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里仁等人到達巖柳村時,村子裡只有些婦孺洗洗刷刷,吵吵鬧鬧,據說男丁們應徵上山捉拿兇犯去了。
趙里仁望着村後寬廣的山丘,山雖然不高,但山體上密密地覆滿了芭蕉等植被,憑村裡是十餘個男丁和十個官差,想在一天之內翻出個蓄意躲着的人,是做不到的。
一位從山上換崗下來的官差說,山上除了樹和蟲,半個人影都沒有。
官差有些泄氣,胡呦呦安慰說:“你們纔來一上午,眼下的情況都是暫時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嗚呼哀哉,壞人早晚要落網!”
官差見她說得很有底氣,倍受鼓舞,吃完飯提提腰帶又上山去了。
金素素和許大牛本來在山洞裡躲着,硬撐了幾個月,有一頓沒一頓的,餓得顴骨越來越高,簡直快活不下去了。
這一天,忽然聽到外面窸窸窣窣,有人經過的聲音,便連忙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饒是他們藏身的這個洞很隱秘,外面的人與他們擦身而過,接着往山頂上去了。
“大牛哥?”金素素瞪大眼看着許大牛:“是不是來找咱們的?”
許大牛站起來,從草堆裡抽出一把刀,佩在腰間,滿臉橫肉道:“我的腿已經好了,能跑能跳,還怕官衙的幾個病貓不成?”
金素素以崇拜的眼神看着許大牛:大牛哥真英武。
許大牛感到金素素的眼光很受用,翹着下巴,拍拍胸脯道:“我許大牛要讓你金素素知道,死心塌地跟着本大爺就對了!”
“大牛哥,你的傷勢已經痊癒,我們什麼時候下山啊。”金素素渴望地看着外面的陽光。
那些稀碎的陽光透過芭蕉葉子射進來,她沒回進出洞口,都踮着腳、謹慎地避開洞口的植物,怕折斷或踩爛莖葉,惹人懷疑,連糞便都不敢拋出山洞,就在洞裡挖個坑埋了,所以空氣奇臭無比。
許大牛輕聲道:“我本來就計劃這幾日下山,先回家拿點物什,然後順水南下,到蘇州去找我寶灃會的頭。”
金素素遲疑了一會兒,扯扯許大牛的褲腿說:“大牛哥,咱們還是金盆洗手,不幫他們做事了吧,太危險了!”
“呸,婦人之見!”許大牛毫不客氣一口痰淬到地上,用腳膩了膩說:“好男兒志在四方,刁家現在自稱天家,可原來只是德孝皇帝的一條狗,狗咬主人,取而代之,此等逆臣罪該萬死!我與寶灃會各位兄弟共謀誅逆大業,豈能做貪生怕死之徒?!”
金素素見許大牛不答應,竟抱住他的腿,嚶嚶嚶地懇求道:“大牛哥,素素只想和你雙宿雙飛,咱們回家拿了銀子就找個陌生的地方養老好不好?”
許大牛哪肯答應,一腳踹翻金素素,罵了一聲:“滾!”
“呀,我好像聽見有人說話。”洞外忽然有人聲出現。
金素素重新爬到許大牛身邊,兩人都頓時提高了警惕。
一陣悉悉索索扒草的聲音之後,洞口忽然露出一張人臉,許大牛認識這人,就是山腳下申三叔的侄子申小龍!
許大牛默不做聲,提着刀就往洞口揮去。
申小龍才探個頭出來,瞳孔還沒適應洞中昏暗的光線,什麼都沒看清,忽然眼前銀光一閃,他腦袋就滾到了地上。
洞外跟着申小龍的村民,看見他忽然倒嚇,脖子噴血,嚇得跌坐在地上,口裡“啊啊啊!”的喊叫,終於喊出了“救命!”兩個字。
“看來今日就是咱們出山的日子了!”許大牛回頭對金素素道,一個眼神示意她跟上。
許大牛大步跨出山洞,看見前面一個男丁爬起來要跑,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大喝一聲“哈!”
喀嚓!
有一個人頭軲轆軲轆滾地。
金素素看着滿地鮮血,心裡頭害怕,卻又不敢不跟着,跌跌撞撞走在許大牛身後。
許大牛見她手軟腳趴,皺着眉頭扶住她,心想着素素總歸跟了本大爺那麼多年,此時丟下她非人哉。現在他恢復行動了,金素素顯然就是個拖累,奈何許大牛殺人無數,漸漸卻對金素素產生真情,面子上愛兇她,心裡疼着呢。
他幾乎拖着素素往山下走。
身後忽然傳來官差顫巍巍的吼聲:“逆賊許大牛,哪裡逃!”
許大牛頭也不會的走他的路,確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只可惜當初選錯了路,還連累一個女子。
“呀!”一個勇猛的官差俯身衝下來。
哐哐幾聲兵刃交接的聲音,官差自知力量懸殊,往後退回去,不敢再上。
“完了完了!看樣子許大牛要進村啊!我老婆孩子還在家裡呢!”一個村民哭喪道,結結巴巴地說:“申小龍和王二都被殺了,完了完了!”
官差好言勸慰了他幾句,見許大牛帶着金素素走得慢,便讓這個村民抄小道,快去村裡通知大夥躲着點!
另一邊,趙里仁和胡呦呦百無聊賴,又悄悄走到金素素家門前,想再找找線索。對門家主卻出門制止了他們,說官爺已有吩咐,就算他們不在的時候,也不能讓人隨意進去。
“三位貴客,不妨到鄙人屋裡坐坐?”房主熱情地邀請,拿出剛摘的幾個芭蕉果,讓他們嚐嚐。
胡呦呦剝開一支芭蕉,慢慢地咬了一口,嚼幾下兩腮就掛上了笑肌:“真甜!”
“相公也嚐嚐看!”她扯下另一隻芭蕉,遞給趙里仁,趙里仁也不是第一次嘗這果子,以往晏久安送他吃過,他對房主笑笑:“別看這一支芭蕉身形小小,拉到京城去貴得驚人。”
房主聽他這麼說,點點頭:“在我們膠州,這東西哪兒都有,賤貨不值錢,公子夫人要是喜歡吃,就拿些走罷!”
趙里仁心裡很感激,好言謝絕了。
“這位公子看樣子像是我們蕉葉城的常客啊?”房主頗有顏色,注意到殷淳熙的眸色,並不勸他吃芭蕉。
殷淳熙點點頭,假意問起了趙里仁來此的目的。
有些內情趙里仁不願意與外人道,只說金素素差了他的錢,害他坐了牢,所以他來找她算賬。殷淳熙早知道他會拿騙錢莊夥計的話,又來搪塞他。他沒有點破,諱莫如深地笑了笑。
“相公,我們何事回客棧呢?”胡呦呦有點坐不住了。
“我想等官差們下來問問情況再回去。”趙里仁爲難地看着胡呦呦說:“娘子要不去找昨天那位引路大嬸,讓她找幾個女眷陪你聊聊天?”
胡呦呦點頭,興高采烈地出去了。
房主覺得他們一個京城來的,一個海外來的,都是貴客,自是讚不絕口,不聽地找話說,屋子裡也沒那麼悶。
“鄙人給二位摻些茶水吧。”房主殷切道。
“不勞主人家費力,在下自己來。”趙里仁站起來,瞅見殷淳熙一口沒喝,心裡難免鄙夷:真是個嬌貴的公子,嫌茶葉粗糙竟動也不動。也好,懶得幫他添水。
他從竈房提着熱茶回來,給自己和主人家添上茶水,一晃眼,卻看見殷淳熙杯中空空如也。
他盯了眼殷淳熙,殷淳熙雙手交疊胸前,笑意凌凌地回看着他,他明顯感受到對方的惡意,摻也不是,不摻也不是。
正在猶豫,忽聽見外面一個鬼哭狼嚎的聲音:“不好啦!不好啦!許大牛殺下來了!”
村裡的婦女孩子聞聲,有的跑出門外,有的站在籬笆院裡伸出個腦袋,都像知道究竟怎麼回事。
趙里仁就勢放下水壺,快步走到路上,正看見山上下來的村民,淚流滿面從眼前一閃而過,徑直奔回了家,衝老婆孩子吼道:“出來幹什麼!都躲着!”
小孩子被嚇得哇哇大哭。
各家媳婦走過來,問道:“誰下來了?”
那個村民背抵着自家屋門,雙腳發抖說:“申,申小龍和王,王二,都,都死在山上了!許大牛乾的!”
“救命啊!”婦女們哄聲散開,往自家屋裡跑。
糟糕,趙里仁緊皺着眉頭,呦呦不知上哪兒去了!
他慌忙拉住一個婦人問:“夫人可知我家娘子在哪兒”
那個夫人回頭瞅他一眼,搖搖頭,又跑了。
他不知道昨天那位大嬸叫什麼,只希望呦呦能快點回來,此時此景,她不在他身邊,他一刻都無法安心。
“呦呦!呦呦!”趙里仁無頭蒼蠅似地,走在路上高喊。
房主手裡抓着個包裹,連自家門都沒關,一溜煙跑到趙里仁身邊說:“趙公子先跟我躲周家去吧!他家離這兒遠!”
趙里仁不爲所動,只見一瞬間所有婦女帶着老人孩子,各家手裡幾個包,裝着值錢的東西要往村外跑。
“呦呦!呦呦!”他朝人羣中喊。
忽然背後傳來一聲響徹雲霄的大喊:“哪裡逃!”
所有人都回頭,看見一個五尺莽漢一手提着把沾血的大刀,一手扶着個軟軟的女子,站在許大牛院子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