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嗎?”
秦煥巖不是看不懂她此刻眼中的哀痛,他在喂她喝下安眠藥的時候就已經預計到,她知道真相後會是這樣的反應。她的朋友不多,五個手指基本就算全了,每一個,都是這一生的至交。
現下少了一個,等於切斷她的一根手指,十指連心,怎會不痛。但他更害怕,她會一直這樣,會因此恨他。畢竟如果沒有他的幫兇,至少Molise不會死,至少她還能親自去送謝颯一程。
他沒有解釋自己爲什麼要幫Molise,因爲一旦說起,就要詳述之前種種,設計西班牙王室機密的事情,她還是不知道的好。
“不會,”她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茫然地看着白茫茫的雨幕,聲音最終還是忍不住地哽咽,“對他們而言,這是最好的。”
斯人已逝,關於很多具體的細節,她都不想追問了。就這樣吧,這幾天,她也很累了。
直起腰來坐在牀上,她沒有一絲要動的意思,更不打算再多說什麼話。明明這樣的結局對他們很好,爲什麼她還是會感到不安和難過。
如果,她可以早點發現端倪,轉告謝颯姐,那……Molise是不是可以不死。她和Molise不熟,但是要是能把他攔下來,謝颯姐會走得更放心吧……
謝颯姐走的時候,知不知道Molise也在火海,最後一刻是感覺解脫還是後悔……這些,她統統不得而知。
這雨,是爲謝颯姐下的吧。天妒英才,一次死了兩個,怕是老天也爲自己的善妒後悔了,爲他們設置這樣一場命運,最終要用這滂沱的大雨來洗刷自己的罪孽。
她本來不是迷信的人,但是眼下,她寧願相信這世上真有輪迴與神明,讓謝颯姐和Molise可以在來生獲得最平淡的幸福。
閉了閉眼,她才發現,自己和秦煥巖,一直保持着一種很彆扭的姿勢僵持着,她不動,他也不動。男人墨綠的眼眸凝住了一般,就那樣毫無波瀾地無聲注視着她,如同一座雕塑。
“秦……總,”她的嘴脣微動,思及二人如今的狀態,還是倔強地換了稱呼,“你說過,你會離開。否則……”
“不是現在,思哲,”他沒給她機會把話說完,“你現在不能一個人呆着。”
言下之意很明顯,她的精神狀態不好,就算不至於到崩潰或者抑鬱的地步,但是一直自己在這裡不說話,遲早會憋出病來,而他在,至少她會分神,不會一個人想太多。
他說得在理,她如今的大腦還遲鈍着,找不到話來反駁,於是也只好作罷。該說的話說一次就夠了,再強求,反而顯得自己矯情。看情況他這三天都是在這裡過的,那前面說過的話,在他的心裡大抵早就已經不算數了。
見她不再拒絕,秦煥巖便催促着她去洗漱吃早餐,餓了三天,加上大病初癒,她再不吃東西,難保不會再病一次。
後面的時間裡,他們再沒有交流,顧思哲難得的很順從,他讓她吃飯就吃飯,讓她休息就休息,除了不說話,她一切都很正常。
然而他心知肚明,這樣的顧思哲,一點都不正常。
他守着她直到下午,等宋蕭蕭來電話提醒他和長盛集團的飯局時才離開。
大雨從昨天夜裡就開始下了,到下午時已經沒有那麼大,但街上的車輛和行人明顯比平時少得多,倒也方便了現在行車的人。
比如秦煥巖和季東明。他們幾乎是同時到達飯店的,但儘管如此,還是比長盛集團那一家人晚到了。
季東明在秦煥巖身邊那麼長時間,也沒見過他對哪個合作案如此上心過,眼下這個長盛集團,倒是一個難得的特例。
要不是知道秦煥巖的取向,季東明還真的以爲他對長盛的那位小太子爺有意思。
現在的世界,即便如此,也很正常。
席間的交談很是融洽,就在秦煥巖和季東明都以爲兩家要達成新的合作時,盛風宋突然話題一轉,眼間含着慈祥的笑看向秦煥巖,“秦總,明人不說暗話,有一件事,盛某想和商量一下。”
莫名其妙的笑意,秦煥巖下意識地生出防備之心,但還是保持着良好的禮節點了點頭,“盛董請講。”
盛風宋聞言,和身邊的兒子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再看向秦煥巖時,顯然胸有成竹許多,“我家中還有一個女兒,只比你小几歲,她不喜歡曝光,所以一直沒有出現過在大衆視線中,但是絕對優秀,不知……”
果然,他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
不願再聽下去,秦煥巖開口打斷他的話,“抱歉,盛董,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季東明聽到也很驚訝,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的是什麼。長盛這樣的集團也要通過賣女兒來增加收益?
眼前這位盛董真的不是來搞笑的?堂堂美國……
等等,季東明好像理解了他們的意思——
長盛再厲害,在美國再能呼風喚雨,也不過是個華僑集團,礙於種族問題,他們在美國的名流圈中身份應該始終有些尷尬,但是若能攀上秦煥巖這種英國貴族,那就另當別論了。
聽到秦煥巖的拒絕,小太子爺似乎很意外,一張嘴就開始推銷自己的姐姐,“咦?秦總,我跟你說,我姐姐很漂亮很聰明,還很合你胃口!你一定會喜歡的!”
“抱歉,兩位,”秦煥巖絲毫不爲所動,面上平靜,但眸色已經出現了動怒的傾向,就連聲音,都冷了幾度,“我想,我們今天是來談公事的。”
本來他的意思是在秦氏的會議室裡談,不過盛風宋說要開飯局,邊吃邊談,他想想覺得不難接受,便應邀前往,倒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如此看重的一樁談判居然成了盛風宋賣女兒的契機。
看來,是他高估了所謂長盛集團的董事長。
“盛董、盛少爺,”季東明在一邊難得地規規矩矩笑着,道,“我沒女朋友。”
既然這位盛董事長那麼希望把女兒銷出去,他來接手也可以,而且,這樣尷尬的場面也需要有一個人出來緩解一下。
但那位小太子爺卻像是對他有意見似的,拍着桌子就站起來,“不行!我姐姐是……”
“小成!”盛風宋突然拔高聲音制住兒子,方纔的慈父形象倏然變成了嚴父,眉目間盡是對兒子的譴責。
秦煥巖看在眼裡,只當他是把被拒絕的羞赧發泄到了兒子身上,不動聲色地給季東明甩過去一個眼神,示意他抓緊時間把文件遞出去給盛風宋。
強買強賣的盛家千金他是不會要了,不過新的合作,他志在必得。
飯局之後,秦煥巖和季東明作爲東道主,是最後走的。
季東明看準時機,漫不經心地開口,“我說,你怎麼把顧思哲弄到你家裡去長住了?明明要是知道,估計會傷心死。”
說完,便把手中的文件一併交到秦煥巖的手中,眼角卻很小心地注意着他的表情。
不出他所料,秦煥巖的眼眸暗了暗,但很快恢復常態,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明明不會知道。”
想了想,秦煥巖又加了一句,“她在我家,纔有更多機會得手。”
這一句話聽起來是在告訴季東明,他的計劃進行得很成功。事實上,他是在提醒自己,該做的,差不多要準備了。
當季東明將這些話一五一十地轉告給範明明的時候,範明明在病房裡得意地笑出了聲。她就知道,無論怎樣,巖哥哥還是她的巖哥哥,就算現在一副心思掛在顧思哲身上又如何?他遲早是要將那個女人的心,親手送到自己身上的。
到時候,她有的是辦法讓巖哥哥回心轉意。
“不過……”季東明故意拉長尾音,賣了個關子,“你也應該知道,近水樓臺先得月,萬一在煥巖動手之前,她先讓煥巖放棄了……”
“不可能!”範明明的怒氣頓時被他悠涼的語氣激起,握着電話就是一陣大喊。
她不相信顧思哲那個女人有這樣的本事!
目的達到,季東明沒有興趣繼續和她糾纏討論事件發生的概率,草草應付幾句,便掛了電話,由得範明明一個人在病房裡胡思亂想。
他現在最希望的,就是引起兩個女人的胡思亂想,先是範明明,再是顧思哲,因爲後者比前者難攻克。
範明明看着手機上黑掉的屏幕,心中的憤懣越來越濃,思來想去,總是覺得氣不過,便一把將手機扔到了地上。
自從顧思哲從醫院離開之後,就一直被巖哥哥養在秦家莊園裡,這她是知道的。因爲小趙一直在莊園附近蹲守,他這幾天一直沒有收穫,最大的原因就是顧思哲進了莊園以後就沒再出來過。
進進出出的,只有巖哥哥的身影。
哪怕是自己以前在別苑的時候,都不敢讓巖哥哥這麼天天守在身邊侍候着,她顧思哲到底何德何能,讓巖哥哥紆尊降貴至此!
她思考着季東明的話,驀然感到一陣心慌。東明哥說得對,如果她再不有所動作,顧思哲和巖哥哥天天膩在一起,很容易就會徹底讓巖哥哥放棄救自己念頭。
不行!她要另外想辦法了……
都怪顧思遙那個瘋女人!好好地怎麼就主動去發聲明幫顧思哲澄清,讓那個女人的名譽爛臭了纔好!
秦家莊園。
臥室的陽臺上坐着的是連着好幾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顧思哲,她現在只要閉上眼睛,就能想起來謝颯姐的臉,還有她說過的話。那一切都太清晰了,讓她不得不成日地坐在陽臺這裡,靠放空來忘記。
已經死去的人,她覺得連惦記都是對他們進入輪迴的阻攔。
她不希望自己是那個攔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