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裡等待尤其難熬, 因此當聽見普友少再次輕聲叩房門的時候,我跳下牀去差點跪在地上。
“我們從這邊走吧。”普友少拉着我往房後繞。
我朝周圍看了看,沒有人, 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擺脫監視的。
我看見普友少的肩上背了一個跟他身材並不相稱的大包, 想要幫他背, 他卻很執拗地不肯給我。
普友少帶我走的方向是往海拔更高的地方, 並不是下山那條唯一的路。我心中不解卻沒有問他, 這個村子他比我熟悉。
過了一會兒,我們已經爬上一座高坡,這裡有些樹, 還算隱蔽。
普友少這纔對我說:“穆老師,我們在這裡等着, 我爸爸一定可以把葉老師帶來的。”
又是等待, 可除了等也沒別的辦法了。
“我們從山後下去, 雖然陡了一點,但是我下去過, 不會有問題的。”
“你爸爸怎麼還沒來?”我有些焦急地看着表。
“這個……我也不知道。”
難道我和夜弦要一直這麼命運多舛嗎?可是回頭想來,那一次次的波折似乎都是我們自己造成的,怨不得天。
我默默地在心裡祈禱:只要夜弦能夠平安離開,我一定徹底放下過去,用餘下的生命好好愛她。什麼報仇不報仇的, 還有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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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 我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遠處過來兩個人影。雖然光線很暗, 我還是能認出夜弦白色的上衣。
待他們走近了, 我看見夜弦身邊有一個年級不小的男人。如果不是因爲普友少叫了他一聲爸爸,我一定會認爲他是爺爺輩的。
“穆老師, 普友少他……”
“放心吧,我一定把他培養成才。”我害怕多說下去天就亮了,於是草草結束這段對話,“這些……希望可以幫你擺脫放我們走的麻煩。”我把身上幾乎所有的現金都給了他。
他把錢裝了起來,什麼都沒說,就只是摸了摸普友少的頭。
“多保重。”夜弦說道,然後跟我們一起繼續朝山裡走去。
夜晚不太容易看清路,我們走的很慢。
忽然眼前豁然開朗,面前一片空曠,低頭一看,我和夜弦都嚇了一跳。下面的坡異常陡峭,恐怕有接近八十度,幾乎是直上直下的。
普友少對我們說:“身子儘量後仰,像是躺在山上一樣,重心靠後就不會滾下去了。”
前不久才教的重心他這就用上了,讓我很是欣慰。
我們一點點朝山下挪去,雖然往下看會有眩暈的感覺,但是爲了找到腳踩的合適位置又不得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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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海拔的一點點降低,我懸着的心也隨之落下,終於,我們可以站起身子走路了。
天邊有一點發亮,我們略微放慢了行走的速度。
“爲什麼要告訴他?”我問夜弦。
“什麼?”夜弦擡眼看我。
“爲什麼要告訴譚風源退婚的事?你明知道你會被關起來的對不對?”
夜弦笑道:“因爲我們就要走了,我怕你沒機會見識到村裡的真實狀態了。”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夜弦的臉上浮現出如此簡單天真的笑容,一時竟怔住了。或許夜弦原本就是這樣的吧,放棄仇恨終於使她露出了本性。她本性善良純真又有些俏皮,跟叶音很相似。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向精明、心思縝密的夜弦竟然會爲了這樣一個荒唐的理由冒生命危險。
爲了讓我看看真實狀態?難道走了之後由她告訴我我便不信了嗎?
我真想跳起來罵她:“你以爲你是戰地記者嗎?!我看見了又怎麼樣?!拿命去換值得嗎?!”
“我知道你會救我出來的。”夜弦的臉上有一點委屈又有一點心虛。
不過好在我們已經逢凶化吉了,這些事可以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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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直走到鎮上,普友少默默地跟在我們後面。我看出他有些不捨得離開家,但是眼神裡卻有着異常的堅定。
我蹲下身子對普友少說:“等你安頓好了,可以把爸爸媽媽接來看你,想在昆明工作也不是難事,只要不太挑剔。”
不料普友少卻說:“我媽媽早就去世了。”
我正想安慰他兩句呢,一輛車卻急停在我身後。
“雨辰!你沒事吧?”
我一轉頭,見是沙慧玲的車,看來她看見我的郵件之後開了一夜纔開到這裡。車裡還有兩個男人,我不認識,想必是她找來的幫手。
“沒事。”我搖搖頭,“都過去了。”
“我報警了,可是警察說要跟這邊聯繫之後才能出警,我怕來不及就自己跑來了。咦……他是?”沙慧玲很好奇地看着普友少。
我將她拉到一邊:“我們回去再說吧。”
“哦……”沙慧玲雖然這樣應着,可看起來還是不明白的樣子。
既然來到鎮上,我們便不太害怕村民發現夜弦逃走追上來了,可還是立刻上車,趕往最近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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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夜弦則跟其他人擠在後面。
沙慧玲時不時地就會從後視鏡瞟一眼夜弦,後來終於忍不住了,說道:“葉弦,好久不見了,怎麼不跟你的舊上司打個招呼呢?好歹我們也合作了那麼久……”
夜弦有些尷尬地低下頭,我猜她一定是明白沙慧玲知道了我們過去的事,不知如何應對。
我連忙用玩笑的語氣對沙慧玲說道:“你不是不搞等級觀的嗎?怎麼我才走了這麼點時間就變了?”
“我沒想到你是以這種方式回來。”沙慧玲嘆了口氣。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個樣子的確夠狼狽的,先前只顧着逃跑沒有覺得,見到了沙慧玲之後纔回到了現實社會。
“哈哈,體驗生活嘛,你真應該跟我一起去,我敢打賭你這輩子沒去過那麼艱苦的地方。”
“這段時間你在那裡做什麼?”
“當老師。”
“哦,倒是沒出乎我的意料。”沙慧玲笑着回頭用下巴指了指普友少,說,“這是你的學生吧?”
“嗯。”
沙慧玲猛地剎車:“你愛才不至於愛到這個程度吧?居然拐帶人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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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知道沙慧玲理解錯了。當然,我也有責任,昨晚給沙慧玲發郵件的時候因爲一時心急,沒有說清楚,只說我們在村裡有生命危險,沒說爲了什麼。
“是他爸爸把他託付給我的。”
“原來是這樣……”沙慧玲鬆了口氣,繼續前行。
我回頭看了看普友少,竟趴在沙慧玲帶來的一個人腿上睡着了。
“他是個罕見的人才,埋沒在山裡太可惜了。回昆明以後給他找一所好學校上學吧。”
“沒問題,這事包在我身上。”
我和沙慧玲倒換着開車,晚上終於趕回了昆明。
我知道沙慧玲不喜歡夜弦,正想跟她說我們出去住呢,她卻首先很大方地說道:“暫時住我那裡吧,照應起來也方便些。”
夜弦問我:“你們本來是住在一起的?”
我點了點頭。也只能點頭了,本來就是住在一起的不是嗎?多做解釋反而容易引起誤會。當然,不解釋也很可能誤會,可是隻能這樣了。
我們帶着普友少一起來到我和沙慧玲同住的公寓。
沙慧玲很麻利地收拾出一間臥室,又問普友少願不願意睡在客廳。普友少連連點頭,他第一次到城市,看到花花世界早已經目不暇接了,根本顧不上回答沙慧玲的話。況且客廳起碼是暖和的,比他從前的條件不知好了多少,他當然不會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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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了個澡出來,感覺好像從來都沒有去過那個村子,只是做了一場夢。
夜弦自己呆在房間裡沒有出來,我也不好去說什麼,也只有回屋。
我打開所寫的小說,心裡想着,我跟夜弦的故事也該有個結局了吧?然而在電腦前呆坐了許久,卻遲遲無法繼續。
再點開郵箱,稿件一如既往的多,只是一向投稿守時的倦客笙簫居然三天沒有更新了。哎,好久沒去書吧了,倒是有些想念,於是我決定明日起開始正常上班。
我伸了個懶腰,合上電腦。
剛要關手機,卻收到了沙慧玲的短信:你跟她和好了?
嗯。我回複道。
沙慧玲:挺好的,真的,我很高興看到你從陰影裡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