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我們現在是去哪兒啊?”胡呦呦低頭問。
此時他們已進入蕉綠城城內,城中不允許私人騎馬,趙里仁牽着馬,心疼呦呦讓她坐馬上。
“去找金素素舊的住處。”趙里仁說。
蕉綠城城池不大,小而精緻,民俗風情帶着一股海味,赤腳漁夫特別多,家家門口掛着綠布——海帶,三餐多有海鮮。
“相公你沒來過這裡,怎麼找的着?”胡呦呦蹙眉道。
“問問便知。”趙里仁說。他也沒期望一來就找到金素素,也沒期望能找到,官府都找不到的人,他怎麼可能找到。總之先找個店住,三五天之後再作他議。
“客官住店?”路邊客棧拉客的小二笑得燦爛。
趙里仁把馬交給小二栓到後院,進店先看了看環境,呦呦說不錯,趙里仁就決定住這兒了。
放下行囊,出門纔看匾額,叫“綠城美人”。
第一次見到用“美人”做店名的,如此特俗?趙里仁沒着急走,問依然站在門外招攬顧客的小二說:“你們店爲何叫‘美人’。”
小二看了胡呦呦一眼,附會在趙里仁耳邊說了幾句,趙里仁瞭然。爲了呦呦,他考慮換店。此趟遠門,正是爲了解決夫妻間的矛盾而來,那小二說客棧裡有海上來的美人,會勾人。
要是勾上我了,那呦呦還不氣得跳海?趙里仁想。
趙里仁遂拉着小二,塞了小塊銀子說:“小二哥,我們能退店麼?我帶着我家娘子,住你這兒不方便。”
小二白他一眼,攘攘他說:“東西都放下了,斷沒有退宿的理!”
趙里仁訕訕地收回銀子,小二一把搶回手中,訕笑道:“客官實在住不慣,可以明日退房,只是今日已退不成了。”
罷了罷了,就先住一晚上。趙里仁不禁佩服小二掙錢的本事。
“小二哥,再問你一個事?”
“你說。”小二收了好處,非常熱心回答問題。
“你可知道這城裡有個叫金素素的?”
“金素素?沒聽過。她成親沒有?夫家姓什麼?”
趙里仁搖搖頭:“多謝小二哥。”
“相公,找不到怎麼辦?”胡呦呦內疚地說,她想:都怪我,非要相公把金素素找出來。我怎麼以前沒想過,這人是逃犯,很難找的。
趙里仁刮刮她的鼻子:“法子多得是,我一定能找到她。”
他轉身往前走,呦呦遲延了幾步,跟上他,一步一踮腳地問:“你就那麼想找到素素?”
趙里仁停下腳步,隱隱不爽:“呦呦,不要胡想好不?我找她是爲了把她送官府,爲了讓你放心!”
“那相公必須說到做到!”胡呦呦高興地說。
趙里仁淡淡嗯了一聲。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只有兩件想不明白的事。一件是從前桃花朵朵爛,直到認識呦呦。第二件是婚後突然發現,自己心裡竟還裝着別的女人。這個女人,怎麼說呢,跟自己還是有很深的淵源的。
金素素第一次勾搭他的時候,就是爲了錢。趙里仁沒有接受她的勾搭,但是給了她錢。所以第二次,她又來找他,說是要報答他,可是兜裡沒有錢,只能以身相許。他拒絕了她的以身相許,拒絕的同時忽然犯了戲癮,說:“素素姑娘請自重,區區給你錢不需要你報答,區區心甘情願。”
一個“心甘情願”就此讓兩人產生了關係。金素素拿趙里仁當傻大頭,當錢庫。趙里仁把金素素寫進書裡,那時候所有的話本里都只有一種女主人翁,溫柔賢惠,知書達理的小女人。金素素投影出的形象卻是個粗放,偶爾調/戲/書生的女流氓。他的書另闢蹊徑,效果嘛,自然又是滿盆滿鉢。
果然,人如果能放下廉恥,則天下無敵。
那時候金素素還住在宜縣,趙里仁尚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面對成熟少婦的誘/惑,他能把持住自我,源自於對藝術的熱愛。爲戲本取材,什麼都幹得出來。戲本中的男主翁就是個冰清玉潔、潔身自好的少爺,所以爲了把握人物,他從沒碰過金素素。功夫不負有心人,書局的老闆每次談到他的早期作品時,總愛贊他那本《葷娘子》,把少爺內心的掙扎糾結,青春期的煩惱,刻畫得淋漓盡致。
金素素有時候起好心,會告訴他一些心事,比如她其實有中意的郎君。比如她以後想和如意郎君去山海關,去蕉綠城,因爲那個人一生放浪不羈,愛漂泊,常年住船上,幫人拉貨,漂洋過海見多識廣。
“若以後你和他走了,你把銀號給我,我還給你錢。”年少的趙里仁說。一個承諾,竟不知不覺堅持了近十年。有時錢多,有時錢少,但總歸是他一番好意。他知道金素素的相好,其實對她很兇,有時候她來找他,腫着臉手上有傷,她就說起夜的時候,說不小心摔倒了。每次都是這個理由,幾乎不改。可能知道趙里仁看得出她在撒謊,也懶得改了。
怪可憐的女人。趙里仁一直這麼覺得。沒有其他的感情,單純可憐金素素。
所以前不久在大牢裡,他忽然發覺自己因憐生愛時,吃了一驚。從前拿素素取材其實只是藉口?其實我暗戀她快十年了?
腦子裡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他自己都接受不了。他是個有擔當有責任感的男子,從小沒人疼,所以發願以後要疼自己的娘子。一出大牢,他便投身呦呦的懷抱,想在溫柔鄉里忘卻前塵,卻不知怎麼搞得,有兩次嗯嗯,神志迷亂地叫了“素素”。
然後娘子不合作了,讓他過和尚過的生活。
他給呦呦解釋說,金素素是個逃犯,早晚落網,呦呦竟使起小性子,讓他把她捉住,又能在官府那兒立功,又能證明清白。
所以他們不辭萬里,走了將近一個月,方纔到了蕉綠城。一路太平,除了蕉綠城外小茶攤上,突然出現個妄想橫刀奪愛的“仙之羽”。
“相公,”呦呦望着一路沉思的趙里仁:“相公,我們來錢莊做什麼?”
趙里仁說:“這裡人的知道金素素的住處。”
他知道,上回他被抓,官府就是從錢莊找到的線索,順藤摸瓜找到的他。那麼他反過來摸索回去,就能找到金素素的住處。
“金素素早跑路了,去她住的地方肯定找不到她。”胡呦呦自作聰明的說。
趙里仁如何想不到這點,那金素素的住處,肯定早有官府的人搜查過了。可是眼下並沒有其他線索,只有先去金素素的住所看看。
趙里仁拿出銀號的時候,錢莊夥計怪看他一眼,偷偷摸摸給身旁的人遞了個眼色。
那個人馬上動身,想從後門繞出去報官,趙里仁連忙制止道:“二位誤會!在下與金素素沒甚瓜葛,京城官爺們已經查過了。”
“哦?”夥計將信將疑地坐回前臺。
趙里仁已有準備,奉上一張釋放令:“在下坐了半個月的冤枉牢,聽說金素素還未落網,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所以過來看看。”
夥計讀了釋放令,倒同情起趙里仁來了,忙給謄了個金素素的地址交給他。順帶提醒他說:“官府不讓我們傳她的事,那邊有官差把守,要是他們問起公子,請公子說自己記得住處,千萬別提我們錢莊,否則我們老闆要找我們算賬。”
“多謝二位好心,在下知了。”趙里仁拜謝。
‘巖柳村X村X組’
趙里仁和胡呦呦到了巖柳村,先找了個村民說明來意,問清楚了金素素的住址。
“我們村是有個叫‘素素’的外來女子,和徐大牛住在一起,姓什麼我不知道。”一名村婦說完,好奇地看他們一眼:“你們真不是壞人?”
村婦不認得字,看了趙里仁的釋放令也不以爲然。
“大嬸,我們真的是好人。”胡呦呦歪着腦袋,撥弄胸前的髮結,用純真的眼神看着大嬸。
“嗯,我看二位也不像壞人。”村婦極容易相信別人。
她說:“我帶你們去那裡。不過官府已經搜查過了,你們還能找到什麼線索?”
胡呦呦望着趙里仁,趙里仁點點頭說:“確實沒報太多希望能找到什麼,不過來看看總歸是好的。”
嗯,村婦和胡呦呦齊齊點頭。
許大牛的宅子和趙里仁葫蘆村的土宅差不多大。但這裡的農家小院沒用土石堆的矮牆圍起來,每家每戶都是疏疏密密的籬笆隔出個地來。
院子裡很少種東西,都曬着海鮮。
趙里仁一路走,一路和村婦親切地拉家常。
“看不出公子竟然這麼瞭解我們貧苦人生活。”村婦誇讚說。
這恐怕要歸功於他平時動不動發的戲癮了。一切都是爲了寫作需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