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飛隔三差五暗中又監視了彩子幾次,多數時候還是在門衛與老頭子或馬師傅閒聊中監視,有時他會換個地方,將摩托車停在編織廠外面,找個可以隱蔽的地方監視着廠門口,心想一旦有劉老闆的小車出來就馬上騎摩托車跟上,但沒碰上一次,還每次都被出來巡邏的門衛老頭子看見並拉近門衛。期間,他偶爾會無聊地在工人們下班前去食堂裡看看伙食怎麼樣,好幾次所見一樣。吃飯的地方和廚房被一堵薄薄的牆隔開,隔斷處有幾個專門用來打飯的小窗口,緊靠窗口裡面的桌子上擱着兩大盆燴菜,一盆是豆腐和粉條,零星可見指甲片大小的肉片,標價是五元一碗;另一盆是白菜和土豆,若仔細看,會發現黃豆大小的肉丁,標價是三元一碗;桌子附近摞着幾個很大的不鏽鋼蒸籠,走近能聞到點饅頭的香味,標價是3毛一個。曾聽寒梅和彩子說過,她們來這裡一個多月了,就沒有見食堂裡換過菜,也沒有吃到過一次大米飯。廠裡有規定,不允許員工私自帶飯,中午必須在食堂裡吃飯,有少數員工實在吃不習慣,就偷悄悄試着帶飯菜,等到午飯時又不敢去食堂裡(食堂裡有人專門查他們,只要看到就會上報老闆,然後少不了被罰款),所以只能呆在車間裡吃。在包裡藏了半天的飯菜,天熱時會有股淡淡的變味,不過還能湊合着吃;若是天冷時飯菜就是冷的,車間裡又沒有暖氣,吃冷飯還不如硬着頭皮在食堂裡吃點熱乎的呢。
昨天上午,宇飛比以往遲了些來編織廠,就在快到廠門口時恰見劉老闆的車駛出大門,並隱約見車裡還坐着個女的,所以他既興奮又憤怒地一直跟在後面。車子一直駛進縣城,最後在汽車站停下。從車上下來的那個女人不是別人,而是劉老闆的妻子,看樣子她是要回老家去了。正如馬師傅所說,而且劉老闆在妻子回來前也會在食堂裡跟員工們一起吃飯,這可是個大好的機會。他要趁此阻止可能發生的事,併爲自己出口惡氣,所以巴不得跟劉老闆在彩子面前打一架。
這天中午,宇飛又來到編織廠,沒有進門衛,而是提着一個油唧唧的大食品袋徑直來到食堂,在門口斜對的一張桌子旁坐下,無視方柱子上的“禁止吸菸”標識牌,自顧自地抽起煙。幾個買飯的女人瞅了他幾眼,但什麼話都沒說,她們之前無意中聽馬師傅說起過他,知道他是個不好惹的小混混,在縣城裡做過些見血的事,更何況現在的他是雙眼發紅。不一會兒,食堂外面陸陸續續有員工走來,他急忙將擱在桌上的食品袋打開,小心翼翼取出兩個一次性飯盒,一個盛有牛肉丸子,另一個盛有紅燒排骨。
“嗨,彩子、寒梅!”宇飛朝剛進門的她倆大聲喊道,“這邊,過來啊。”
“又喝酒了!”她們走近時,寒梅捂着鼻子說。
“喝了一點點。”宇飛不以爲然地說。
“你怎麼又來了?”彩子不惑地問,“還是在食堂裡?”
“我是來給你和寒梅送好吃的的。”宇飛捏滅菸頭並堆笑說,“也正好路過。”
“給我倆吃你們剩下的,你好意思嗎?”寒梅開玩笑道,“如果真是別人吃過的,我倆可不吃哦!”
“放心吧,這是我另外點的。”宇飛揮揮手說,“量很足,你們不用打菜了,去買個饅頭就夠了。”
“你這是怎麼啦?”彩子盯着宇飛的兩條腿,不耐煩地說,“抖成那個樣子,真難看!”
“我一直不就是這樣嘛。”宇飛皺着眉頭說,“我下身就穿了一條褲子,肯定冷啊!”
“他這叫要風度不要溫度。”寒梅笑眯眯地說,“酷的好苦啊!”
“哪像你一樣,裡三層外三層,這麼冷的天還出汗呢。”宇飛指着彩子凍得發紅的脖子又說,“你看看彩子上身穿了幾件,她這是要性感不要溫度,美的好冷啊!”
“不管是要風度,還是要性感,溫度纔是最重要的。溫度不夠,風度和性感也不長久,我們現在還年輕,還能扛得住,等老的時候就可能會出毛病。”寒梅擦拭着額頭上的小汗珠說,“呵呵,我去買饅頭,你們等着。”
“宇飛——”彩子不高興地低聲說,“好吃的已經送過來了,你回去吧。”
“你今天好像——”宇飛見劉老闆走進來,故意咳嗽了一聲說,“我要等你們吃完才走。”
劉老闆到窗口打了一份5元的大燴菜和兩個饅頭,就在他們旁邊的桌子坐下,向彩子笑了笑,然後不緊不慢地吃起來。
“劉老闆,您怎麼過來的這麼晚呢?”彩子笑眯眯問。
“嗯,臨時有點事。”劉老闆點點頭答道,然後看着宇飛向彩子問道,“這是你朋友?”
“是的,他路過這裡,給我們帶了點吃的。”彩子靦腆地說,“您要不嚐點?我們都沒動過。”
“不用了,我吃這個就行了。”劉老闆急忙揮揮手說,“你們吃吧。”
此時,寒梅端着一盤饅頭走過來。
“你怎麼還不回去?”彩子瞅着宇飛低聲說。
“我是專門來看你的,怎麼能急着回去呢。”宇飛轉過頭看着劉老闆,故意大聲說,“你們食堂裡吃的跟豬食一樣!”
劉老闆頓時丟下筷子,臉色很難堪,似乎想說什麼,但一直沒說。寒梅的反應和劉老闆類似,但多了份擔憂和恐懼,其他吃飯的人們都驚詫地看着他們。
“宇飛!”彩子啪地丟下筷子,瞪着他叫道,“你說的這是什麼話,這麼多人在這裡吃飯,你叫大家怎麼吃啊!”
“你急什麼?”宇飛點了支菸說,“我說什麼了嗎?”
“你馬上離開這裡!”彩子站起來指着他憤怒地說,“這裡不歡迎你!”
“怎麼?”宇飛朝彩子苦笑道,“你心疼啦?”
“你這話是什麼意?”彩子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喝了二兩貓尿就瘋啦!”
“有些話我不想說。”宇飛點了支菸輕蔑地說,“你自己心裡明白!”
“不就是帶了點好吃的嘛,至於這麼自以爲是嗎?”彩子說着就往外走,出門時還回頭罵道,“簡直不要臉,更不可理喻!”
“是,現在的你怎麼會稀罕這些東西呢。”宇飛大聲挖苦道,“也根本看不起我這樣的人!”
“你就少說幾句吧,不怕被別人笑話。”寒梅一面數落着,一面硬是把他拉出食堂,並焦急不安地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要聽我的,馬上回家去。”
看着宇飛騎摩托車離開後,寒梅才跑回車間去找彩子,都忘記了那些好吃的還留在食堂的桌子上。
其實,以寒梅的性格,她會在他們剛開始吵架時就阻止他們,但她之所以剛纔一直沒啃聲,是因爲——說原因前還是先說前兩天的上午發生的一件事吧:她倆像往常一樣正在上班,大概九點鐘時,劉老闆進車間轉悠一圈就離開了。不一會,彩子突然說身體不舒服,便跟班長請了幾個小時假,寒梅當時並沒有在意。一個小時後,她去上廁所路過車棚時竟然發現彩子的電瓶車還在,而劉老闆的小車不見了,一下子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但儘量剋制自己不去那樣想。午飯時間一到,她第一個衝出車間直奔車棚,這次沒有看見彩子的電動車,而劉老闆的小車又停在那裡。在車間裡短暫的午休後,正當她又開始上班時,彩子準時來到車間,且滿臉的興奮。整個下午,寒梅都不在工作狀態,做的袋子數量連平時的一半都沒到,也很少跟彩子或別人說話,而彩子對此並不以爲然。那晚,寒梅遲遲難以入睡,越想越覺得彩子和劉老闆之間的關係正如廠裡某些人所說的那樣不正當,爲此她感到很擔憂,但沒有親眼看見就不能對彩子說什麼,否則會嚴重傷害到倆人多年來如同姐妹的感情,可又不希望彩子這樣執迷不悟,甚至誤入歧途。可知在村子和其他村子裡如此這般的例子並不少,而那些貌美如花的姑娘最後的結局都不見得盡如人意,落得不得不遠嫁異地,幾年回一次孃家,而女婿的身份和人品又成了村人們心中的謎,等於害了她們自己一生的幸福。今天宇飛這樣鬧事,想必聽說了什麼而故意來試探,但可以肯定他不是親眼所見。——是因爲她希望這樣能使彩子的那種不理智的行爲好自爲之!
還不到下班,宇飛就在廠門口等着了。
“我的大小姐,小生知錯了,喝酒人說的話和做的事不算數,你就別生氣了。”宇飛攔住彩子,嬉皮笑臉地說,“我請你倆去吃燒烤,算是賠禮道歉,怎麼樣?”
“好狗不擋路,讓開!”彩子推了宇飛一把,氣不打一處來地叫道,“別那麼因爲不要臉而讓人看不起,你以爲我是三歲小孩啊?”
“你不是三歲小孩,我纔是,所以你就大人不計小孩過了!”宇飛張開雙手堵在彩子面前,並苦笑道,“如果你這次不肯原諒我,那我就天天來這裡大聲喊你的名字,而且你到哪裡我跟着到哪裡,把我逼急了,我是什麼事都能做出來的。”
“中午吵完晚上吵,你們還有完沒完了?”寒梅站在他們中間插話道,“上了一天的班,中午也沒吃飯,我餓得受不了了,也該好好吃一頓,算是對我的精神損失的賠償吧!”
彩子再沒作聲,但不肯去,最後是被寒梅硬拉去的,還不小心將彩子的外套的腋窩處拉開了一條五六公分的縫。
個把星期後發工資了,次日又恰好趕上休息。寒梅在家閒來沒事,便以從母親口中得知九龍獲得甲等助學金爲藉口去找彩子,試着從彩子那裡得知宇飛最近的動靜和變化。以宇飛的脾氣,在發生那樣的事後他不該一反常態對彩子那麼好和寬容,擔心彩子早上不吃飯,就隔三差五給她買各樣零食,她不叫他進車間裡送,他就等在廠門口;一天至少兩個電話,不管她接不接;一旦得知她下班晚了,就以“護花使者”的身份去接,即便被心情不好的她數落了,他也還是滿面堆笑,如此等等,而越是這樣,則越是存在很大的——可怕!那晚吃燒烤時,她無時無刻不把注意力集中在宇飛身上,但他的言行沒有絲毫破綻,對於各種話題提出的觀點和看法與以往一樣,只是對彩子更加好了,似乎這在發生爭吵後也是情理之中的。
走到彩子的房間一開門,寒梅就聞到一股特別的味道,突然記得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似乎聞到過這樣的味道。對了,是元宵節和彩子到縣城逛街時在一家高檔化妝品店聞到過,由於價格極其昂貴,所以她倆只是聞了聞便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沒多久她就忘了那瓶香水的牌子,但其味道依然熟悉。當時僅僅是店主輕噴了兩下,其味道便瀰漫了整個屋子,濃得如同噴在了鼻尖上,完全聞不到其他味道;純得如同自己就是香水,完全到了忘我的境界;香得如同集天下香之精華於一,可得天下女人之愛和悅天下男人之心。
“彩子——”寒梅不由得說,“我醉了!”
“快把門關上。”彩子急忙說,“小心把味道走了的!”
“不是吧?”寒梅驚訝地問,“你什麼時候去買的?”
“是…是上次休息時,我…我一個人去買的。”彩子吞吞吐吐地說,“起早貪黑地上了一個月的班,還不能對自己好點嘛!”
“那麼貴,都快比黃金的價格高了!”寒梅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還是你捨得,換做是我,就算能買得起也不會買的,有買它的錢可以給我媽買一對像樣的大金耳環了。你是知道的,我媽在我面前嘮叨過好幾次,說很想有一對黃燦燦的金耳環,但又不捨得買,非要等到我嫁人的時候要我給她買。”
“這不就得了。”彩子邊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精緻的小瓶子,邊得意洋洋地說,“你媽那麼大年紀了還想着戴金耳環,我們這麼年輕,而且還沒嫁人,就更應該好好的打扮一下自己了,更何況這也不是花——我來給你噴點吧!”
“不了不了,這麼高貴的香水,我享用不起啊。”寒梅急忙推辭道,“要不這樣,就讓我拿着瓶子飽飽地聞聞就行了。”
“哎呀,我要不跟你要錢,怕什麼呀。”彩子拉起寒梅的胳膊說,“別動啊,要不就浪費了!”
“真香!”寒梅邊聞着自己的衣服邊開玩笑說,“彩子,宇飛追你追得那麼辛苦,你總得表示一下吧。”
“那是他自找的。”彩子冷冷地又說,“他還不夠資格呢!”
“不夠資格?”寒梅調侃道,“人家騎的是摩托車,你騎的是電動車,難道還追不上嗎?”
“呵呵,我的電動車用的是高壓電,他的摩托車燒的是地溝油,能追得上嗎?”彩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除非他開上小車了,或許就能追上我了!”
“你就不能踩點剎車嗎?”寒梅推了彩子一把笑着說,“何必那麼殘忍呢?”
“不可能的,我將永遠保持極限速度,否則就對不起我的這張臉。”彩子突然嚴肅地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宇飛派你來試探我的呢?你老實交代!”
“想到哪裡去了。”寒梅一本正經地說,“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你等着——”彩子指着寒梅詭異地笑道,“我會去找個大媒人給你說媒,到時候我看你怎麼辦!”
“隨便!”寒梅滿不在乎地說,“不過有一點,有後生來我家相親時,你必須得在場,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
“那樣你就嫁不出去了!”彩子呵呵笑道。
羊羣歸來時,寒梅離開了彩子家。
一路上,她的心裡很不是滋味。記得讀小學的時候,彩子就像一個洋娃娃一樣好看,那時候的男生們並不懂得什麼是愛情,但他們都喜歡跟她說話玩耍,他們只要帶了好吃的都會分給她一半,而且都希望老師分座位的時候能夠跟她坐在一起。有些高年級的男生也經常爬在教室的窗戶上看她。那時,她不敢主動跟任何一個男生說說笑笑,因爲那個男生會被其他男生合起來欺負或排斥,她也因此會被大家嘲笑;彩子讀初中時,隔三差五就能收到學校裡某些男生的情書,有的是偷悄悄夾在她的課本里,有的是偷悄悄把小禮物和情書一同塞進她的書包裡,有些膽大的直接半路攔住塞到她的手裡。面對如此多的情書,她並沒有覺得厭煩,反而常在宿舍裡炫耀。給她寫情書男生們裡難免有些條件蠻好的,但她從未動過心,有些羨慕她的女生問她爲什麼不抓住一個好男生好好談一段浪漫的戀愛,那樣或許以後不用自己去打拼了,而她總是笑着說我的男朋友不可能會隔三差五地給我買不用我費心而又充滿驚喜的禮物!那時的九龍對此權當不知道,大剛常常是悶悶不樂,而宇飛則常會故意和那些軟磨硬泡的男生髮生爭吵或鬥毆,彩子對他們的不同反應從未當回事。
彩子讀小學時的成績還算不錯,但到了初中後就只能勉強及格,所以兩次中考都未能考上高中,最終不得不結束讀書生涯。儘管她不讀書了,而還有很多不死心厚臉皮的男生在繼續聯繫她,有的甚至來到村裡找她,她和家人擔心被村人說三道四,不管是騎摩托戴眼鏡的,還是開小車戴金項鍊的,他們一律不給好臉色,一律拒之門外。那時,九龍已上高二,一門心思只顧考大學的他更不會在意這些事,大剛因父親的不幸去世而承擔起家中的一切,沒有心思也沒有膽量管這些事,而宇飛成了她的“打手”,村人經常聽說他跟外面人打架的事。久而久之,那些男生都不敢來了。彩子一直以自己的美貌爲自豪,常說自己用不着擔心以後成家的事,就像她的父親說的“酒香不怕巷子深”那樣,只需要耐心等待。前來給她說媒的人絡繹不絕,只因有錢的後生長得不怎麼樣,長得好看的又沒什麼本事,而有錢又好看的後生沒遇上一個,所以至今未成。其實,即使遇上了這樣的後生,她和家人也不放心,還想找個知根到底的,所以他們都很矛盾,就像懷裡揣着多年的血汗錢到集市上買一件寶貝一樣,不從頭到尾逛完整條街而比完各家貨是不會甘心的。雖然寒梅對彩子的美貌有些妒忌,但也希望她好,何況自己跟她對異性的審美觀大不一樣,這也是一種自我知足的生活姿態!
不論是默默痛苦的暗戀,還是毫無顧慮的追求,他們都希望得到的是一個“原裝版”的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