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久安一直將趙里仁封爲座上賓,再不眼尖的都看出來了,這趙公子來頭不小,都捧着讓着。
大家怕趙里仁玩不開心,當即拿出筆墨,個人寫了偈語,揉成紙團抓鬮玩。
還不如待在家裡繡小楷呢。趙里仁特沒出息地想。
只有女兒家才該成天坐繡樓,男子就該多走動,多結交朋友。
可是這些俗世對趙里仁毫無吸引力,畢竟他從不追求功名,連考科舉,也只是想體察筆下落第書生的心境。除了編故事,一本又一本地出書,他找不到別的樂趣。他似乎又要了悟紅塵了,打開手裡的紙團一看: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寫這紙條的人也太沒水平了,直接照搬原句。他微微皺眉。
胡呦呦受王寡婦指點,用妖法變出半吊銅錢,僱了量馬車,趕往春會場地。到了目的地,她跳下車,這裡的人比她想象的多,是她今生見過的最熱鬧的地方了。人一多,她不敢聲張,緣路嗅着趙里仁的氣味,走到一個投箭的小攤附近,眼中閃過一絲精芒。
恩公真的在這裡。
再沒走躲遠,她就望見水邊小亭中,坐着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他背對着她,可她一眼就認出他來。恩公光是背影都那麼帥!看樣子已經病癒。她恨不得馬上飛進他的懷裡。
可此時,她踟躇了:恩公肯定不認識我,她就說她是那隻狐,可這樣還不把周圍的人都嚇跑?
再看周圍,一片春日融融,太平安樂的景象。
胡呦呦一跺腳,叫苦連連:劇情平鋪直敘,毫無新意,讓我怎麼現身與恩公相見呢?
她正覺得焦頭爛額,忽聽見一聲友好的問候:“姑娘是不是洛水上頭來的胡呦呦?”
胡呦呦身邊並沒人,她嚇得花容失色,是誰?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她沒敢答應,忽然瞧見一旁的桃樹上,長着兩隻眼睛,一大一小,直溜溜地盯着她。
額滴娘誒!
來往的遊人似乎看不見那桃樹上的眼睛,桃樹自我介紹道:“小老兒是這桃林的仙主。”
是仙?
跑啊!可惜胡呦呦嚇得腿都不聽使喚了。
“不用擔心,本仙還未做成桃木劍,不管收妖的閒事。”桃樹說。
胡呦呦聽他這麼說才放心,確實,以往聽村裡的老人講過,道士們愛用桃木做的劍,因爲桃木天生辟邪。
“我不是壞狐狸,從沒害過人。”胡呦呦戳戳兩根食指。
“本仙知道。”桃樹晃晃枝椏。
“起風了,”路旁經過的人看看樹,望望天:“天色向晚,該打道回府了。”
胡呦呦急急地看着不遠處亭中的那個身影,怕趙里仁站起來要走。她看了看,覺得那羣人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顯身是來幫你的。”桃樹閉上眼,一副故作高深,還不怎麼樂意的樣子。
一棵仙樹要幫我,是真的?
“謝謝仙樹,我想和恩公認識。”胡呦呦沒有多想,只覺得一棵仙樹沒必要哄一隻小狐狸什麼。
“此事容易。”老桃樹信心滿滿道,又沒有下文,簡直故弄玄虛。
“仙樹宅心仁厚,不知小狐如何報答仙樹恩情。”胡呦呦殷切地看着桃樹。
“不用姑娘現報,”桃樹輕輕搖頭:“日後姑娘飛黃騰達,千萬別忘了十里桃林裡,我這棵老樹。”
“桃樹爺爺的恩情,小狐沒齒難忘。”胡呦呦拱手道。
“一會兒小老兒派人去把你心上人叫過來,等他過來,小老兒就稱你是我幹孫女兒,讓他仔細看看你,你只管讓他看就好了,既然看了,我就問他對你感覺如何。”
胡呦呦十分信任地看了桃樹一眼:“就依桃爺爺的法子。”
桃林裡,最不缺的便是桃樹。老桃仙不知從哪裡召喚出一個桃花眼的小廝,遣他去請人過來。自己搖身一變,成了一氣質端莊的老翁。
果然,桃木變的人,就是不一樣,一身正氣,一看就是個好人。胡呦呦扶他在路邊石凳上坐下,側臉看見亭中的趙里仁,順着小廝手指的方向看過來。她避開他的目光,心裡砰砰直跳。她用餘光感受到他正一步步地靠近。心中像有隻小鹿,活蹦亂跳的。
晏久安一羣人正玩得高興,被忽如其來的小廝打斷,都回頭看着遠處的爺孫倆。
其中一個反應快,道了聲“趙兄好福氣。”
其他一夥立刻起鬨開來。趙里仁好奇地望了一眼,先瞧見了樹下的倩影,胸腔砰砰地響,於是答應隨小廝過來。
“小生趙里仁,見過二位。”他頗有禮貌。
“小老兒姓陶,這位小姐是我的幹孫女,姓胡。”老陶捋了把鬍鬚,“方纔冒昧將公子請來,只因小老兒前幾日求得一卦。
“哦?”趙里仁挺胸擡頭,始終未看胡呦呦一眼,長輩面前,他如何能放肆,況且尚不明白老者找他來的用意。
“敢問公子是否生在道觀,無父無母?”老陶蒼聲道。
趙里仁臉上一頓,明顯有些驚訝,“陶老先生如何知曉?莫不是認識小生雙親,知道小生的過去?”
“確實如此啊!”老陶擦擦眼角,“可惜你父母走得早,看不到你成親了。”
趙里仁又頓了頓,他對那早逝的父母並沒什麼親情,不知這突然冒出來一個老頭,提到他過世的父母作甚。他斜眼偷瞄了一下老者身邊的女子,她羞答答地低着頭,不知容貌,身材有致,內忖道:難道……
“呦呦啊,你呆着做甚,還不見過你趙哥哥。”老陶輕輕地把胡呦呦往前推。
“趙哥哥好。”胡呦呦彆着內八字,站到趙里仁面前。
趙里仁心裡瞬間緊張起來,一絲悸動在他心裡亂竄:竟、竟然猜中了。
“擡起頭讓你趙哥哥看看。”老陶擺出一副喜極而泣,老淚橫流的神情。
胡呦呦緩緩擡首,老陶神不知鬼不覺地捏了個訣。桃花紛紛落下,十分應景。趙里仁看着眼前美娘子,訝然。小娘子眉目含情,爽朗一笑,露出一對潔白的小虎牙。他也情不自禁地回以一笑,這一笑,彷彿就是天長地久。
四目相對,有股泉水,汨汨地流進了他枯竭的心房。靜靜地看着她,覺得那雙鳳眼似曾相識。
這難道是上天做媒?不然,桃花怎忽地飄了起來。
他覺得頭暈目眩,被忽如起來的幸福撞了個七葷八素。
“這位妹妹,好生眼熟。”趙里仁拋出了一句,連他的戲本里都不屑用的爛俗搭訕語。
他微微垂首,雙臉緋紅。
“恩、趙、趙哥、哥,說笑。”胡呦呦更是一點出息沒有,舌頭打結,結巴上了。
“哈哈哈,”老陶開懷笑道:“呦呦緊張了,所以結巴了,趙公子勿要誤會。”
“是、是的,緊張。”胡呦呦的人語水平極速退步。
“無妨。”趙里仁說着,又偷偷看了呦呦一眼,別開頭,胸口跳得厲害,從來沒有過的心動。
“趙公子,你爹孃與呦呦的爹孃早先訂過娃娃親。這你可從旁人嘴裡聽說過?”老陶穩住局勢問。
趙里仁搖搖頭:“未曾聽說。”
雖然他常拿“家鄉有位未過門的妻子”搪塞思慕他的人,可從沒想過說着說着就成真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在做夢。
悠悠擡頭,卻被嚇了一跳,這棵桃樹怎麼禿了?
老陶這才發現頭上的桃花都落光了,他嘴角抽了抽:爲了幫月老的忙,這點佈景費不算什麼!
“啊!”老陶驚歎一聲,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原來如此,果然應驗了啊。”
“嗯?”趙里仁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於是老陶解釋道,當初胡家與趙家失散,胡家又剛好得了個小姐,就幫小姐去求夫婿的去向,在某道觀抽得一簽,指明瞭二十年後,這對情侶重逢的景象,桃花落盡便是其中一景。
趙里仁跟着唸了幾遍傳說中應驗了的詩句,果然句句都成真了。他忽然有個念頭,想找到自家祖墳,拜一拜。
“今日皆大歡喜,老朽做東,請趙公子那幾位朋友一同吃飯如何?”老陶樂呵呵地說。
趙公子沒有推辭,轉頭神采飛揚去找晏久安幾人,分享此刻激動的心情。
胡呦呦唯唯諾諾有些擔憂,她從沒和凡人一起吃過飯,而且桃爺爺是仙品,仙品不是都不沾五穀嗎?吃飯怎麼能行?
她把心裡的擔憂向桃樹吐盡。
桃樹拍拍她的頭說:“不用擔心,老朽幫你幫到底。一定讓你的心上人,八擡大轎娶你過門。”
過門成親?
胡呦呦思緒飛向雲端,有點飄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