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爲人,自然該頂天立地,不辜負胸中這一腔熱血。這便是呂光所一直信奉的道,直來直往、瀟灑不羈,任誰也無法左右他的想法。
在這一瞬間,蘇韞影彷彿也體會到了他的心意。
他們二人,彼此深深的望了對方一眼。
這一眼,好像有一萬年那麼久。
時間久這樣悄然無聲的流逝着,誰也沒有出聲打斷這沉寂而又美好的氛圍,就連天嬋都是臉上漸漸浮現出了微笑。
她也明白了呂光的心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呂光回頭看了一眼衆人,他的眼神裡充滿着自信,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將這些誓死跟隨自己的親朋好友、同道中人,從此絕境中給帶出來。
光芒閃爍,蘇韞影忽然身形一動,飄到衆人眼前。陰風驟冷,天地更顯得分外陰沉。此時,清風明月二者臉上的神色,比這一望無際的黑暗,卻是還要重上幾分。
飄忽而來的一縷光芒,包裹着一個人,是一個容貌精緻的女子。可任憑誰看到這個女子,都會一眼看見對方那一雙呆滯無神的眼睛,瞳仁翻白,雙眼直視。
呂光觀此情景,還沒有思前想後,串聯上這適才發生一切,就急忙上前,欲要拉住蘇韞影的魔身。誰知半路卻殺出了一個攔路虎,明月身形一動,輕掠而起,揮手擋住了邁步向前的呂光,面色一沉,冷聲說道:“她,現在不是你的韞影。你看她神智不清,沒有精神,明明就是一具被夜叉侵佔了心靈的一堆死肉。”呂光關心則亂,聞聽此言,腳步硬生生的停了下來,腦海中念頭閃動,不由得擡眼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只見她神色間滿是悽楚哀怨,神情木訥,眼神無光,周身上下杳無一絲一毫的生機氣息。
“韞影。”呂光思慮片刻,輕聲喚道。
對面的女子毫無反應,依舊呆呆的站立在那,猶如一個死人。清風拂去身上的泥土,擡頭瞧了瞧這位突然現身的女子,苦笑一聲,嘆道:“你這位韞影,看來已是被夜叉勾出心鬼,失去心神了。”
“這是第四個夜叉……”明月神色一震,擡手托腮,點點頭道:“那還有一個夜叉呢?照當下形勢來看,我們三人之所以破去心頭魔,斬去夜叉鬼,也不能脫離幻象,就是因爲還有另外的夜叉,沒有被消滅。”呂光聽聞此話,神色一變,微一沉吟,插言說道:“五個夜叉,分別襲擊我們……那最後一個,莫非會是他……”
“是誰?”
清風明月神色俱是一愣,不禁同聲問道。呂光正待出言回答,不料大地突然發出一陣巨顫,進而虛空之下,血光頓起,鮮血從天幕之上,流淌而下,澆在此方,情景仿似瓢潑大雨,令人難以躲避。清風明月驚駭之間,心神大動,陡覺身子宛如是被銅澆鐵鑄一般。這突如其來的潑天血雨瞬即而下,令他們毫無準備,無法抗衡。轉眼之間,漆黑的虛空裡,到處瀰漫的都是血腥的鮮血味道。呂光目不能視,一片紅幕遮擋住了他的視線,天地間再無其他任何顏色,除了紅,就是血紅。
清風身形晃動,手中撐起黑傘,閃轉騰挪,不敢疏忽大意,哪怕有黑傘遮擋,也是有些難以招架,百忙之間,抽身疾呼:“明月,我們一起破陣!這最後一個夜叉,定然是此陣的陣眼鬼王!”
一張血雨織就的彌天大網,伴着凜冽的陰風,驟然從天襲來。紅光漫天,血網之上,隱約可見一個白髮蒼蒼、身着道袍的老者站在其上。這聲音毫無一絲情感,猶如從九幽地底升騰而出的一絲咒語,老者蒼老的面容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呆滯的竟然形同一具死屍。
嘩啦嘩啦!
血雨聲勢浩大,如翻江倒海的蛟龍出水,在虛空之下,漆黑之中,蕩起千層血泊。
滿天飛舞的血絲,交纏成一張張巨網,這一層層血網又合攏一張毫無縫隙的血色布幕!
大地受此血雨澆灌,猶如一個被痛打的頑童,頓時發出一陣微顫,血滴落到地上,‘嗤嗤’作響的聲音,接踵而來,令天地之間一片沸騰,此地恍如一鍋被煮沸了許久的熱茶,大地之上‘咕嘟嘟’的冒起了一圈圈血色氣泡。
“清風!”千鈞一髮之際,明月口中疾呼,“擲出黑傘。”清風一身藍衣,被血雨染得一片紫黑,腳步飛動間,突聽此言,雙手一搓,大聲喝道:“黑傘破天!”
旋即黑傘搖身一晃,散發出一圈淡淡的金光,瑩瑩光亮,在杳無盡頭的血幕之間,顯得是那麼的彌足珍貴,令人尊敬。黑傘直衝天穹,筆直的扎向血幕之中那最爲濃郁的地方——老者懸浮在空的地方。黑傘通身金黃,騰天而起後,倏然變大,形如華蓋,周邊金光四溢,道道刺目。傘蓋中央,金光更亮,光華放射向外,使人難以逼視。
黑傘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威懾之勢,扶搖直上,向着那懸空而站的老者,疾速遁去。
上下四方交織在一起的血網,經受這黑傘一刺,頓時砰然四散,化爲一點一滴的血雨,落向地上。黑傘旋轉不停,周身金光奪目,瘋狂向上涌去,刺破一張張阻攔在前的血網。在黑傘將要飛至老者身邊時,只見血光突然大亮,照的漆黑長空火光通天,宛如白晝。
老者張口一噴,一股濃稠的望不着邊際的血氣,滾滾而來,向黑傘、向地上倏然間吹拂而至。生死之際,明月轉頭四望,只見虛空上一片血幕,猶如一張巨大的紅綢棉被,轉眼就要蓋在自己身上。那把騰空升起的黑傘,受此血氣侵染,四邊逸散的金光,陡然一瀉千里,再無一絲光芒,散發出來,天幕中僅僅剩下老者那一張腥紅之口,噴吐而出的氣息,泛着一股腥味,隨着血雨,不斷的涌向跳躍躲閃的清風明月。
當第一根血絲觸碰到他的腦海中時,呂光只覺腦海驟然一痛,身體猶如電擊,發出一陣劇顫,而後神智開始微微有些潰散,眼神也不再似先前那般炯炯有神,逐漸變得渙散起來。
呂光沉心靜神,仔細感受着腦海中的一一切變化,適才那一陣疼痛,疼得幾乎讓他腦漿迸裂,幾欲身死。泛着青幽綠光的腦海,一望無垠,那絲絲血雨,慢慢觸及到腦海之中。
噗!
呂光只覺自己的腦海,驟然發出一聲顫音。隨即他再度沉心感應,不禁被出現在念頭中的這個場景給嚇了一跳。只‘見’腦海虛空之上,流轉翻騰着道道青色光暈,如同那日他跟李天澤戰前領悟時,所感悟到的腦海一般無二。
嗤嗤~~~
整個腦海在那絲絲血雨觸及在內後,就突然發出一陣仿似火燒枯木的聲音。那覆蓋在腦海上空的青幽光暈,也是變得不太純淨,其間隱隱流淌着一絲血紅。
呂光覺得自己腦海中整個流淌的念頭,彷彿被截斷的東流之水,頓時停止不動,毫無生機了。呂光有心從這種玄妙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然則此刻,他卻是好像一個局外人,一切都身不由己,自己竟然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這一切發生。
念頭停止閃動,腦海不再盪漾,那豈不是意味着自己將要變成一個癡呆傻愣之人?
這由外而內,突然襲來的道道血絲,居然有着如此奇異巨大的能量,使得自己的腦海不受本身心念控制。
呂光心中一凜,心中暗暗着急。
呂光站在原地,寸步難行,這一刻他有一種感覺,似乎只要自己稍有退縮,那在腦海中翻涌延伸的血絲,就會侵佔自己的腦海,控制自身的心神。
這種感覺一閃即過。
但已足夠令呂光認識到這種局面的危險性。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沒有力量,沒有具象的無形戰鬥。呂光感應着腦海中的諸般變化,沉心其內,指揮着腦海中的念頭,欲要把這骯髒腥臭的血滴,趕出腦海。
過了一會兒。
呂光全身的汗毛孔都收縮緊閉了起來,猶似三冬臘月裡冬眠嗜睡的山間狗熊,渾身上下再無一絲生息散出,全身發冷發寒,牙齒上下磕磕碰碰。
呂光咬緊牙關,面容中露出深深的痛苦之色,雙目緊閉,身體猛烈的顫抖不停,轉眼之間,他的臉色就變得蒼白無血了,一副將死模樣!
這一刻,呂光的心念驟然產生了一種迷惘,這種無法看見、只能感覺到的痛苦,令他的心神突然變得澄澈起來。
痛,苦痛!
有時反而是通向冷靜的最好一種方式、一種刺激、一種外因。
腦海中所衍生的那種痛苦,越演越烈,趨於極點,彷彿刀片紮在手掌指甲裡時的此種鑽心之痛。可是,呂光的心緒卻開始漸漸雲遊物外,不再記掛着這種痛感。他痛由他痛,我自思緒動!
此時此刻,在他腦海之中發生的諸般變故。呂光就彷彿是一個站在臺下看戲的遊人,不以物喜,不已他悲,完完全全的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種極致之痛,給拋卻在腦後,扔向九霄天外。
呂光只覺自己的思緒竟是慢慢變成了一束陽光,照在山川河海、花草樹木之上。
不由自主的他輕輕放下了抱緊腦袋的雙手,身子也緩緩的卸下了力氣,兩腿彎曲,慢慢的盤坐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無盡黑暗的腦海之中,適才還肉眼可數的血絲,在巨棒的攪拌之下,竟是不過片刻,就變成了密如珠簾的血色瀑布。
黑與紅,呂光沉靜的心神,‘看’到了自己腦海中的場景,那種倍感壓抑的氣氛,逸散着生與死之間的無奈和彷徨。或許,瞬間之後,這根巨棒就會把自己的腦海給捅一個大窟窿。腦海中的顏色混沌漆黑,杳無一絲色彩可言。這片空間,等若是一戶深夜裡沒有點燃油燈的小屋。
那根通天徹地的巨棒,轉動的速度依舊未有減緩,而在此時,呂光也習慣了腦海中所發出的脹痛,已然痛的有些麻木了。
沉默,當痛苦也已變得習慣時,那麼死亡也就會在不遠的前方。但,除了死亡,還有一種名爲“新生”的東西,在支撐着天下世人,邁過那段痛不欲生的日子。呂光此時豈非也正在面臨着這樣的局面?氤氳的血氣,飄蕩懸浮在呂光的腦海之中。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那種黑暗,在他‘眼中’倒映盤桓。雖然經過自我麻痹暫時忘卻了痛苦,可肉身腦海中所傳出的劇烈疼痛,卻是抹殺不掉,消滅不去的。
人生在世時,那一道道跳動活躍異常有力的念頭,猶似無數顆珠子,被時間這根無形之線,串聯在一起,最終織就成一掛珠簾。
呂光‘眼睜睜’的看着所有的珠子,全都一齊掉入腦海之中。
當這些念頭一個個開始潰散消失時,他清楚明悟的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將會走到終點。呂光只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周身各處,沒有一絲觸感了,眼前金星閃動,耳邊嗡音不斷,腦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記憶畫面全都一一消逝。
不能坐以待斃!在千鈞一髮之刻,呂光心神一動,伸手一抓,握住了從天而降落往腦海深處中的最後一顆珠子。這支持他能夠活命到現在的最後一縷念頭,會是什麼呢?呂光緊緊的握着這顆珠子,持着這縷念頭,生怕它會一不留神從自己掌中溜走。這一瞬,已是永恆。
呂光就好像童年幼小時,得到耐玩之物後的欣喜模樣。喜悅期冀的心情,蔓延在這最後一縷心念中,把他的心神撐的滿滿的、漲漲的。
呂光只覺自己的腦海,突兀的蕩起千層浪花,無風自動,青幽黑暗的空間裡,那根血色之棒,也是倏然一閃,又再度變幻爲幾根血絲了。昏暗慘淡的這片空間,猛然自上向下,一道朝陽之光,憑空而現,劃過這片天地,猶如煙花綻放在漆黑深夜時所發出的那種璀璨光亮。
照射天地!
這道光芒,彷如一顆七彩流星,燃燒不止,發出一道道刺目光華,一瞬即逝,比閃電還要迅猛數分。這道亮光,一息之間,劃過天地,照亮了腦海之中的每處角落。嗖嗖嗖。破水之聲,升空之音,不絕於耳。過了良久,腦海海洋中所藏匿的珠子,似乎全都飛向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