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時候, 終於整個村子也被凍上了。剛來的時候還好,此時屋外飄着雪花,從門縫裡一個勁兒地往裡灌就有些凍得受不了了。上網只能臥在被子裡, 旁邊還得燒着爐子, 不時地往裡添兩根柴。我想古人的生活也大抵如此……
“穆老師睡了嗎?”門外是普友少的聲音。
這兩個月來他已經學完了直到高中的數學課, 我從網上下載了一套高考數學試題, 想看看他是否學透了, 想必他做完了題拿來給我看的。
“進來吧。”
“穆老師,給。”普友少把題放在我面前,“我接下來再學什麼啊?”
“如果你之前的內容已經學得夠好, 我就教你物理化學生物英語語文。”
“然後呢?”
“然後想辦法讓你進中科大少年班。”我笑道。我這話不是隨便說的,我相信普友少有這個實力。
“穆老師……”普友少猶豫着叫了一聲。
“怎麼了?”
“你不喜歡譚老師對吧?”
難道我的感情就這麼溢於言表嗎?居然連個孩子都看出來了。
“喜不喜歡有什麼區別嗎?”
普友少表情有些尷尬, 似乎是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又問道:“如果我跟譚老師有了衝突, 你幫哪個?”
“當然是幫您了。”普友少說道, 當然,一個智力稍微正常的孩子都會這麼回答的, “您教了我這麼多東西,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報答。譚老師什麼都沒教,有時候還打我們。”
“那能算是打嗎?不過是推搡兩下吧?”譚老師“打人”我是看見了的,他自己一定不認爲那是打,不過因爲他除了管理學生紀律也幹一些農活, 身體強壯, 因此隨便一動手就會讓學生覺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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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並不喜歡譚風源, 可也不想背後敗壞他, “他也是爲了你們好, 不然上山採茶的時候誰保護你們?”
普友少很不以爲然地說:“這山和雪茶我都比他熟悉,根本不需要他保護。”
“是嗎?那你去讓村長把譚老師開了, 以後由你帶路。”我故意這麼說。
普友少搖頭道:“村長是譚老師的二叔,他一定不會答應的。”
仗勢欺人果然不是城市的專利,連村裡的孩子都懂這一點,看來夜弦說得沒錯,這裡的確並不是我想的那樣。
“村長也不是萬能的,他還說譚老師會娶葉老師呢。葉老師會答應嗎?”
“葉老師……已經答應了啊 !”
“什麼?!”
普友少怯生生地答道:“葉老師剛來的時候就答應了,不過她說答應歸答應,但是要等三年纔可以結婚。”
“爲什麼?”
“我不知道。”普友少用力搖頭,好像生怕我不相信似的。
“三年……”我低聲說。
“三年……好像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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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爲跟普友少有了那段對話,十日後,當村長說要給譚風源和夜弦完婚的時候,我纔沒有那麼驚訝。
那是一個還算陽光明媚的上午,我剛給學生下課,從教室裡走出來,卻見村長站在門口。
“你是在等我?”
村長點頭道:“是啊,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
“我想你可能也聽說了,就是葉老師的婚事,快到之前約好的日子了。我想請你爲他們主持婚禮,我們這裡的習俗我會告訴你,你是有文化的人,肯定一學就會。”
“三年過去了,葉老師還願意嫁嗎?難道不要問問她的意思?”
“呵呵,婚姻是大事,怎麼會說變就變呢?”村長笑道。
就在這時,夜弦忽然出現在我身後:“我願意。”
“你看,我說葉老師不會隨便改主意的吧?籌備的事包在我身上了,雖然我們村窮,但是也會讓你嫁的風風光光的。好了,我得回去準備了。”村長揮手離開。
我盯着夜弦問:“是哪天?”
“還有十四天。”
“你是真心想要嫁給他的嗎?他是文盲,你們背景差異太大,是不會幸福的。”
“幸不幸福是我的事,與你無關。”說完這話,夜弦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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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老師,你怎麼還不回去?”普友少打掃完教室出來,見我仍呆立在門口,於是問我道。
“幫我個忙好不好?”
“什麼忙?”
“你曾經說過在我跟譚老師有衝突的時候會幫我對不對?”
普友少點了點頭;“對啊,前不久才說的。”
“現在就是到了這種情況了。”
普友少一臉茫然。
我伏在他的耳邊說了一段話。
“啊?”普友少驚訝地擡頭。
“怎麼?行不通嗎?”我問。
“行是行,但是有危險。不過如果您相信我,我一定做到。”
我果然沒有看錯人,雖然當初想要栽培他並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和目的。我忽然有些驚愕於自己的不擇手段,連一個孩子都要利用。可是除此之外我還能怎樣呢?難不成眼睜睜看着夜弦嫁給譚風源嗎?
我堅信夜弦要嫁給譚風源不是出於愛情,對於她的這一舉動我十分不理解。
我轉身關上教室的門,其實關不關區別不大。我曾經想,若是冰雪融化的時候我還呆在這個小村,一定找人重新蓋一排教室,安上能關嚴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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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山上的風格外凜冽,雪沫從臉上劃過感到生疼,因爲雪的關係視野也不怎麼開闊。不過我們仍然決定去採雪茶,因爲雪茶多賣一點錢,孩子們的這個春節就會好過一些。
譚風源已經儼然一副愛妻男的樣子了,揹着一個碩大的包,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從裡面拿點吃的給夜弦,雖然夜弦一口都沒吃。到了下午他居然又掏出一件棉衣,夜絃聲稱穿着棉衣沒辦法爬山於是拒絕了。
忽然,譚風源大叫了一聲:“不好了!”
所有學生都看向了他的方向,當然一同看去的還有我和夜弦。
“少了一個人!大家快看看是誰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有個孩子大喊:“是普友少。”
“他剛纔不還在嗎?跑哪去了?沒有人看見他?”在如此寒冷的環境裡,譚風源居然也急出了一頭汗。
所有人都茫然搖頭。
夜弦說道:“急也沒用,去找找吧。”
“如果再不下山就不能趕在天黑之前回去了。”譚風源說道。
夜弦略微思索後,說:“那你先帶他們回去,順便找人來,我和穆老師在山上找。”
“那怎麼行?要留也是我留下,不管怎麼說我比你們熟悉雪山。”
“但你要保護其他學生的安全。”
我也應和道:“葉老師說得沒錯,你帶學生回去,不可以讓更多的人有閃失。”
夜弦堅決地說:“就這麼定了,別浪費時間。”
譚風源只好帶着學生們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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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只剩下了我們兩人。不過夜弦並沒有正視我,低頭說道:“我們開始找吧。”
“嗯。”我應道,然後跟夜弦一起往剛纔採茶的地方走去。
漫山的白色裡哪有普友少的蹤影?
天色逐漸變暗,夜弦也越來越焦急。
“這麼盲目地找也不是辦法。”我拉住了夜弦。
“那你說怎麼樣纔是辦法?”
“這……誒?你有沒有聽到那邊好像有點聲音?”
“好像有點,我們過去看看。”
我們的確對山裡不熟,轉了一個多小時便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了,只能跟隨着若有若無的聲音找尋着。
忽然,巨大的雪塊從上面滾了下來,我不自主地拉住了夜弦的手腕。我們想要避開雪球,於是失去了平衡,從山上摔了下去。
我記得暈倒前聽見夜弦的最後一句話是:“ 是不是雪崩?”但我感覺我們應該是摔在了不太堅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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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醒來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只能看見頭頂上方比較高的一小片天空。我往身邊一摸,夜弦躺在那裡,然而雙手冰涼。
我慌忙將她抱起,緊緊摟在懷裡想要給她取暖。
夜弦突然一陣劇烈地咳嗽,也醒了過來:“這是在哪?”
“我也不知道,應該是被雪埋了,但是沒有埋死。”
夜弦撐着地站了起來:“這雪……不是很實,我們挖一個洞出去吧?”
“小心挖的時候雪受力不均結果完全坍塌,那樣我們就沒有活着的希望了。”
“那你說怎麼辦?”
“等,等村民來救我們,譚風源不是找人去了嗎?”
聽到這話,夜弦又坐了下來:“哎,也只能這樣了。”
“比上次命好,起碼我們都沒有受傷。”
“還提過去幹什麼?”
“不提就可以忘記嗎?”
“我已經忘了。”
“我永遠忘不了你在救護車上對我說過的話。”
夜弦沉默了。周圍無比安靜,靜得只能聽見夜弦的呼吸聲。
過了好半天,夜弦才問:“你不是昏迷了嗎?”
“所以你當時認爲我是昏迷的狀態?那麼你所說的話也就不是假的了?沒有人會對一個昏迷的人說謊吧?你說只要我醒來你什麼都答應,你說不要我死……”
“別再說了!”夜弦試圖打斷我。
可我卻繼續說道:“別騙自己了,你心裡明明是有我的,一直都有。”
“就算是又怎麼樣?難道還可以從頭來過嗎?你讓我怎麼面對你?!你別忘了,我害你坐了兩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