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呦呦在山上修煉了幾個月,終於能擼出個不露尾巴的人形了。
她曾經向村裡的狐醫打聽治人類心絞痛的辦法。
巫醫十分冷血地拋出兩個字:等死。
所以她努力修煉,想下山陪“柳生”渡過最後的歲月。
我走的這幾個月,柳公子還活着嗎?胡呦呦每時每刻都掛記着他。
“沒有一天不想你……”“真的真的想你,讓我爲你淋一場雨……”
她在山野間,低聲地呼喚,沒有什麼調子,粗暴直白地表達了一場狐人戀的相思之苦。
守界門的狐狸捂住耳朵,咒罵道,發/情期了不起啊!胡呦呦究竟要鬧哪樣!
她每天這麼猝不及防地吼幾嗓子,村裡的母雞都不敢下蛋了,最愛吃的古老肉沒蛋清掛糊,一點都不嫩了喲喂。
“呦呦。”胡青青把養女叫到身邊。
“姨娘,什麼事。”胡呦呦眨眨眼,濃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樣撲閃。
“你滾吧,別在村裡丟姨娘的臉。”胡青青是隻直爽的女狐。
胡呦呦只當她娘嚇唬她,小心翼翼地說:“姨娘,呦呦今後把愛埋才心底,再也不去山谷唱歌了。”
“女大十八變,你如今已熟練掌握了變人的技巧……所以,去找你爹吧。”胡青青彆着臉,不看胡呦呦。
“青姨娘說笑,胡呦呦沒有爹。”胡呦呦訕訕地笑了笑,姨娘怎麼連這種謊話都編出來了。
“你爹是人,姓盧,現在若還活着,應該是個六十歲的老頭了。”胡青青面無表情,一本正經道:“你找到他,儘儘孝道,人命很短,再晚恐怕就沒機會了。”
胡呦呦看胡青青的樣子不像在撒謊,哇一聲哭出來,沒想到自己有這樣的身世:原來我是人妖,呦呦呦。
難怪所有狐狸都是嗷嗷地叫,唯獨小狐只會呦呦地叫,原來是狐人雜/交,變種的緣故。
“你爹當年拋妻棄子,你娘把你託付給我,然後飲鴆自刎了。”胡青青用辭還是那麼直白冷酷,令人髮指。
胡呦呦沒想到自己的親爹是個人渣,唾棄道:“那還找他作甚!”
不知胡青青從哪兒拿出來一個香囊:“這個香囊可以遮住你身上的狐臭,嗯,妖氣。”
胡呦呦接住香囊,瞪大眼好奇地瞧了瞧,金絲繡邊,大朵的梅花綻開在錦面上,特別好看。
“這是你孃的遺物,千萬當心,別弄丟了。”胡青青叮囑道。
先不管那素未謀面,六十歲的老頭了,胡呦呦打算下山先找情郎柳公子。
胡喲喲把香囊系在腰間,嘟嘴問道:“姨娘,你終於同意呦呦下山了,但呦呦不想找那糟老頭,去找柳公子可以嗎。柳公子對呦呦很好。”
“你自己看着辦,”胡青青說:“去找柳生也行,但不可耽誤久了,知道嗎?”
胡呦呦點點頭:“姨娘,可是柳公子身患重病,呦呦怕再晚些就見不他了。”
之前胡呦呦把山下所遇盡數說給胡青青聽過,胡青青比呦呦見多識廣閱歷深,多個心眼。她說:“姨娘聽說,凡人快死的時候能見到過世的親人,倒沒聽說過人之將死,能生出火眼金睛的。那日他在山林裡救了你 ,說明還有餘力登山,沒有到生命垂危的地步。你這孩子不要瞎想,你連他的來歷、身份都不知道,萬一被他騙了怎麼辦?假設他是道士扮的,騙你同情,想端掉我們胡家村怎麼辦?你最好防着他。”
胡呦呦害怕地抱住雙肩,“姨娘講得好可怕!”
胡青青卻笑了笑,“若他真是居心叵測的道士,你回來那日他肯定跟着。至於他爲何能看穿你,姨娘實在摸不着頭腦。”
“或許他是個瘋子!”胡青青發揮想象道,“總之,你想解開疑惑,就自己問他去。”
姨娘同意呦呦去找恩公了!胡呦呦一聽激動地左右晃動屁股。
胡青青眼刀颳了呦呦一眼:“尾巴都收了,搖什麼屁股。”
胡呦呦一臉茫然。
胡青青微降眼瞼,語重心長道:“到了山下,和人在一起,搖屁股會被人當作淫/娃/蕩/婦,懂?”
“懂了!”胡呦呦歡快道,大概是那個叫“禮教”的東西管着吧。
“知書達理!”胡呦呦用人類的官話再次歡快道,她立志在柳郎面前她要做個知書達理的美女。
“你還記得姨娘剛纔說的麼!”胡青青嚴厲道。
“記得記得!”胡青青點頭說:“不能擺尾。”
“還有呢?”
“還有……還有……”胡呦呦撓撓頭上的毛,哦,應該是頭髮。
胡青青敲敲她的腦袋說:“在沒搞清楚柳生底細之前要提防他,聽見沒。還有,不可耽誤太久。”
“知道啦!”胡呦呦臉上扯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大嘴快裂到了耳根。嚇了胡青青一跳,以妖類大度的審美,這個樣子也怪可怕的。所以胡青青又糾正了胡呦呦的笑容,教她如何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胡呦呦大搖大擺來到界碑前,傲氣地看了守門狐狸一眼。
“喲胡呦呦,又離家出走啊。”守門狐狸奚落道:“別隔兩天又回來了呀。”
“哼,本狐近來苦心修煉,再也不怕野狗了!”一不小心說漏嘴,胡呦呦並沒發現,她幻化出原型,狐體比半年前長大了許多,飛一樣地下山了。
守門狐狸,望着她的背影幾乎笑岔氣。
“哈哈哈哈。”胡青青躲在界碑後,也笑得岔氣:“原來這小妮子是被野狗嚇回來的。”
她沒有出面送胡呦呦,嘴上叫她滾去找爹,心裡還是疼她,只是面子上拉不下來。
三月春光,草長鶯飛,正是人間好時節。京城南郊,有十里桃花林,每年春會都在這裡舉辦。
林中有前人捐資修建的幾座涼亭,亭子臨水而立,恰好適合曲水流觴的遊戲。小商販們不放過任何賺錢的機會,管他七月七還是三月七,拿出一個孔雀瓶,見着人羣中有女眷的便吆喝:“愛情之瓶,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三枚投中贈送大獎嘞!”
趙里仁剛下車便聽見這呼喊,他轉頭向晏久安抱怨道:“這不是七月七日乞巧節獨有的娛樂項目麼?任由這些小販胡搞,傳統將不存也!”
其實,就是單身狗的玻璃心作祟,別人賺錢又沒礙着他。
他往吆喝聲傳來的地方看去,竟然還有小兩口勾肩搭背地玩耍射孔雀,即使沒投中,那男子身邊的小娘子也笑得花枝亂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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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纓兄這邊請。”晏久安頷首引路道。
趙里仁雙手負背,大步流星地跟着晏久安走。晏久安一幫早已訂好一個涼亭,遙遙望去,亭中已有兩人向他們揮手。
晏久安怕趙里仁貴人多忘事,不記得對方兩人了,遂貼心對趙里仁說:“是張兄和孟兄。”
趙里仁微笑着點點頭:“在下倒是記得他們兩位。”
今日聚會,與頭次的酒宴不同,每人都帶着家眷,也有攜妓郊遊的。
趙里仁看看晏久安,又是那種真切自然的笑,讓人如沐春風。
幸好,晏久安尚未成家,平行端正,也未攜妓。多好的後生吶!趙里仁讚許地點頭。
晏久安不明其意,微微發怔。
庭中剛好留了兩個空位給晚來的兩人。桌上擺着些乾果,三兩瓣桃花飄落在盤中,趙里仁舉目眺望着這十里桃林,粉紅的桃花綴滿枝頭。花下人影憧憧,他越加感到寂寞,良辰美景,可惜可惜。
再看眼前,侍女往張生嘴裡塞糕點,郎情妾意,情意綿綿。
連他的粉絲張某都有人伺候,爲何他這座大神至今單身?汪汪……
胡呦呦在村外停住腳步,一轉身變成一位窈窕淑女,桃粉色的裙裾……蹦蹦跳跳地進了趙里仁的土院子。
“咚咚咚!咚咚咚!恩公在家否。”胡呦呦激動地敲門。屋裡沒人響應。
難道是我記錯地方了?
胡呦呦打量四周,忽然發現隔壁綠籬笆裡,有個老女人佝僂着身子偷看她。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賊眉鼠眼看我幹什麼。”胡呦呦好奇道,她把能想到的人語都用上了。
王寡婦正在屋裡繡鞋子,聽見隔壁敲門聲,本能地跑出屋看熱鬧。
有一天傍晚她甚至看到他猛捶胸口咯了口血在門外,她慶幸女兒嫁出去了,她不用養個病女婿。這幾天她正操心:隔壁病秧子怎麼還不死?
今兒太陽竟打西邊出來了。她揉揉眼,趙生家門外竟站着個美貌如花的小丫頭。她想起趙里仁上門無意間提過的話——他與故鄉一個娘子早有婚約。
“你是這家主人未過門的妻子?”王寡婦試探道,她左右張望,又未見陪女子一起來的家僕。她瞥了眼胡呦呦的胸,有點吃醋。
“恩公去哪兒了?怎麼不在家?”胡呦呦只想知道柳郎的安危,沒回答對方。她眼裡帶着焦慮,怕大嬸冷不伶仃地告訴他,“柳郎”已經過世了。
“去春會了。”王寡婦懷着一顆八卦的心,從籬笆後繞到籬笆前來說:“我常想,他有病就改老實待在屋裡,還去春會做什麼!你以後多勸勸他。”
“你知道他有病麼?”王寡婦直勾勾地看着胡呦呦,等着看好戲。
胡呦呦難過地點點頭。
王寡婦一驚,這個姑娘不簡單啊,知道趙生病重還不嫌不棄地來找他。她叫他恩公,肯定是個記人情的人,不顧家人反對,一個人跑來報恩,所以連個陪侍都沒有。現在的小姑娘都怎麼啦,一個比一個死心眼。
“他、他現在病情如何。”胡呦呦關心地說,想知道情況又不敢知道。
“咳血呢。”王寡婦直言不諱道。
“姑娘身上真香。”王寡婦貪婪地看着胡呦呦腰間的香囊。
“春、春閨在哪兒?”胡呦呦貿然站起來,她一心想快點見到柳郎。
“春閨?”王寡婦呆住,原來眼前這姑娘是個二傻子,“春閨”“春會”傻傻分不清楚。
“春會就在XXX”王寡婦難得好心了一回。
哎,一個病,一個傻,確實怪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