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玄之又玄的境界,比之人仙妙境,不知道要高了多少。呂光簡直是聞所未聞,心思所想,幻化成真,那豈非世間的種種一切,皆在自身腦海念頭之中?
呂光愣在原地,眼前這位身着青袍的女道人,神秘至極,所說的這一番話,也爲呂光的修道之路,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他連聲追問道:“那要如何才能到達此境呢?”
魚機道人聲含惋惜,語氣失落的道:“想要修煉至此,談何容易。”
呂光只知道想成爲人仙,須要先修己身。對於元神境界的劃分,他也未聽人提過。
在此聽到神魂修道這一前所未聞的修煉方法後,呂光心中的驚喜,那是可想而知的。
魚機道人把手中的牡丹拋與呂光,輕聲道:“殿主仔細觀瞧一番,這牡丹形狀,可與世間一般無二?‘障眼法’是一葉障目,掩人耳目,以假亂真。而這株牡丹,形神俱在,觸感真實。”
呂光手扶牡丹,疑聲問道:“前輩既有如此本領,那憑空變幻出一株牡丹來,想必也是手到擒來的吧?這株牡丹沒有奇怪之處,只是前輩如何才能證明,你是千里摘花,運至此地呢?難不成這神魂念頭,果真能在呼吸之間,騰山渡海嗎?”
親眼所見的事物,也不一定就真實存在。
魚機道人腳下一動,樓內鈴聲叮噹,煞是清脆悅耳。
呂光精神恍惚,回過神時,手中的牡丹花,已然回到了魚機道人手裡。
“上古禹王所創身法‘錯步’。修至高層,瞬息百步,一日千里,簡單至極。”魚機道人身形翩若驚鴻。燭影微搖,眨錯步眼便回到原位,前後也不過一個呼吸的工夫。
花美人更美,紅衣旋轉,燭光暖黃。呂光不懂爲何此女突然露出這麼一手,神情疑惑的看着她:“‘錯步’,我也有所耳聞,這乃是道士遣神召靈的一種步態。因其步法按照‘北斗七星’排列而成,故又稱爲‘罡步’。”
“殿主果然熟讀典籍,不錯。然而,有一點殿主所言差矣。世俗中的一些道士,只是修繕心性、養生健體而已。傳承至今,聞道者日益稀少,不聞道哪能修得真道。沽名釣譽、擄騙錢財之人,屢見不鮮。這些道士修的哪是什麼道啊?分明是‘盜’!”魚機道人心有所感,嘴如連珠炮彈,氣憤異常。
呂光聽到這狐族女子談出這種一針見血的道理,心中開始正視起這個顏若春光的女子,凝目道:“嗯?前輩所言即是。想不到你一修至成人的狐妖,居然能夠悟出這般道理。這也與常人一般無二了。”
“妖?愚昧!‘人’並不是單純指的紅塵衆人。上古時期,飛禽走獸、魚木草石,皆能感悟本心、幻形成人。天之下,地之上,人居其中。頭頂天,腳踏地,生出仁智,方能爲人。萬丈紅塵,批人皮行獸事者大有人在。無論何族何種,但凡修道者,皆是道人。”白髮飄揚,餘音繞樑。
呂光聽完這番話,直有一種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
“人?有人徒有其形,卻無人心,果真精闢!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多謝前輩爲在下解惑,道人道人,那前輩自稱道人,想必也明心成人了?”
“前輩是說,你能來至此地,是全靠此珠嗎?那前輩剛纔所吹噓的神魂千里……”
話未說完,魚機道人便打斷道:“我神魂離體,一瞬千里,身形也是神魂念頭所化,但你現下所看到的我族姐妹,卻不是如此。她們的本身**,遠在千里之外的‘狐岐山’中。你適才所見一切景象,都是由這枚‘海蜃珠’映畫而出。”
呂光恍然道:“這般說來,前輩這神魂念頭卻是無法對我造成實質傷害了?怪不得剛纔前輩言道,神魂載物,如舉千山。”
“咦?你如何知道的?”
魚機道人心下訝異,臉色難掩震驚之感,脫口而出。
呂光察言觀色,知曉自己所料不差,既然此地此景皆爲幻象,唯有這前輩是神魂念頭凝聚,他也就不用感到心中沒底了。
呂光年紀輕輕,但心思慎密,最初在‘雲瀾溪’遇到那老者時,就已經讓他倍感生疑了。
這狐族女子,自始至終,都對自己彬彬有禮,也絲毫沒有露出加害於我的動作。果然如此,這神魂離體,是對現實物質,無法造成傷害的。呂光心中思索道。
魚機道人目如閃電,觀人極準。呂光暗暗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她當然知道,不由得冷聲笑道:“我勸你還是少作念想,你只知皮毛。修道之人,擁有千般法術。雖不能揮刀殺身,但要你失心瘋癲,再簡單不過。更別說,化神之後的種種神仙法術,加諸於身了。”
呂光哈哈一笑,也不生氣,欠身道:“多謝前輩講述大道,讓我得知天下間真有鬼神之事。莫非前輩停留在此,就是爲了要點化在下嗎?”
“點化?這倒不是。我神魂飛渡,路經此處。見一老者,也是神魂所化,心生好奇。想要與他鬥法,不想把你牽扯進來。爲表歉意,道明原委。大道迷途,又豈是我三言兩語就能解釋得清。神魂修道,千奇百種,但最先要做的就是那明心九重,有了道心也才能化神招仙。你我萍水相逢,以後也不會再有見面的可能。”燭光映照在那嬌美的容顏之上,可惜呂光卻是無法看清。
呂光心中釋懷,朗聲道:“前輩通情達理,未以本領壓我欺我,還傳道布法於我,該是我一謝纔對。”荒郊野嶺,山水之中。
穹宇樓閣憑空而起,其內美人如玉,聲似百靈,風華絕代。呂光一人在空中樓閣之上,與這美人談經論道,好不快活。
青狐滿室,匍匐於地,凝視着室內的一男一女。
這般經歷,若是直接寫下,傳與市井,那肯定會造成一番‘洛陽紙貴’的盛況。
可是呂光並沒有如此打算,這是屬於他自己的秘密。今日種種,匪夷所思,簡直不能以常理度之。任何人也不能告訴!禍從口出,說將出去,恐怕會釀出禍事來。
魚機道人眸似星辰,笑聲道:“方纔殿主問我,怎樣才能證明我千里摘花。也罷,我就讓你身臨其境體會一次。”呂光興趣陡升,揚聲道:“親身體會?這的確是最直接的辦法。”任他人說的天花亂墜,沒有經歷過的人,還是無法體會其中奧妙。
身臨其境,才能窺明其道。
呂光頓聲再問:“前輩前先說道,神魂離體,念頭所化。我一普通凡人,無法無術,又是如何看到前輩的呢?莫非我也要跟前輩一樣,凝聚念頭。一步步修出神魂,才能離體出神嗎?”
魚機道人擡頭向東方望去,霞光漸顯,黎明前的黑暗,已逐漸消失。她輕啓朱脣:“道人因爲開眼之後,纔可看見離體的神魂。如今我顯形至此,撥去幻象,你自然能看見。”
顯形!
又一個令呂光心生困惑的名詞,眼下也無暇再多詢問。顯形顧名思義就是顯出形狀來,但那又屬於何種境界呢?
“時間所剩無幾。我神魂離身,將至一夜。在太陽出山之際,如若未能回體,便有那魂飛魄散之虞。”魚機道人祭起‘海蜃珠’,依樣畫葫蘆,指尖輕點,約莫數個呼吸後,一滴青豔翠綠的水珠,安穩的落在指尖。
魚機道人聲色俱厲,道:“現在起,休要多問,照我之言,努力去做。魂念離體,兇險萬分,一有懈怠,便會落得個飛灰湮滅的下場。殿主思量清楚了嗎?!”
呂光神色淡然,心情平和,聲若靜湖,不顯一絲波瀾,定聲道:“前輩放心,在下曉得其中厲害。試想人的魂念在體,現在要讓它出體遨遊,無異於剝皮取膽。前輩儘管施展便是。”
“殿主請放心,我若真想加害於你,也不會等到現在。魂念離體,困難重重。而今,我取個巧法兒,也只是爲了圓這一段佳話。”
魚機道人說罷,神情陡然莊嚴肅穆起來。雙手向上微微舉起,皓腕一露,右手指尖上的水滴,在燭光裡若隱若現,凸顯神秘。
滿頭銀絲無風而起,她腳踏‘錯步’,雙手卻一絲不動。左轉右行,約莫一炷香後,室內漸漸浮起青煙迷香。
呂光聞之心曠神怡,昏昏欲醉。
蓬!
呂光驟然摔倒於地,平躺下來。此女神色認真,足下生風,一步踏到呂光身側,水珠由指尖直接滴入呂光額頭。
青光一閃,便回覆平靜。
魚機道人身形再轉,踏步虛空,站於呂光腹部之上。她腰身後撤,彎成一把金弓,盈盈不堪一握的纖腰,在寬大衣袍的覆蓋下,更顯出身姿的纖柔。
白髮直垂,落在呂光腳頭,只見她只吸氣不出氣。
魚機道人腹部就如滾雪球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瞬成了一個圓滾滾的球形,把寬大的衣袍撐的緊繃繃的。
噗!
屋內燭光突滅,氣浪翻滾。魚機道人口似曇花初綻,頓時一粒金燦燦、圓坨坨的光球,從她嘴中冉冉升起,懸掛於呂光頭頂。
呂光在迷糊中,突覺一輪明日,在眼前放射。不由得,睜開雙眼。魚機道人略顯疲態,額角隱隱有香汗溢出,髮絲有些凌亂,凌空站於呂光頭前。
不帶一絲情感的聲音在呂光耳邊響起。
“天門在頂!凡人有魂無神,現下我施展‘引魂訣’,來助你開啓三魂。‘海蜃珠淚’只能讓你念頭凝聚一刻鐘的時間。聽我法訣!”
魚機道人姿勢不變,面色溫柔,嘴中發出的聲音,彷彿是在哄黃口小兒入睡。
“這是一座通往天際的樓塔,每層三千三百丈,塔高九九八十一層。來,我帶你攀塔上天,仰首摘星。”聲音溫婉動人,令人渾身舒泰。
呂光眼睛微閉,腦中浮現出一副畫面。
一座望不見邊際的高塔,在他面前矗立。他的身體好像是被溫暖的泉水包圍着,舒服萬分。不知是哪裡吹來的暖風,使得他更是舒服的呻吟而出。
“啊……”
藍天白雲,郎朗晴日,雁飛鳥鳴,花香怡人。
呂光彷彿置身於雲端,似乎只要自己一步跨出,便能踏空而行。他試着微微擡腳,霎時便感覺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般,沿着高塔,以迅雷之速,騰空而起。
呂光心情愉悅,白雲在他臉龐飄過,飛鳥在他腳下滑翔。
這座高塔,每層都會出現一個巨大平臺,上面有男有女、或僧或道。腳步輕盈,呂光好像做夢一般,身形與塔樓相平行,他足蹬塔檐,一步數丈。
塔樓中沒有一個人去注意呂光踏空而行。全都聚精會神的打坐唸經、修心悟道。
大約一炷香後。
呂光感覺到步伐沉重,不似方纔那般輕盈,身體也有些搖搖欲墜,彷彿隨時要從高空中跌下來。
呂光勉力施爲,他又向上走了數十步。只覺身體猶如火燒,頭顱如墮寒冰。渾身上下,冷熱交替,難受至極。
空中陡然響起魚機道人那讓人沉醉的聲音來。
“五十八層,不錯!殿主勿要勉強。此塔分上、中、下三段。下段第一層至二十七層,中段至五十四層。上段至八十一層。只要登至二十八層,便能魂念離體。十多年來,殿主還是第一個能登到上段的凡人,實屬難能可貴。”魚機道人聲含感慨,對呂光讚歎不已。
原來如此!
呂光心思一動,茅塞頓開。他魂海中,在這段聲音出現以後,畫面突然一轉,風聲呼嘯,再睜開眼時,發現已經站在了塔樓之中。
這一層杳無人影。離近觀看,呂光方看清楚,這塔質地堅硬,渾然一體,似乎是一塊完整的玉石雕刻而成。不過隨後他便哂笑一聲,心想,誰能有如此本事。
在玉石上雕刻還有跡可循,但這一塊岑天巨石,又該去何處覓得呢?
塔層寬敞,其中黃符遍地,銅鏡林立。
呂光站於塔樓邊沿,闌干在前,可身體卻是無法如先前那般自由活動,腳似生根。他本想來回查看一二,但卻無法挪動寸許。試了幾次,毫無寸功。
嗤~~一聲脆響,一盞銅鏡砰然而裂,呂光轉頭注視,只見從中走出一個嫋嫋娜娜的美人兒來。不是別人,正是那晚間閣樓內的魚機道人。
人未至聲已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