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無憂你爹爹最愛幹什麼,小丫頭定會昂着頭用滿是稚氣的聲音告訴你:喝酒。若你還要問,除了喝酒之外,你爹爹還愛幹什麼?小丫頭會用滿是泥巴的小手,抓抓她頭上的兩個垂髫丫髻,睜着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再稚聲稚氣地告訴你:在菊花旁邊喝酒。
不知道從何時起,李承昊愛上了種菊,釀菊花酒。菊花性甘苦,清火養身,在中藥裡是一味頗良的藥材。每年春末夏初的時候,君府裡的丫環婆子管事小廝們,總是要齊上陣。幹什麼?自然是繞着君家大宅的各個牆角園苑種菊花了。君府的菊花品種繁多,那是遠近聞名的,附近幾個郡縣的名人雅士都愛在秋天的時候到君府品品菊,賞賞那黃的白的滿府都開得絢爛張揚的菊花。
君府的男主人不太熱情,總是極少招待客人。不過,君府的女主人很好,對每一個前來的人都是溫和恬淡地笑着,不會太熱絡把人嚇跑,也不會過於疏冷讓人覺得不自在。最討人喜歡的,要數君府的小主人君無憂小姐了。小丫頭不過五六歲年紀,卻最是一個喜熱鬧的性子。每逢有賞菊的客人來,她便是最好的嚮導,她會牽着客人的手蹦蹦跳跳地帶着他們滿院子的跑,像只快樂的百靈鳥似的嘰嘰喳喳的,那稚聲稚氣地話,總是能夠把客人逗得開開心心,心滿意足的。
這些客人裡有文雅的,有武藝高強的,有官當得大的,也有一些很有名氣的清流之士,當然更多的是一些默默無聞的普通人,小丫頭總是一視同仁,她纔不會因爲你身份特殊而給你優待,當然她也不會因爲你身份卑賤而看不起你,她總是快快樂樂的感染着每一個人,讓每一個人都覺得舒適。
五彩山的人都說,無憂小姐真是一個快樂的百靈鳥。
聽到人們這樣誇讚她,李承昊總是用一雙溫和的眸子滿是憐愛的看着自己的女兒。他不求別的,一生只求她能夠快快樂樂的。看着她快快樂樂,他甚至想,她如果能夠不長大,永遠這樣,該有多好。
可是小丫頭卻是迫切地想要長大的,她每天跟着阿九叔叔練內功,跟着入畫姑姑學輕功,每天都忙得很,她極少有時間陪自己的孃親和爹爹。因爲隔壁莊子的謝悟凡說,每天這樣練功,會長得更高更壯更能夠快快地長大,長大了,他便可以娶她,然後帶着她去闖蕩江湖。她不知道闖蕩江湖是什麼?但總覺得那江湖是個很神秘,很令她好奇的地方。
這一天,李承昊依然搬了把椅子坐在菊花下一邊賞菊一邊喝酒。秋風漸涼了,他的身上卻還只穿着一件薄青衫,颯颯的很倜儻。無憂已經練完了功,正蹲在離自己父親不遠處的菊花下看一羣螞蟻搬食物,看得津津有味的。偶一擡頭,便看到了秋風微拂下,一身青衫如神仙般的父親。她當然還沒有到分辯半美醜的能力,也只覺得陽光下的父親很好看,便癡癡地問道:爹爹,謝悟凡長大了,也有你那麼好看嗎?如果他沒有你那麼好看,我便不嫁給他了?
孩子的聲音稚嫩柔軟的不成樣子,讓人心裡熨熨貼貼說不出的受用。
可李承昊卻皺眉了,他很不悅地問自己的小女兒:“誰是謝悟凡?”
那是誰家的小子,連長得是圓是扁都還不知道,就想要拐帶他的女兒。
阿俏此時手裡拿着一件外衫,正從門裡出來,聽到父女倆的這一段對話,不由得失聲笑了起來。
她把衣衫披到李承昊的身上,替他整理的乾淨清爽,才用滿是溺愛的眼神看着小女兒。
“你這樣野,一點女孩子的樣子都沒有,悟凡不嫌棄你已經很好了,你還想挑三揀四的啊!”
“纔不是呢!我哪裡孃親說得那樣糟糕啊!”小丫頭年紀雖小,卻也懂得什麼是好話,什麼是不好的話,直着脖子看了看自己滿是泥點子的小手,想把它藏到身後不讓孃親看見,卻又發現現在藏可能來不及,便有些嬌蠻地辯解道,“謝悟凡比我還野呢,上次他還跑到池塘裡去,弄得一身污泥,臭哄哄的,惹得謝大娘很不高興,謝伯伯還說要打他屁股。我就沒有下去,謝大娘還說,早知道就不生兒子了,生一個像我一樣的乖巧的女兒那該多好。”小女孩儘量學着謝大娘的語氣說話,好像特意爲了證實自己的可信度似的。
“謝家,隔壁莊子的謝長風嗎?”李承昊問,總處理出了些眉目。
“嗯,就是他家。他們有一個獨生兒子,很是陪明伶俐,比我們無憂大三歲,叫悟凡。上次得了急症,是我出得診。治好後,謝家曾帶着那孩子到善堂來謝我,剛好那天無憂也在,兩個孩子投脾氣,倒是能夠玩到一處去。”
“無憂剛纔說要嫁那孩子。”李承昊皺眉,一副老大不願意的樣子。
“噗哧”阿俏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孩子纔多少歲?瞎玩胡鬧時的開玩笑話,你也當真啊!”
“纔不是瞎玩胡鬧咧!”無憂遠遠地聽得孃親不把她和謝悟凡的感情當回事,不滿了,嚷嚷道,“悟凡哥哥說了,等他練好了武功,長大了,他就娶我,然後帶我闖蕩江湖,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闖蕩江湖,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李承昊無意識地重複了小女兒的這句話。
“是啊,闖蕩江湖,周遊四海,去看很多好看的山,很多好看的水,卻吃天下最好吃的美食。悟凡哥哥說,要讓我一輩子都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
“汐兒,你最想幹什麼?”兩人坐在柔然皇宮最高的一座宮殿的屋檐上,他問還只有十三歲的,帶着稚氣的羽汐。
“最想幹的事情,當然是出宮去啊。”羽汐想也未想便回答他,“去闖蕩江湖,過自由處在的生活。看最好看的山,最好看的水,去吃天底下最好吃的美食。”
那彷彿已經是很久遠很久遠的事情了,可是,他還是記得那麼清晰。想到這些,他原本明媚的臉有些黯淡。立在他身邊的阿俏感受到了他的失落,卻沒有想要安慰打擾的意思,只牽了小女兒的手,哄誘道:“憂兒,你看你那麼喜歡悟凡哥哥,是不是應該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乾乾淨淨的,讓他每次看到你的時候
都覺得你是天底下最可愛最漂亮的小姑娘,他纔會一直想要娶你呢?”
無憂有些似懂非懂,但是漂亮的姑娘纔會惹人喜歡這個道理她是懂得的,所以她很聽話很乖巧地點了點頭,任由母親拉着她去洗手換衣了。
李承昊遙望着開際飛過的一羣一羣的大雁,心裡暈染開無盡的思念。
他們說她死了,先把自己的手腕割開,幾乎流盡了體內所有的鮮血,然後跳崖了。單薄的身形凌空的剎那,她把羽軒研製的忘情丹吃進了嘴裡,他們說,她說得最後一句話,便是我會把這一生都忘記的,再不會回憶起。
他開始變得很痛苦,心臟處一陣緊似一陣地絞着痛。他顫抖着手端起了酒壺,往白瓷杯裡倒了滿滿地一杯酒,然後一飲而盡。喝了酒,他似乎覺得好受些,可是眼睛又癡癡地看着那杯子發起待了。她喜歡用白色的用具,杯子,碗碟都是白色的,發出瑩潤淡白的光,一如她的肌膚,美得讓人觸目驚心。可是,這麼美好的一切,居然就消失在青山之癲。
他曾經恨過一陣子,覺得李承嗣是天底下最該死的人。可是,後來他們又告訴他,李承嗣的日子也不好過。他整晚整晚地不睡覺,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幽竹苑內喝酒,一杯拉一杯的,喝得不比他少。那時候,他又覺得自己這個弟弟有些可憐,兄弟倆都可憐。後來,聽說李承涵去了汐州,她曾經生活過的土地,在那裡督造純然廟,再後來,來了確切的消失,說純然廟的主殿叫嘉和宮,他便知道,她是他們兄弟三人的劫。下地獄的,不僅是他和承嗣,還有一個他不是很熟絡的三弟。
他覺得,他欠她的,他們欠她的,便只能這樣用一生的愧疚和思念來還了。他不本信命,可是現在他卻信了。誰欠誰的,都要還,只不過還的方式不一樣罷了。
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就着菊香淺酌細品起來。
如果當時,他也在青山之巔,她跳下去的那一刻,他是不是也能像羽軒一樣,毫不猶豫地向前抓了她的手,陪着她一起跳下去。
“我不知道,汐兒,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像羽軒一樣義無反顧。可是,我知道我真的很想你。”他端起酒杯,把杯中的酒喝乾淨,它們便化作了淚,流下了他的臉龐。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羽汐,回憶和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是我這一輩子要做的事情!
滿苑的菊花在秋風中搖曳生香,一個孤寂的身影坐在這菊花,品着那略帶苦澀的菊花香,獨自感傷,獨看一地菊花殘。
屋檐下,軒窗邊,也有一個身影看着院子裡的青衫默默地流下了兩行淚。
“孃親,你怎麼啦?是不是無憂不聽話惹你不高興了?無憂再也不敢,孃親你別哭,好不好?”小丫頭嚇壞了,眩然欲泣地拉着她的衣袖。
“不,孃親沒有哭。我們的小寶貝又懂事又聽話,孃親疼你還來不及,怎麼會生氣呢?”把孩子緊緊地抱進懷裡,她擦乾眼淚,覺得很滿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