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元帝五年,動盪不安的局勢已趨穩定,大風政治清明,呈現是一派祥和福瑞景象。
朝庭內外,賢者揚,濁者清,忠誠志慮之士得以重用,昏饋貪敝者一律革處。大風國祚昌盛,到處一派欣欣向榮景象。這其中除了純元帝殫精竭力的勵精圖治外,還得力於三王爺李承涵和大風最年輕的宰相霍剛的輔佐。這兩人一文一武,文治武功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又直言敢諫,什麼該爲,什麼不該爲,都與帝爭相計較,從不隱諱。帝有時會怒其直言,但更多時候,卻是虛心接納他們的正確建議。有這兩個忠臣作爲表率,其餘的年輕士子也便滿腔熱血,投入到這轟轟烈烈的政治洪流中去。
純元六年,涵王爺聖眷日隆,帝封其爲賢王,世襲一等侯爵,把大風西北大片土地敕封於它,其實包括徐州、衍州、涿州這樣的軍事重鎮。另外,把柔然國原有土地改名爲汐州,一併敕封給賢王。
賢王鄰旨謝恩,感謝聖主。
與賢王一道授王封爵的是霍老將軍霍山,老將軍年近七十,一生盡忠於大風,立下戰功無數,特封爲忠勇侯,世代承襲。
一時之間,霍家一侯一相,滿門榮耀,成了京城中最顯赫的達官貴族。這時,便有霍家族人,找到霍山,請求將自家女兒過繼到霍山名下。自古以來,皇家的後宮都連着這些顯赫家庭的,哪一代的六宮之主不是出自相門。這些族人打着霍山已經沒有未出嫁女兒的算盤,指望着自家的女兒嫁過去,以後指不定就能夠寵冠六宮。
霍山一一拒絕,族人不解,問道:“當今皇后本爲周家罪臣之後,訖今爲止也只育有一子,再無所出。再說,她年歲漸長,色漸衰馳,總免不了有一天皇上冷落她,那麼我們霍家之女便有機可乘,再有侯爺您和相爺扶持一把,這後宮之主的位子非我們霍家不可了。”
“若想要霍家長長久久,便不要想着那六宮之主的位子。若我還有女兒,便也如敏兒一般嫁一王爺,安享榮華。”霍山笑而作答。
純元七年,帝執意要在汐州建一龐大廟宇,來安放純元一年病逝的純然皇后的遺骨。有諫官直諫說,純然皇后未曾主理六宮,且無子嗣,又未有賢明有德之事廣傳天下,若建此廟,定會讓天下人詬病。帝不聽,着戶部雅辦此事。那些個極力反對而無效的官員便去找宰相,找賢王,要他們諫言反對。這一次,宰相沉默不語,只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說,此事以後不要再議,大家協力合作,把這廟宇建得盡善盡美纔好。衆人詫異莫明,都不明白,一向最反對鋪陳浪費的年輕宰相爲何會如此說。
只等衆人都散去,一柔弱女子從後堂走了來。宰相急忙上前,握了女子的手說:“外面風大,你怎麼出來了?”
“聽到大家這義憤填膺的議論,便想來看看這些個才子們能說出什麼道道來。”
“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大風的清明盛世,若沒有她,又怎能如此輕易得來呢?”霍剛長嘆道。
“是啊,若沒有她助陛下打開那龍脈,在天下百姓中種下陛下乃真龍天子,四海歸一的唯一的皇這信念。也不可能那麼快統一這大風邊境上大大小小几十個部落,收服那些總想侵擾大風的邊境國家了。”扶人也喟然長嘆道。
那個女子她只見過兩面,都是匆匆忙忙地,各在滿懷心事的短暫一瞥,印象中,她總是清清亮亮地笑着,一雙會說話的眼睛,溫和、恬淡又有些俏皮,嘴角總是飛揚着,帶着淺淡地笑。那樣一個跳脫靜謐,矛盾重重的女子,卻就這樣香消玉殞了,還真是可惜。
衆人沒有在霍宰相門前得到滿意的答案,便又想到賢王那裡去。只是未到賢王府,便看到一大溜大大小小的馬車排滿了賢王府門口的那條街。拉住知情人一問才
知,涵王今日啓程要去汐州督造純然廟。
這消息真是讓衆賢臣嗔目結舌,賢王居然親往督造,那就說明賢王也是贊同修建這座富麗堂皇、幾欲搬空整座國庫的廟宇了。衆看到兩大最受皇帝寵幸的賢臣都不反對此事,便覺得自己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純元七年的七月,跋山涉水之後,李承涵到了原來的柔然皇都瀝城現在的汐州郡。郡守來迎接他,一身樸素的黑衣,左臂一條長長的空空蕩蕩的衣袖在風中搖擺。
“汐州郡守杜同參見涵王殿下。”
“杜將軍快請起。”李承涵急忙下馬,托起了那個樸素的男子,“這些年汐州多虧了杜將軍。”
“殿下言重了,這是卑職職責所在,豈有怠慢之理。殿下請,卑職這便帶殿下去看看純然宮。”
“好,塑像現在做得如何?”
李承涵最關心這個,於是,一來便問起。
“範先生正帶着我們汐州手最巧的匠人日夜不停地工作,目前已經初具形狀,正在打磨表面,過幾天便可以上漆了。”
“叫他們小心着辦,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錯。”
“殿下放下,絕不敢有任何差池。”
“嗯,那就好。”
兩人說話間,便到了純然宮門外。這座爲了紀念純然皇后的廟宇就建在原來柔然皇宮的嘉和殿的位置上,主殿幾乎和嘉和殿一模一樣,只不過在外圍增加了一些輔助的小殿宇圍繞着嘉和殿。整個宮殿已經初具模型,氣勢恢宏,金壁輝煌,往昔的蒼涼破敗,早已一場而空。當年大火的痕跡,也便一同抹去,再找不也半點殘留來。
“塑像放在嘉和殿正中的位置,這個殿頂比原來的加高了一些,其餘的都按原樣,絲毫未動。”杜同解釋道。
“很好,只不過,若她活着,不知道是不是願意回來這裡?”李承涵悵悵地說道。
“殿下的別館建在朝陽殿,離這兒遠。爲了不使人說什麼閒話,中間隔了一條街。但後園是連一起的,只用了一道小門隔開。按照殿下吩咐,在後山上種滿了桃花翠竹和芭蕉,左右兩側的小花園裡都種上了太陽花,還有大朵的向日葵。”
“杜將軍費心了。”李承涵眺望着遠方,長吐一口氣,悠悠地說道。這地方,已經儘量按照她生前的喜好建造了,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願不願意回來看上一眼。
“殿下,這是塑像原來的那個模子。傳聖旨的公公一再交代,不能損害一點。卑職們每次都小心使用,不敢略有減損。現在把它交結殿下,於殿下保管。”杜同把一個沉沉的黑木匣子雙手送到李承涵的面前。
李承涵接過,打開。裡面縮小的佳人,栩栩如生,正笑着看他。
李承涵伸手輕撫着那笑臉,腦海中浮現出她躺在葡萄架下笑盈盈地看着他的情景。
多少年了,可是,這影像卻還是那麼清晰,生生地印在了他腦海裡般。
純元七年十月,純然宮落成,巨大的彩色塑像放進了嘉和殿。
帝親往祭拜,同行的還有皇后和太子。
帝在賢王的別館住了一個月,每日晨昏定到嘉和殿省視,有時皇后會陪他,有時他會牽着太子的手,但更多時候,只有他一個人,怔怔地看着那座大塑像發呆。如此一月後,帝回京,從此再未踏足汐州。
汐州自從有了純然廟後,風調雨順,百姓和樂,人們都說是純然皇后保佑着這一方土地,於是,到純然宮參拜的人,越來越多了。其中不乏一些杜同和李承涵都熟悉的面孔,只不過,大家都默然不語,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
李承涵沒有再回京,就在賢王別館住了下來。後來,乾脆上了一道旨,請求將賢王別館正名爲賢王府。這汐州本就
是他的封地,作爲番王留在自己的轄地,自古以來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帝看着那道奏摺,沉默了良久,然後長嘆一聲,用硃紅大筆批了“准奏”兩個大字。
霍敏牽着稚子曾到侯王府哭訴。這侯王府不但住着老侯爺,宰相也在這府裡。父兄都靜坐,等着她哭完。等她哭完後,老侯爺才語重心長地對她說:“敏兒,就你那得理不饒人,無理也要鬧三分的性子,幸好是嫁給了賢王,若是進宮,早就屍骨無存了。孩子,他們是李家的子孫,大風的王,這天下最高高在上的人物,他們豈能容忍別人左右他們的意志,壞了他們的心情。你是賢王的妻子,責任便是爲他生兒育女,協助他打理好賢王府,別的心思最好不要亂動。現在賢王府,除了你一個王妃,你看看可有其它的女人,別說賢王會看上不你,只怕皇帝對你也很是不滿意,認爲你苛刻了他的兄弟。他們之所以至今還能容忍你,不過是看在你父親這張老臉和你哥哥的面子上罷了,若你還如此不知進退,早晚有一天,賢王怕是再不會看你一眼。”
霍敏聽了父親的話,眼淚流了一臉,弄花了她精心描畫的妝容。
“敏兒,做人妻的,應該像你嫂子般沉穩大度,能替丈夫分擾,你若能做到他心檻裡去,他也就不得不對你好了,天長日久的,他的眼睛自然有你,而不是躲着你。”霍剛也如是勸妹妹。
霍敏到底不是大度的人,她在父兄處沒有得到安慰,回家生了一場悶氣,便跑到儀琳公主那裡去。儀琳公主其時已經看破紅塵,在靜慈庵帶髮修行。聽到她這樣那樣的說,便也淡淡地一笑,說:“你現在還有一人,能讓你掛念怨恨,我是連這樣的一個人都沒有了。霍敏,你說和我比起來,是你更幸運還是我更幸運。”
霍敏一怔,看到心如死灰的儀琳,便不再言語了。
皇后派人給她送去了很多的賞賜,都是些珍貴的稀罕玩意。她看着那些玩意兒,怏怏地,說不出什麼。送賞過來的太監悄悄地跟她說:“娘娘常說,珍惜眼前的。能看不見的便不看,能聽不見的便不聽,能不想的便不想,不聞不問,恬淡度日,女人都當如此。”
霍敏流下二行淚來,皇后尚且如此,她又豈能比過皇后。掏了絹子擦乾眼淚,她喃喃地說:“真不知道他們兄弟是無情還是太有情。”
沒有了霍敏的阻止,李承涵便安心地在汐州住了下來。閒時煮假論詩,江同和范增都成了他的座上賓。又這樣過了兩年,他覺得這樣的日子雖愜意,卻也少太過冷清,便又納了幾房小妾。霍敏偶爾也會帶小世子到汐州來住上一段時間,她來了,那些小妾便遵禮每日前來向她問安,她看着那些小妾,總覺得她們身上某一個地方,總跟一個人有些相似,她便又很氣悶,住不了幾天,就又會帶上小世子回京。
李承涵也不甚在意,她來時,他對她客氣有禮,夫妻相敬如賓;她走時,他也不挽留,送到幾裡外,叮囑幾句,也是客客氣氣。霍敏有時覺得,他待任何與待她毫無分別。
李承涵在汐州的日子,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走到後山去,那裡綠竹森森,芭蕉蒼鬱,微風一過,送來陣陣涼爽。後山上還種了很多的花,連着圈起來的高高低低的矮牆,匠人在沿牆分佈的大大小小不少的花園裡也種了不少奇花異草。這些花草簇擁着賢王府和純然宮,一年四季都美不勝收。但在這麼多的花草樹木中,李承涵還是最喜歡到竹林和芭蕉園去散步,最喜看那麼不起眼的太陽花和那欣欣向榮的向日葵。每次看到這些花朵開得蓬蓬勃勃的時候,他卻又顯得很悵惘。隨從們都不知道爲什麼賢王剛纔看起來還高高興興,轉而又爲什麼愁眉不展呢?
只有他自己知道:花開再美又怎麼樣,賞花的人裡,還是沒有那個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