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來到尾聲。
時光飛逝,猶如白駒過隙,轉眼又是一月,六月末的百草園依然清風涼爽,空氣中不見半分熱浪。
爲了掩人耳目,呂光從梧桐院返回外園以後,依舊每晚約上姜小虎、姜顏二人,在明鏡臺上練功打坐。
姜顏和姜小虎確實是在吞吐天地靈氣。
而呂光則是在溫養陰神念頭。
谷中不知歲月,安靜平和。
外園的所有弟子都在刻苦修行,馬上七月初七的大比之期便要來臨,每個弟子都想在這次的比試中嶄露頭角一鳴驚人。
但外園裡瀰漫的氣氛卻讓人倍感壓抑,似乎像是暴風雨前那詭異的寧靜。
悠長的鐘聲驀然在寂寥的夜色中響起。
這晨鐘罄音本該響徹在清晨之際,是通知外園弟子在明鏡臺廣場集合的信號。
但此時卻在入夜時分升起。
呂光從石臺上站起身來,微微挑眉,暗自狐疑。
“大哥,發生什麼事了?”姜小虎也是望着從四面八方向此處涌來的人羣,目露疑惑。
姜顏眉目如畫,青裙下一雙修長而富有彈性的玉腿,緊緊繃直,散發着青春活力。
她比姜小虎要高很多,視線越過人羣,一眼便看到了鎮園門師秦皮。
片刻間,衆多弟子已是聚攏在偌大的廣場上。
秦皮與幾位執事長老走至人浪前方。
她雙目微眯,望着場中這黑壓壓的人羣,中氣十足的說道:“再有十日,便是外園大比,相信你們都已有些迫不及待了。”
廣場上約有六七百人,但秦皮的聲音卻能清晰分明的傳至每一個人的耳中。
“在這之前!劍園此行前去秦山郡城除妖,需要幾名外園弟子,協同前往。”
說着她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沙啞的聲音在廣場上久久迴盪。
……
“除妖?什麼妖怪。”
“聽說前些時日秦山郡城出了一個金鼻白毛老鼠精,號稱地涌夫人,她化形成人,氣功深不可測,專好勾引那些書生壯男,與其交合歡好時,再生啖其肉。”
“對!那妖怪行蹤飄忽,喜食人肉。”
“是啊,城中的百姓人人自危,家家閉門不出。百草園自詡爲天下修真大派,自是不能袖手旁觀。”
隨着秦皮此話一出,人羣中隨即爆發出好奇的竊竊私語之聲。
“肅靜!”秦皮目光逡巡,冷聲道,“可有人主動願往?”
廣場上立刻鴉雀無聲。
妖怪是修煉成人的獸類,靈性十足,外園弟子中哪怕最超凡卓越天資聰穎的修真者,至多也不過才煉氣三層的境界。
每個人心中都疑慮重重。既然已經有劍園弟子前往除妖,又何須他們這些實力微弱不濟的拖油瓶?
呂光儘管也覺得事出反常,有些怪異,但目中仍是露出興奮之意,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老鼠精。”
他正想試驗一下苦修多日的萬氣朝元功,此刻威力幾許。
“別去。”姜顏看呂光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輕輕扯了下呂光的衣袖。
呂光目光閃爍,不知不覺間想到了與朱溫陰神鬥法的畫面,他朗聲道:“我願前往。”
此聲宛如平地驚雷。
人頭攢動的廣場上旋即喧譁起來,許多人紛紛轉身循着聲源,望向呂光。
夜空中點綴着幾顆繁星,微光盪漾。
有些離呂光比較近的弟子,看清此道聲音的主人後,神色中盪出掩飾不住的驚愕。
頓時所有弟子的目光,齊刷刷地朝呂光投射而來。
“是他!他瘋了?”
“他不是連氣海都沒有開闢嗎,想去送死?”
“只怕他是以爲有劍園弟子保護,是進城遊山玩水的!”
嘲諷譏笑的議論之聲在夜色下暈染散開。
有的人臉上流露出吃驚訝異的神情。
有些明豔靚麗的女弟子還向呂光投來欣賞的目光。
但無論是哪種情緒的眼神,此刻呂光儼然已是廣場上的焦點。
衆目睽睽。
所有人的視線都匯聚在呂光一人身上。
秦皮的眼神很好。
她自然也看見了呂光。
她在聽到呂光的聲音之後,神色微微一愣,道:“呂光,你可想好了?縱然是隨劍園弟子一同前往,但你還未開闢丹田氣海,恐怕在面對妖怪之時,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此行前去的除妖隊伍,之所以要帶幾名外園弟子,乃是爲了誘餌之用。那鼠精喜好誘惑男子…”
秦皮話未說盡,呂光面帶笑容,高聲道:“弟子願往,能爲世人除妖滅禍,是我的榮幸。”
秦皮清瘦的身軀,脊背微微弓起,她的面龐上極少露出笑顏,在外園弟子的眼中從來都是一副古板嚴肅的樣子。
但此刻她那滿是皺紋縱橫交錯的臉上,卻顯露出笑意。
她笑道:“好!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修真煉氣當然並非一味求己強大。呂光你小小年紀,竟已懂得此理,實乃難能可貴。”
她淡淡的掃視着人羣,見衆人依舊不爲所動,嘶聲道:“每位前去的弟子,都可獲得一枚凝氣丹。”
“弟子願往。”
“我也去。”
“秦山郡城是我故鄉,我更得去!”
瞬間便有幾十名弟子,舉手示意,朗聲高呼。
秦皮冷哼一聲,道:“四人足矣。女弟子就算了,四品靈丹你們就搶破頭了,如果進入內園,那些六品、七品的靈丹賞賜下來,你們豈不是連性命都可捨去?”
衆弟子訕訕笑着,全然不把秦皮的冷言諷刺放在心中,只因一枚凝氣丹,便能讓他們在一夕之間,突破到煉氣第三層。
“呂光”
“譚不談”
“焦阿大”
“元舟律”
“你們四人明日清晨,在明鏡臺集合,隨劍園弟子一同前往秦山郡城。”
秦皮撂下此話,率先邁開腳步,走出明鏡臺,幾名執事長老隨後也快步跟上。
“四品靈丹,凝氣丹!早知道我就主動說了。”
“對啊!冒險也是值得的,況且還有劍園師兄主持大局。”
“可惜,讓那個廢物撿到便宜了。”
衆弟子一鬨而散,均是暗暗搖頭,面帶惋惜的輕語着。
不一會兒先前還人聲鼎沸的廣場上,便只剩下寥寥數人。
“讓你別去。”姜顏無奈的看了呂光一眼,嗔道,“你可知這地涌夫人有多厲害。”
“我緊說慢說,秦師也不選我。”姜小虎撇了撇嘴,十分不滿的道。
姜顏美目一瞪,道:“你還添亂是不是?”
姜小虎頓時耷拉下腦袋。
姜顏神情複雜的望着呂光,輕聲道。
“你自那日從梧桐院出來以後,便夜以繼日不知疲倦的修行。你既能制住鍾凌,那麼區區一個外園比試,取得第一,對於你來說應該是易如反掌的。”
“那時梅八角來到外園,我將你幽禁在梧桐院一事,向她講明。她只輕描淡寫的說了句‘你絕不會有事’。”
“她言語中對你信心十足,彷彿天大的危機到來,你也可以應付。”
“呂光,你周身毫無一絲靈氣滌盪,卻每夜在明鏡臺上練功。”
“爲什麼?”
姜顏一連串的說出這些深藏心底已久的話。
這時,她好像整個人也輕鬆了許多,她嬌豔的豐脣微微張着,吐出一口濁氣,細長的柳眉下,那雙烏黑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呂光。
呂光看向貝齒輕咬着紅脣的姜顏,這個成熟美麗的女子,蕙質蘭心,豪爽活潑的性格中卻又不乏善解人意的心細如髮。
她是一個女人,一個成熟的女人自然會注意到很多細節。
呂光明白自己很難再瞞過姜顏。
“姐?”姜小虎神情微怔,道,“大哥既不願說,定有難言之隱。總之,我是把大哥當作朋友,以誠相待的。”
姜小虎肥呼呼的臉龐上溢出的盡是真摯情意。
呂光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謝謝。”
“小虎,你別插話。”姜顏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視着呂光,她心頭微顫,道,“我不是逼你,我和小虎也有秘密,但我們的身份,你已知道。我是在關、關心你。擔,擔心你出事。”
姜顏微紅着臉,幸好有清涼的夜風吹去了她嫣紅俏臉上騰起的熱度。
呂光想了想,仍是說道:“謝謝。”
“你,你你!”姜顏見呂光依然是那副淡然若水的神態,微怒道,“好,你自己去除妖吧!小虎,我們走。”
呂光仰首望天。
天際有幾點繁星在閃耀着流光,他似是要看透這片晦暗的夜空。
良久良久。
他低聲說道:“我是中州洛陽呂氏族人。”
四下靜寂無聲,廣場石臺上此時已唯有他們三人,有風拂過,吹亂姜顏鬢角的青絲,她的嬌軀彷彿也被這縷山風給搖動,顫動不止。
她眼皮猛跳,轉身望着呂光,過了很長時間,才無比關切的道:“你要從天牢中救出呂氏全族。”
呂光點了點頭。
姜小虎小小的眼睛,使勁瞪大,張着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呂光面向姜顏和姜小虎,誠懇的道:“謝謝你們。”
十九州大地上的很多人,因爲沒有去過那傳說中的朱雀大街,見過呂氏族人,當然也就沒有外人親眼目睹過呂光的容貌,但天下世人,卻大都聽說過兩年前發生在京都洛陽的那場驚變。
很顯然,姜顏和姜小虎雖出身南方遙遠的荒州,但她們卻也知道呂族一事。
姜顏垂首道:“我想通了,你來百草園是爲了那株絳珠仙草。傳言你被靖道司司主一掌震碎氣海,奪走氣運,想來也唯有那株仙草才能救你性命。”
姜小虎鄭重其事的道:“大哥,就算死,我也不會說出你的來歷。”
姜顏重重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