天徹地,無所不能,定能帶領我們踏平‘聖王山’!”許久之後,清風迴轉過來,精神正常。
明月暗悔自己又觸痛了清風心事,心情沉重,神魂疲憊:“所以我們就更要跟緊這個人類!拿回那幅圖。”
清風一身水藍衣衫,瞳仁烏黑,臉龐白皙,外表看來,可愛至極。
這番神魂談話,於旁人看來,不過在數息之間,是以代萱眉幾女都不曾察覺到清風明月二人與先前有何不同。
但是呂光卻感覺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發生在清風身上,後者的眼神由暴戾變成安寧,這一瞬間其中發生了些什麼。
呂光猜想不透,但他卻很清楚,此二者絕對不像他們表面上所展現的那麼簡單。
呂光如此謹小慎微,善於察顏悅色,不是有意爲之,而是因爲在自小寄人籬下的生活中所鍛煉出的一種本能反應。
明月暗道一聲好險,看着清風回覆原本神色,她纔開口朗聲說道:“還不走麼?”
代萱眉止住語聲,笑道:“本真人囑咐弟子幾句,讓二位久候了,失禮。”
武天嬋輕移蓮步,站至呂光面前。
她比呂光矮了半個頭,眼光正好落在呂光乾裂的嘴脣上,心中泛起一絲柔意,低聲道:“我們走。”
山色悽迷,煙霧撩人。
風蕭蕭、夜悽悽,爲武天嬋此言平添了一分壯烈之感。
她十分明白,自己跟呂光下山是意味着什麼。師父對這兩個怪人很是忌憚,一再退步,可見那‘長生殿’肯定是一個勢力極其龐大的存在,否則連在大周王朝赫赫有名的神女峰,也不會不敢反抗相持。
不幸的是,光弟與他們發生交集、摻雜進去,此乃非福是禍……
武天嬋擡頭望着呂光深如汪海的眼睛,下定決心。無論前方路途怎樣坎坷、會遇到何種危險,她都不會對呂光不管不顧。
至於剛纔潘芸與代萱眉看似勸慰的婉言,她全都當成耳旁風了。
呂光回想了一下從韓府來此的一路經過,不由得心生感觸。
如非那塊通靈寶玉,此時自己恐怕也不會活着見到嬋姐了。世事弄人,卻又有一番定數在其中。
一望無垠的星空,倒映在呂光眼瞳中,美不勝收,更令他心中升起一陣萬丈豪情。
“走。”呂光率先擡腳,向一片虛無的黑夜裡快步行去。
寂靜空曠的山谷裡,秋氣瀰漫,朝陽初升,一對男女並肩而行。
由山坳下遠遠向峰頂望去,那尊迎風而立的‘神女石像’,在東方萬道霞光的照耀下,絢麗生輝,煞是醒目。
這一男一女,自然就是星夜兼程的呂光與武天嬋二人。
只是那言明要跟隨呂光的清風明月,卻不知何故,不見身影。
秋色如畫,二人走起路來,也格外的精神抖擻,半點不見一夜未眠的疲憊。
呂光神色溫順,邁步而走,表面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可他內心中卻波濤起伏,在苦思對策。
“這‘隱身法’端的是奇妙無比,隱匿身形,行蹤不現。如若照這樣走下去,我何時才能尋到機會,溜之大吉呢?”呂光心中暗暗估摸着,餘光不斷的掃向左右,以期能觀察到些許異樣,抓住一絲逃走的機會。
那二者也不知躲在何處。
可呂光心中特別清楚,清風明月肯定就在附近,對他形影不分、寸不離身、時刻監視。
白雲飄懸,穀風拂面。
高聳入雲的神女峰擎天直立,俯瞰着山下的一切。
若非此時身陷危機,呂光二人倒還真像是一對遊山玩水的俊男秀女。
羅裙拖曳在地,幾滴秋露沾溼了武天嬋的衣衫,使她渾身洋溢着一種空靈虛渺的味道。
她臉色微白,不顯驚慌,眼神平視前方。似乎只要是跟呂光一起走,前方哪怕是遙無止境,她也渾然不懼。
“光弟,幾年來,你過的還好麼?”掩藏在武天嬋心底很久的話語,終於浮上脣邊。
呂光微微一怔,目中顯出笑意,道:“現在好了。”
呂光無意把自己數年來的坎坷遭遇傾訴給武天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