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白走後沒多久,雨便停了。
夜已深,正是該吃飯的時候。
媚兒和玉生煙準備好一大盆手抓羊肉,還備下了一袋馬奶酒,還有一盤輕淡的灼青菜。
西秦民俗所致,無肉不歡,無酒不樂,呂光雖吃的不太習慣,但修道者不憑外物,也只好將就了。羊肉他不太喜歡,倒是那盤連油鹽醬醋都沒放的燒青菜,很合他的胃口。
帳篷內的氣氛陰沉而壓抑。
媚兒嘟着嘴,面帶不悅,平日裡她極愛的羊肉,竟也沒吃幾塊;玉生煙則是神色憂鬱,滿腹心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過了半晌,玉生煙終於忍不住問道,“恩公,何故要放走蕭白?這可是一個勁敵啊,他成名已久,在西秦境內受萬人敬仰,更是蕭氏一族的頂樑柱。下一次再想擒住他,可就沒這麼容易了。”
媚兒哼哼了一聲,卻沒說話,顯然也是對呂光放走蕭白,有些不解,或者說是不滿。
帳內安靜了很長時間。
呂光喝了口酒,微微昂着頭,望向帳篷頂,含笑解釋道:“此人赤膽忠腸,刀法凌厲霸道,所向披靡。練成這種氣功的人,又怎會是齷齪小人呢?他此番前來殺我,想來定有苦衷,你們也看到他最後並沒繼續向我揮刀。我放過他,實則是給他一個機會。”
玉生煙目光凝注着他,猶疑道:“莫非恩公是想降服此人?”
呂光點了點頭。
媚兒緊接着道:“可那個人實在是太危險了,一刀劈來,竟能震動我的陰神。他明明還不是元氣真人……”
呂光截口說道:“技近乎道,此人的刀法,已隱隱約約觸摸到了一絲自然之道,揮刀之際,能裹挾住周遭虛空內的一切靈氣,所以威勢極大,難怪西秦侯會只派他一人來殺我,如果換作三年前的我,恐怕我的確會栽在此人手中。”
玉生煙沉默了會兒,問道:“恩公,西秦侯爲何要殺您?”
呂光笑了笑,並沒解釋什麼。
媚兒沒好氣的說道:“還不是因爲我們是修道者!”
玉生煙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看見呂光認真吃飯的樣子,把蹦到嘴邊的話,又給硬生生的嚥了回去。她沉吟片刻,只能在心中暗暗的嘆了口氣。
……
此刻蕭白正站在城外的一株斷樹邊。
樹,正是那株先前被他一刀砍爲兩截的紅柳樹。
馬伕提着一個紙糊的黃燈籠,雨雖停了,風卻還是很大。
他手中的燈籠隨風搖曳,暗黃色的燈光,也左右擺動,照在蕭白那張蒼白無血的臉上。一陣冷風迎面吹來,二人的眼睛,誰都沒有眨一眨。
蕭白冷漠淡然的盯着馬伕。
馬伕滿臉寒意的看着蕭白。
蕭白背上的那柄黑刀,彷彿已沒入黑暗,令人看不真切。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半晌後,他忽然轉身,擡起步子就要離開此地。
馬伕神情微怒,忍不住喝問道:“你這就要走?”
他已不對蕭白稱呼‘您’,而是用了一個你字。
蕭白回過身,冷冷的凝視着他,道:“不然呢?”
馬伕激動莫名的喊道:“呂光的人頭呢!”
蕭白一字字道:“他的頭,自然還在他的肩上。”
馬伕長長的吸了口氣,道:“我剛纔都看見了,你爲什麼不用出你最強的一招!你爲什麼要對一個修道者手下留情!”
蕭白眼神一凜,渾身氣勢猛地暴漲,寒聲道:“你跟蹤我?”
“不,不是……”馬伕的聲音有些顫抖,顯得很緊張,“我…我只是擔心你,想看看能不能幫你做些什麼。”
蕭白忽然問道:“你跟隨西秦侯有多少年了?”
馬伕不解的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因爲你效忠西秦侯的日子,就到今夜爲止了。”蕭白目中泛出笑容。
他話音剛落,背上的黑刀,便已脫鞘而出,迅疾狠辣的削向馬伕的腦袋。
刀光一閃,人頭落地。
馬伕的身子站在原地,頭卻已滾落到地。
蕭白背過身,不再看這身首異處的屍體一眼,他邁開腳步,身影在雨後的大漠之上,化爲一抹黑色流光,迅捷無比的向西方掠去。
……
第二天黃昏。
西,一直向西,直到瀾州極西之地。
這裡有一座巍峨宏偉的城池,毗鄰麟州。
西秦的每一個子民都知道,這座城市纔是真正意義上的‘黃金城’。四面的城門,竟都是黃金打造而成,街道渾然一體,平整如鏡,似是一塊塊上好的金剛石砌成。
毫無疑問,這便是西秦侯國的都城。
蕭白揹着黑刀,默默的進城。
城裡的東北角,有一片綠洲。
這綠洲簡直就是塞外江南,處處鳥語花香,不但美麗,而且很大,方圓足足有十幾裡。在西秦大漠之中,竟還有如此奇妙的地方,真是奇蹟。
綠洲上沒有帳篷,全都是雕樑畫棟的樓閣。
西樓。
此間最精美華麗的一棟樓。
樓上欄杆那裡,站着一個人。
這時夕陽西下,正是晚霞千里的時候。
獨上西樓,憑欄遠眺,遠處的大漠與落日連成一線,近處的淺水池塘倒映着無邊紅日,美不勝收,令人心曠神怡。
美。
美的讓人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絲感傷。
只因夕陽再好,也終會落山。
蕭白一步步走到樓上,他的步子很沉重,可當他看到欄杆處的那個人時,竟連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能讓他這般動容的人,自然是一個女人。
也只有女人才能難倒英雄。
蕭白是西秦境內,人人崇拜的大英雄。
當初他獨自一人,深入大漠,搗毀了一窩大盜,那羣危害百姓的盜賊之中,甚至還有數名煉氣九層的氣功宗師,要知道那時他可僅僅只有煉氣八層的修爲。
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只是從此以後,行走在大漠之中的商隊再也沒有遇到過伏擊與搶劫。
這件功在千秋的善事全是他一人所爲,用義薄雲天、心懷天下,這八個字來形容他,最爲合適不過!
他站定在這女人身後。
蕭白的呼吸似乎都已停頓了。
單單隻看這個女子的背影,便已令人心驚動魄。
她那婀娜的背影,在西斜陽光的照耀下,完美的簡直就像是一尊玉石雕琢而成的石像。修長的脖頸,白皙的宛如剛擠出的馬奶。
這樣的女人,又有誰不動心?
蕭白也不例外。
可以說,如今驅使他活在世上的唯一動力,便是這個女人。
蕭白眼簾微垂,盯着她誘人的臀線,眼睛一瞬不眨。
“我好看嗎?”她的語聲輕柔似風,清脆悅耳,宛似泉水叮咚,就像是少女在心愛的情郎耳邊軟語呢喃。
蕭白全身一震,面色灰白,急忙垂首說道:“我…公主,請恕罪!”
這個女子居然就是西秦侯國的孔雀公主。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爲人之常情,你又有何罪呢?”
蕭白恭恭敬敬的道:“不知公主召我前來,所爲何事?”
孔雀公主面對着夕陽,蕭白看不到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臉,不禁有些失望。這四十多年,他只有在運氣很好的時候,才能看見孔雀公主的正面。
顯然,他這幾天的運氣並不好。
孔雀公主語調忽然一低,道:“父王貴體有恙,不便見你。”
蕭白遲疑道:“但侯爺昨日還給我傳信……”
孔雀公主打斷他道,“傳信的人不是已被你給殺了麼?”
蕭白吃了一驚,道:“公主,您怎麼會知道?”
孔雀公主輕擺衣袖,淡淡的道:“先不說這事。我且問你,那個長生殿殿主,你可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