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起,戰鼓響。
大火包裹的樹林裡兩人靜靜站着,外頭的激戰聲愈演愈烈。
這下子傅鳳兮終於聽清楚了,回頭對蕭承君眨眨眼,彷彿在說:我又猜對了吧?!
蕭承君沒說話,棱角分明的臉上盡是肅殺之意,彷彿面對的不是及時趕到的救兵,而是令人沮喪的噩耗。
鳳兮覺得奇怪,但他很快就脫下外衫,不分由說地往她頭上套,然後抱住她就往火勢最薄弱的地方衝去。
傅鳳兮感覺到熱浪·逼近,濃煙薰得她睜不開眼,不由得小聲喊了一聲:“承君。”
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親密的稱呼喊蕭承君,男人腳步不停,低頭分神看了看懷中被熱浪蒸紅了小臉,那樣的乖巧溫順,全心依賴。
男人的手緊了緊,他想說的話很多,但到嘴上的只是一句:“別怕。”
然後帶着傅鳳兮一舉衝了出去。
熱意漸漸褪去,抱着自己的人停了下來,傅鳳兮這才睜眼,滿目蒼夷,被燒焦了的樹幹還冒着濃煙和火星,而讓她最爲震驚的是滿地的屍體,將這塊被燒焦的樹林變成了殺戮地獄。
就算現在激戰已經停止了,血腥味伴隨着濃煙的嗆鼻氣味也讓人作嘔。
而這時候,一個年紀約莫二十五六的年輕男子,快步朝他們走來,停在蕭承君面前,單膝下跪,“屬下白營救駕來遲,請王爺責罰。”
鳳兮聞言才知眼前這位青年才俊正是白家大公子,那位鎮守西南的小將軍白營,白茉的大哥。
來得可真及時,跟掐了秒錶似的。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轉頭去看蕭承君,他面容冷淡,只擺擺手,問“秦尚武在哪裡?”
白營連忙朝後頭打了個手勢,立即有人抓了一個渾身是傷的人送到蕭承君面前,他接着恭敬道:“罪臣秦尚武已被我等擒獲,該如何處置,請王爺下令!”
蕭承君冷冷瞥了眼地上像塊破布似的秦尚武,臉上並沒有勝利的笑容,只神情陰冷地睨着秦尚武,好一會兒才說:“別讓他死了,把他帶回國都,給秦相好好看看,他養的好兒子!”
最後那句話帶着多少肅殺之意,在場的人都聽出來了,不知情的人或許還會在想從來都是冷靜自持、喜怒不形於色的五王爺緣何會爲了一個郡守表現得如此咬牙切齒,彷彿要將人除之而後快一樣?
傅鳳兮是在場唯一知道內情的,知道那個被藏在小寶襁褓裡的秦相一家的天大秘密,可即便如此,她懂得蕭承君的憤怒,但男人身上幾乎難以抑制的悲涼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的腦海思緒繁雜,定定地看着蕭承君,希望他能夠給她一個解釋,然而男人再次避開了她的視線,先是看看遠處,而後回過頭,神情又是疏離淡漠。
她聽見他說:“傅鳳兮,我們回去了。”
不再是那句親暱的‘兮兒’,甚至連‘鳳兮’都不是,一句‘傅鳳兮’像是西王母頭上那根銀簪,在兩人之間劃出了一道銀河。
如果是從前的她,甚至是五個時辰以前,她或許都會因爲蕭承君這般冷淡的態度而氣惱,但此時她只是深深看着蕭承君,微微一笑,點頭應是,彷彿剛纔執着地想要探究蕭承君心中所想的人不是她一樣。
蕭承君並不知道鳳兮此時心中所想,只是見對方如他所願跟他劃開了距離,他反倒心裡有些不舒坦,只是他什麼
也不能說,只能悶頭向前。
回京的路上,由白營帶領的西南守軍護駕,還有言展一干暗衛貼身保護,五王爺的安全問題完全不需要擔心,但如此一來,人多了起來,蕭承君和傅鳳兮就不適合再在同一輛馬車了。
傅鳳兮倒還好,有滿肚子的疑慮供她去想,還有一個小寶需要她照顧,倒也沒時間去想蕭承君,反倒是蕭承君因爲身邊少了那熟悉的感覺,越發不舒坦起來。
等回到國都時,五王爺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連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直接提着秦尚武上了朝堂。
正是早朝的時候,滿朝文武大臣還戰戰兢兢地站着,蕭承君這麼連句通報都沒有就直接闖進來,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蕭承君擒獲秦尚武的消息瞞得很死,在這一刻之前,秦相一派根本沒人知道趙郡的情況。等秦相秦樑景看到被五王爺重重摔在地上的人正是他的兒子時,老人的身體猛地一震,繼而憤怒地看着蕭承君,直言質問:“敢問五王爺,我兒做了什麼錯事,王爺緣何如此傷他?”
“殺害朝廷命官,意圖謀害皇族,秦相分管刑部,以爲這該如何處置?”條條都是要命的死罪,由蕭承君的口中說出,陰冷而殺意驟起。
秦相心中一驚,猛地看向地上的秦尚武,後者也正擡起頭,顫抖着朝秦相伸手,口中喊道:“父親救我。”
老人活了大半輩子,就剩下這麼一個兒子,聽着自己寶貝的兒子喊救命,老人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卻不得不硬起心腸將轉開眼,冷聲喝問:“王爺有何證據證明佟敏纔是我兒子殺的?您莫不是忘了佟敏才死於國都,而我兒那是還遠在趙郡嗎?”
“本王都還沒有說那位朝廷命官是誰?秦相就那麼肯定地指向佟敏才?”蕭承君似笑非笑地瞥了秦相一眼,後者才驚覺自己慌了神竟然有點不大自招了。
他連忙替自己宛轉,急道:“老臣只是見王爺前去趙郡徹查佟敏才的死因,才做這一猜想,難道老臣猜錯了,王爺說的朝廷命官不是佟敏才?”
秦相這番也就是個自我安慰,但凡有腦子點的人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所以大家都睜大了眼睛,想看看蕭承君到底能夠拿出什麼樣的證據?
蕭承君聽到秦相這番不要臉的說辭,冷淡的臉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只是淡淡地說:“秦相莫急,本王知道秦尚武是你的兒子,你想要保他的急切心理本王能理解。你放心,本王既然敢把人提到這大殿上同百官對質,自然不會口說無憑的。”
他冷冷的聲音恰如其分地把秦相的話都噎了回去,憋得秦相吹鬍子瞪眼卻無話可說。
傅鳳兮在一旁看着就覺暗爽,其實秦相秦樑景從一開始就輸了一籌,誰叫他一上來就一口一個‘我兒’叫得那麼爽,活該他這時候被蕭承君噎到。
不過就算秦相打從一開始和秦尚武撇清關係也是沒用的,蕭承君手頭上掌握的東西足以讓整個秦家覆滅。
只見蕭承君不慌不忙地說道:“本王入趙郡,住在秦府這段時間,明察暗訪從不少人口中得知,趙郡鹽政使佟敏纔再回國都之前曾拜訪過趙郡太守秦尚武,兩人在書房大吵了一架,甚至還有人聽到了佟敏才的慘叫聲,而經本王派人驗屍,佟敏才確實就是死在那時候的。
並且在本王查出佟敏才意欲交給本王的東西就在其二姨娘手中時,秦尚武爲防止事情泄露,又縱火燒
了佟府一家一百七十八口人,這一點趙郡的百姓和秦尚武的近衛皆可作證,如過有人不信的話,本王可以把人證叫上來讓大家親自問一問。”
蕭承君這一說,衆大臣連忙搖頭,都表示相信五王爺的話,不用把人叫上來問了。
而秦相聽到佟府的人都葬身火海的時候,懸着的心總算鬆了口氣,對於蕭承君指控秦尚武縱火行兇的事,他乾脆就說:“尚武年幼無知,恐怕與佟敏才結了私怨,故而對佟府失火一事也不肯積極搶救,恐怕這才讓王爺誤會是他放的火了吧?”
說着這話的時候,秦相還不忘朝秦尚武使了個眼色,後者連忙點頭,補充說道:“不是我放的火,等我趕到的時候佟府已經着火了,我都還在查到底是哪個混蛋放的火呢!”
秦尚武睜眼說瞎話,硬是要將縱火罪歸爲見死不救的瀆職罪,玩得好一手推脫責任。
蕭承君冷笑一聲,淡道:“那佟大人呢?總不可能也是你失手殺死的吧?”
瀆職罪可大可小,不過有秦相這夢一個父親在,了不起小懲大誡;但殺害朝廷命官這可是要殺頭的,秦尚武被蕭承君問得一愣,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秦相大急,生怕自己的傻兒子被套話,連忙就說:“佟敏才絕對不會是我兒殺的,王爺雖說讓人驗了屍,可驗屍總會有些誤差的,而人人都看見佟敏才活着進入國都的,王爺可不要聽信某人的話,隨意就給尚武定罪。畢竟尚武也是朝廷命官!”
說到某人的時候,秦相狠狠瞪了傅鳳兮一眼,眼中的殺意森然,鳳兮卻不慌不忙,上前一步說道:“佟大人的死亡時間確實是小女驗出來的,而且也已經有人親眼目睹了佟大人和秦大人那時候起了衝突,並且殺死佟大人的正是秦大人慣用的奪命針,秦相這還認爲是小女在說謊嗎?”
清脆的女聲在大殿上顯得尤爲亮麗,衆大臣這是才注意到跟在五王爺身後進來的這個穿着淺紫色小襖的少女,她緩緩道出的事實和鎮定自若的神情頓時獲得一衆大臣的認可。
列爲在衆大臣之間的刑部侍郎傅侯爺傅守業此時也將目光停留在傅鳳兮身上,望着這個兩個多月沒見了的女兒,他忽然覺得陌生,如果不是那張熟悉的容顏,他幾乎都要以爲這是哪家養出來的名門貴女,這氣度恐怕連皇女都未必比得上。
宣帝聽了傅鳳兮的這番話,似乎也很滿意,對她點了點頭,轉向秦相,問:“鳳兮是三皇子的伴讀,她的醫術是得到了太妃認可的,秦相這也要懷疑嗎?”
秦相這是已經額頭冒汗,他沒想到屍體都爛成那個樣子了,傅鳳兮只看了一次居然能夠查得那麼細,死亡時間和兇器都找出來了。
他不由得瞪了眼自家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兒子,殺人了還把兇器留着當寶,真是蠢到沒藥醫了。
可事到如今,他只能一口咬定,佟敏纔是進入國都後才死的,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那麼多人證,更加不可能有假!
說完,他還得意地衝蕭承君他們揚揚眉,挑釁道:“你們總不會要說那些人都眼花了吧?如果你們能夠解釋得通這一點,我們就承認是尚武殺的人。”
秦相越想越有把握,畢竟‘人死復生’這種事聞所未聞,他自以爲自己只要抓住‘佟敏才’死在國都這一點不放就能保下兒子,卻不想因爲他的得意忘形反而將他們逼到了另一個困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