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看着她氣到冷嘲熱諷的模樣,不僅不惱,反而擺出一種欣賞的姿態,脣角上揚的微笑弧度是他藏不住的玩味笑意。
他握住她拿着轉讓書的那隻手往她眼前送,輕笑着提醒,“思哲,你看清楚乙方的名字。”
相處那麼久,秦煥巖怎麼會不清楚她討厭被明碼標價,上次只是一個勞動合同,就讓她氣成那樣,現在他又怎麼會重蹈覆轍?
經他提醒,顧思哲還不明白這不是送給自己的,她就不是顧思哲了。
於是她迅速收起針對他的鋒芒,皺眉把手上的轉讓書看了一遍,看完之後,她有點傻眼,可還是很平靜地轉頭問他:“空白的意思是讓我填?”
總算上了道,秦煥巖飛快而準確地啄了一下她的臉,滿意地笑了,“隨便你什麼時候填,填誰的名字。”
顧思哲滿臉黑線,她記得自己說過,沒有允許是不讓親的。而且,她對手上這個東西半點興趣都沒有,更別說要她把這個給誰了,她把這張薄薄的紙推回給秦煥巖,聲線依舊微涼,“我想,我沒有理由拿你的東西送人。秦總還是收回的好。”
如願以償的男人把她的心思盡收眼底,卻當做沒看到一樣,完全沒有要拿的意思,他再次俯下身與顧思哲對視,方纔輕佻的神態盡數斂起,一雙鳳眼寫滿深情與擔憂,“我明天要出差一個月,如果他們欺負你,這個至少還能當武器。所以,乖乖拿着,不然我會擔心。”
像被點了穴似的,顧思哲有點移不開眼睛。
直到秦煥巖最後離開,她還對着安靜躺在桌上的股份轉讓書出神。
這究竟是怎麼了,總是因爲秦煥巖的事情分神可不是好事。
她不允許自己繼續想,便壓住心頭的煩躁,順手把桌面上的紙收起來,準備下午的開診。
而秦煥巖走到醫院門口,就給範明明撥了電話,確定她一直待在別苑沒出過門,才真正把心底的猜疑抹去。
明明從小就不會說謊騙人,那顧思哲辦公室裡的香水味肯定是其他人的。
他不禁在心底一陣自嘲,居然懷疑明明,真是越來越疑神疑鬼了。
在秦煥巖出差的第三天,顧思哲接到顧松柏欣喜若狂的電話——顧思遙醒了,讓她快去看看妹妹。
她起初不理解,顧思遙醒了和自己有什麼聯繫,她們這對掛名姐妹似乎並沒有要好到去探病的地步。等掛了電話,她才後知後覺地想到,這個電話應該是顧思遙讓顧松柏打的,無非是想告訴自己,她醒了,她要見自己。
一雙杏眸流轉,眼底諷意四起,顧思遙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她怎麼會覺得,她想見,我就必須要去見她。
這麼言聽計從,可不是我顧思哲的風格。
顧思遙在病牀上等了三個小時,都沒有見到顧思哲的身影,一下氣急攻心,趁病房裡沒有人,把紮在手背上的針頭拔了就往門診的方向衝。
就在同一家醫院裡,從門診到住院部不過十分鐘,顧思哲居然敢給她擺譜,讓她足足等了三個小時!
她披頭散髮地在醫院裡橫衝直撞,途中遇到幾個護士想把她攔下來,卻被她喝退了。路人見到她,都以爲是精神病人,個個避之不及。
見此情景,顧思遙越發覺得她一覺醒後,世界都變了,從來沒有人用看瘋子的眼神看過自己,她也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而這一切,都是拜顧思哲所賜!婚禮當天她被氣瘋了,纔會沒想到馬上找她算賬,可是現在,她清醒得很。
“咚!”
辦公室的門被一股大力推開,撞到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這兩天真是辛苦你了,我的門……
顧思哲心裡想着,收回按在病人腹部的手,輕聲安慰道:“不好意思,這是我妹妹,她最近精神不太穩定。爲了以防萬一,您先在外面等一下好嗎?”
病人很理解地點頭,甚至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她。有這樣一個妹妹,還心地善良,妙手回春,顧醫生簡直就是上帝派來的天使。
辦公室裡轉眼間就只剩下她們兩個。
顧思遙三步並作兩步,來勢洶洶地上前揪住顧思哲的衣領,用幾乎是咆哮的聲音質問:“讓我乾等三個小時,害我流產,害我住院,顧思哲,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
同樣的話,眼前這位好妹妹的丈夫也曾經問過。在這一刻,顧思哲突然領會了“物以類聚,人以羣分”的含義。
因爲佔據了身高優勢,所以顧思遙的脅迫並沒有給她造成多大的壓力,加上顧思遙的身體還虛着,力氣也不大,她都不需要用力,就能輕易把顧思遙的手從自己的衣領處卸下來。
她脣邊斜斜勾起,釀出幾分得意的嘲諷,“是啊,我很得意,你現在能拿我怎樣呢?”
控制住顧思遙的雙手愈發收緊,疼得顧思遙蒼白的臉逐漸皺起來,如同一張被揉皺的白紙。
“你個臭——”
“啪!”
顧思遙的話還沒罵全,顧思哲的巴掌就響亮地砸到了臉上。
鮮紅的掌印在蒼白的肌膚上特別明顯,顧思哲居高臨下地看她,像在看一個小丑,眼中的狠絕泛起,她伸手鉗住顧思遙的下巴,笑得更加張揚,“對了,有一件事看樣子你還不知道,”她頓了一下,輕聲而緩慢地說,“林家,破產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驕傲的資本沒有了,連仗着林家作威作福的資格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顧思遙瞬間就失了力,她還想叫喊着是顧思哲有意編來騙她的謊話,可是當她看清顧思哲眼裡的篤定與譏諷,她知道,至少在這件事上,顧思哲沒有說謊。
林家完了,自己當初費盡心思攀上林浪生,現在看來,就成了個赤裸裸的笑話。
她不再說一個字,只是慢慢地癱軟在地上,似乎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消化這件事情。
看她失神,顧思哲畢竟還要開診,也就沒有繼續處理她的興趣,打電話叫來兩個護士,趁機把她送回病房去了。
受到這樣的打擊,顧思遙連着精神不振了好久,連帶着看林家的人,都覺得心裡膈應,這家人真叫她越看越不順眼,越看越寒磣。
於是她就開始頻繁地鬧,嫌棄婆婆煮的東西難吃,嫌棄林浪生幫自己按摩時手重,甚至嫌棄林家請的護工太醜倒她胃口。
無論辜紅豔和顧松柏怎麼勸,顧思遙就是鬧,一天比一天鬧得厲害。
鬧到最後,林家也不樂意伺候了,索性一個人都不來,林浪生更是兩手一攤,轉身迴歸他豐富夜生活的懷抱。
顧思哲每天聽着顧松柏和辜紅豔回到家裡長哀短嘆的,感覺自己看家庭倫理劇一樣,劇情中高潮迭起,環環相扣,還真的挺引人入勝的。
可是怎麼覺得不太開心呢……
她長出口氣,低頭攪拌着杯中的咖啡,順時針地轉着小匙子,一圈又一圈,看着深褐色的液體漾開漣漪。
博邵晨坐在對面看她,一頓晚飯吃下來整個人都心不在焉的,他不會蠢笨地把這理解爲小哲不餓,於是忍不住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攪拌的動作戛然而止,顧思哲回過神來問他:“怎麼了,邵晨哥?”
“是你怎麼了。”博邵晨苦笑着看她,也不知道爲什麼,總感覺她最近幾天出來都魂不守舍的,那神情,是思念的神情。
小哲有什麼重要的人離開了嗎?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顧思哲強作鎮定地清了清嗓子,笑着亂扯:“沒有啊,工作上的事情而已,沒什麼。”
她笑得得體,博邵晨也不好追問,便把話題轉到別處,“小哲,一直忘了問,你和範家的千金是怎麼認識的?”
這個容易答。
想起第一次見範明明的場景,真是驚心動魄。
她繪聲繪色地給博邵晨講述那天的驚險,講範明明的心臟驟停,脣色發紫,還有她如何給範明明做了五個循環的心肺復甦,最後撿回她的小命。
其實她一開始說的很簡潔,但是他聽得入神。顧思哲不好拂他的興致,也就在後面講得詳細了點,直到最後講完,他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彷彿顧思哲給他講了一個多精彩的故事。
事實上,他只是迷戀她說話的神態而已,從重逢到現在,他知道顧思哲變了,可他也知道,變得再冷靜再無情,她依舊是當年那個站在家門口甜甜地叫自己“邵晨哥”的小女孩,只要她多像今天這樣和自己說話,他就覺得,當年的小哲回來了。
他朝她莞爾一笑,稱讚道:“不愧是醫生,隨手救回一條人命,小哲真偉大。”
笑容頓時一僵,恍惚間有誰的臉和邵晨哥的重疊,沙啞着聲音在她的耳邊呢喃:“思哲真的很偉大。”
明明是個出差不在的人,她爲什麼總是要想起他?
不受控制的思維讓顧思哲一陣心慌,她努力維持着表面淺淺的笑意,和博邵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暗地裡極力把翻涌的情緒往下壓。
“對了,我前幾天碰見伯父,他說你妹妹流產住院了,現在情況怎麼樣?”
顧思哲無謂地聳聳肩,“不知道,沒關心過。”
七個字,表明了她對這件事的所有態度。
博邵晨知道她媽媽被顧思遙母女逼走的事情讓她很不開心,但是他以爲這麼多年過去了,顧思哲再多怨念也只是對辜紅豔的,沒想到,她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也一樣漠不關心。
不過他能理解,畢竟當年算是親眼目睹了那場轟動A市的奪夫鬧劇,時至今日還有人間或提起,小哲作爲當事人,傷口的深刻怕是他不能撫平的。
就和當時秦煥巖守在牀邊悉心照料,眼看着她因爲夢見媽媽而痛苦,卻只能心疼而無能爲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