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承君站在一旁,黑漆的眼眸一直沒有離開傅鳳兮的臉。
他見鳳兮先是一臉被不情願地去走到棺材旁,小手帶着布手套,臉上裹着口罩,這才慢吞吞地去檢驗那具屍體。
即使這樣,他都能看見對方噁心又厭惡的神情,可過了一會兒,鳳兮不知道發現了什麼,鳳眉一擰,神情頓時嚴肅幾分,小手在那具屍體的臉上來回擺弄,也不知道在研究什麼?
蕭承君看着這樣的傅鳳兮,忽然感覺一直壓抑的心情竟然詭異地愉快起來,等他意識到這種情緒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可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眼珠子一瞬也不轉地看着鳳兮。
直到鳳兮輕輕地‘咦’了一聲,他又快速收斂了笑意,冷淡地問:“發現了什麼嗎?”
傅鳳兮甩去手上的乾枯頭髮,那是她剛檢查死屍的頭骨時不小心扯下來的。真的是不小心,就算是屍體的頭髮,也不該脆弱得一碰就掉一大把吧?
她雖然已經沒了最開始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但還是止不住犯惡心,撇了撇嘴,才說:“我剛從屍體的天靈蓋發現了一個十分細小的創口,但傷口卻十分深,似乎是被銀針之類的東西刺傷的。”
蕭承君聽了她的發現,卻沒有覺得有哪裡奇怪,解釋道:“本王已經知道蓄謀害這人的殺手不止一個,所以他身上有好幾處致命傷也並不奇怪。”
沒見到屍體前,他是想讓鳳兮驗一下這人到底是怎麼死的,但現在屍體都腐爛成這個樣子了,他也意識到這次是他失算了,對傅鳳兮能驗得多麼精準並不抱太大希望。
傅鳳兮驚訝地挑高眉,沒忍住好奇心,問:“這人是誰啊?那麼招人恨?”
同時被好幾個人刺殺,這人的命也忒值錢了點吧?
蕭承君黝黑的眼眸在月色下泛着冷光,但鳳兮常在夜晚看這人的眼睛,此時倒沒覺得有多害怕,她反而覺得自己在對方的眼中捕捉到一絲遲疑,像是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
不就是個身份,用得着想那麼久嗎?而且她現在也算是和他坐一條船的人,任勞任怨還偶爾要被他利用,她吃大虧有木有,可對方竟然還不肯跟她坦誠,簡直太不公平了。
傅鳳兮心裡酸酸地想着,但神奇地並不覺得難受,大概是因爲蕭承君雖然不願意告訴她卻也沒有再用王爺的身份粗暴地打斷她的好奇。
似乎除了在把她定爲三皇子伴讀這件事,蕭承君一直鮮少用身份壓她,喔,對方偶爾擺出來的高高在上不算,蕭承君身上的傲氣渾然天成,估計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而且他的傲然只讓人感到害怕與畏懼,並不像蕭爭斌和月貴妃那樣傲慢得令人厭惡。
正當鳳兮的思緒又開始沒邊兒地亂跑時,蕭承君終於開口了,語氣有些凝重,“此人是趙郡鹽政史佟敏才,這段時間正是地方官回國都訴職的時候,可五日前佟敏才卻被人發現死在國都某間小客棧的廂房裡,且當時他身上所有信物均被拿走,若非本王認出他便是趙郡鹽政史,他恐
怕會直接被人丟去亂葬崗。可佟敏才的身份敏感,我不便帶他去刑部驗屍,只好先將他安置在義莊。”
蕭承君難得一口氣說那麼多話,傅鳳兮就好像聽書一樣,越聽越有興趣,等對方停下來時,急忙就問:“我記得一個鹽政史不過區區三品官吏,怎麼就身份敏感到需要當朝王爺來插手這件事?”
並且還叫這個王爺忌憚到不敢請仵作驗屍,只能找她這個半桶水的外援。
或許因爲說開了,蕭承君也沒再遮掩,直白地說:“這個佟敏纔是右相秦樑景的得意門生,入仕不過五年就在地方擔任要職,不管從權術還是人脈上都不是簡單人物,更且在佟敏纔回國都前,本王曾收到他的一封密信。他在信中言明趙郡鹽政出了問題,他此番回京途中必遭埋伏,請求本王救他一命。”
“喲呵!右相的得意門生遇到麻煩不向他老師求救,反而找你這個外人,這裡面肯定有貓膩。”傅鳳兮被蕭承君的話題勾出了興趣,都忘了自己還待在棺材旁邊,扯掉手套和口罩就興致盎然地評判。
蕭承君聞言,幽深的視線又忍不住在鳳兮興奮的臉上多停留了一會兒,見她完全察覺沒有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他早在這些日子的交往中發現眼前這位傅家嫡長女聰慧過人,卻沒想到自己只是隨口一說,對方竟然能夠想得那麼深,彷彿已經對其中的兜兜繞繞瞭然於胸。
他心裡暗暗稱奇,但臉上還是端着那副不冷不熱的表情,點頭道:“本王將此事稟明皇兄,希望皇兄能夠派人暗察此事,將事情察個水落石出,可皇兄卻認爲死了一個小小鹽政史不值一提,不願在此事上浪費時間。”
蕭承君的話點到爲止,可傅鳳兮卻已經明白了他沒說出來的意思:想來這位王爺和宣帝的意見相左,又不能明着忤逆宣帝的意思,只好暗自查訪,甚至利用冷燈節這樣熱鬧的節日偷偷查案,也真是不容易!
傅鳳兮這樣一想,對蕭承君把她拉來義莊的怨念也沒那麼大了,只是她還有一個疑問:“爲什麼你要說佟敏纔是五天前死的?”
“什麼意思?”蕭承君似乎不太明白鳳兮爲何糾結這麼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鳳兮又伸頭看了一眼屍體的禿頂,目光在天靈蓋上的傷口上一掃而過,而後轉向蕭承君,:“我是說有沒有可能他其實已經死掉好一段時間,而你們五天前才發現他的屍體呢?”
“不可能!”蕭承君想也不想就否定了鳳兮的猜想,解釋道:“在發現佟敏才屍體前的幾個時辰,還有人在客棧裡見過他。”
說完這話,蕭承君就見鳳兮的小臉頓時變白了,以爲她在害怕屍體突然的腐爛,又試圖安慰:“你別怕,或許有人對他的屍體用了什麼藥,才使得屍體短短几天就腐敗得如此厲害,並非有什麼異變。”
說來也真夠奇怪,在談論鬼怪的時候,蕭承君這個古代人反而比傅鳳兮還要鎮定自若,簡直將‘子不語怪力亂神’堅持到了極致。
但傅鳳兮一點都沒有被安慰到
,下意識地把蕭承君拉出了義莊,找了個更爲亮堂的地方,這才詳細說出她的‘驗屍報告’:“一開始看見屍體不正常的腐敗現象,我就懷疑是有人用藥導致的,而且我至少從屍體身上聞到了至少三種的毒藥氣味,再摻雜了腐化的組織液,那氣味,哎喲……”
傅鳳兮的胃又開始翻滾,同時嘴上開始胡扯:“就像酸菜放在死水裡發酵了一兩個月,別提多酸爽了!”
她配合着自己的話抖了抖肩,蕭承君沒想到鳳兮這時候還有心情開玩笑,視線忍不住久久地留在她臉上,從昏黃的燈光下,他看得最清晰的就是她紅紅的脣,嬌豔欲滴,讓他挪不開眼。
倏地,那日在鳳兮牀上的意外又出現在他的腦海中,明明當時並沒有別的想法,可現今那軟軟綿綿的觸感突破了時間的界限,兀然涌現在蕭承君的心頭,撓得他心裡發癢。
蕭承君意識到自己的思緒跑偏了,忙咳了聲,順手敲了下鳳兮的腦袋,見對方瞪着控訴的眼神看向他時,他只冷淡地說:“繼續。”
傅鳳兮哪裡知道蕭承君此時的心理活動,心道這個男人真是一點情趣都沒有,暗自撇嘴,又將話題拉回到正題:“我想說的是屍體腐爛的變化確實不正常,但佟敏才卻不是被毒死的。”
聽見鳳兮篤定的聲音,蕭承君這纔來了興趣,“那他是怎麼死的?”
“天靈蓋被人用尖而細長的針狀物直刺入腦,一擊斃命,毫無痛苦。”傅鳳兮一邊說着,大眼睛一閃一閃,透着詭譎的光芒。
蕭承君不由失笑,聲音也變得輕快起來,“你那麼高興做什麼,剛纔不是還很害怕的嗎?”
一提起這茬,傅鳳兮就好像被人關閉了活躍狀態,整個人還真就蔫了下來。
她臉上有遲疑、有猶豫,還有些當斷不斷,最後卻一咬牙,閉着眼說:“可是那傷口的成形時間至少大半個月以上,絕對不可能是這幾天內造成的!”
話音落下,蕭承君的笑容也隨之消失,兩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涼風依舊吹得人渾身發顫。
傅鳳兮有些受不住現在的氣氛,輕輕扯了扯蕭承君的衣角,小聲地說:“我絕對沒有看錯,可是,可是……”
可是如果佟敏才的致命傷是大半個月以前形成了,那五天前出現在客棧並斃命於客棧廂房的人又是怎麼回事?總不可能是屍體……
光是想一想,傅鳳兮都忍不住縮起脖子,見蕭承君還一臉面色凝重的樣子,她忍不住出聲打斷:“咱們還是換個地方想吧,這地方太冷了!”
她巴不得離這義莊越遠越好,當然肯定是因爲這裡空氣不好,絕對不是因爲這裡看起來太滲人了!
傅鳳兮在一旁跑神得厲害,蕭承君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笑,像是三月陽光拂面,頓時讓他整個人都輕快不少。
鳳兮看着這樣的蕭承君有些發愣,只見那人揹着柔和的燭光,朝她伸出修長的大手,溫和一笑,“那我帶你去放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