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勞

代勞

碼頭上有一處向下的石階,修砌的十分陡峭,階面也窄得很;金光耀往下走時一不留神踩空了,骨碌碌的直滾到了平地上,結果導致踝子骨錯了縫。

他疼的大聲喊叫,恨不能當着衆人的面哭爹喊娘;手下連忙一擁而上把人攙扶起來,見他走不得路了,便立刻叫來汽車,將他送去了附近一家醫院中去治療。

虞幼棠趕到時,金光耀躺在病牀上,已然鎮定下來。虞幼棠站在牀尾掀被一看,見他那腳踝處腫的透亮,幾乎沒了形狀,就皺着眉頭望向金光耀埋怨道:“你這麼大的人了,走路倒是看着些腳下呀!”

金光耀嘆了口氣,氣急敗壞的答道:“唉,別說那個了,我現在下不了牀,碼頭那邊怎麼辦?腳行前兩個月的賬目肯定有大問題,我急着去親自核對一遍——還有上海那邊馬上要發來一船貨物,這個也得小心接着才行……”

虞幼棠在枕邊坐下了,用手拍了拍金光耀的臉:“你現在急也沒有用,那有沒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呢?我倒是閒的很啊。”

金光耀聽聞此言,倒是心思一動。他拉扯着虞幼棠低下頭來,自己則嘁嘁喳喳的對其耳語了一通。虞幼棠一邊聽一邊點頭,末了起身看着他笑道:“你讓我去,我就去;不過要是做的不好,你可別來怨我。”

金光耀揮揮手:“我知道你腦子好使,肯定比我強。去吧去吧,能覈對多少是多少,千萬別累着,知道了嗎?”

金光耀身邊沒有真正心腹,所以事必躬親,如今躬不得了,只好讓虞幼棠上陣幫忙——當然不會讓他下苦力氣,無非是請他跑趟碼頭賬房,把那幾本大帳對上一對也就是了。

虞幼棠不緊不慢的果然去了碼頭腳行中,坐在一間窗明几淨的辦公室內開始對賬。往昔專爲他拎箱子的那個小男僕新近學會了開汽車,所以現在搖身變爲司機,依舊是四處跟着他。

扶着虞幼棠在那大寫字檯後面坐下來,小男僕又給他送來一杯熱水放在手邊,然後見也沒有自己什麼事情了,便偷偷溜走,跑到腳行外邊看熱鬧去了。

虞幼棠略翻了幾頁賬目,便覺得很是乏味疲憊。他讓人叫來了一位管大事兒的老先生,命其端着賬本子念給他聽。那老先生見虞幼棠閉着眼睛往後一靠,那模樣似睡非睡的,年紀不大來歷不明,可是派頭還不小,就故意念的有氣無力,斷斷續續;哪曉得虞幼棠記憶力極好,一旦聽到異常數目,便立刻出言詢問,將老先生問的支支吾吾,一頭大汗。

因爲賬目上的確是有問題的,所以後來老先生實在是不能自圓其說,竟是對着虞幼棠惱羞成怒起來:“這一筆款子你不要問了,腳行裡的事情複雜得很,我說了你也聽不懂。”

虞幼棠這時睜開眼睛,坐直身體和氣答道:“我聽不懂,金老闆能聽懂。”

老先生乾脆把賬簿子往寫字檯上一扔:“這位先生,老朽年紀大了,有些賬務也不能一五一十的全記清楚,現在我累得很,請你另找旁人幫忙覈對吧!”

虞幼棠親自站了起來,對那老先生微笑道:“今天辛苦你了,真是多謝得很,請問你老人家貴姓是……”

老先生一仰頭,聲若洪鐘的答道:“敝姓鄧,辛苦二字不敢當,我就是幹這個的麼!”

虞幼棠連連點頭:“好的,鄧老先生,今天就到這裡,你請去休息吧。”

鄧老先生見他一團親切,也就不好再多說,只得怏怏的一甩袖子,轉身離去。

虞幼棠並不是位敬業人士——在老鄧先生罷工之後,他把賬目鎖進辦公室內的櫃子裡,然後就坐上汽車,施施然的離去了。

他是有正經事情要做,他去了自己那家位於租界區的染廠。

自從金茂生橫死之後,這家染廠一時無人管理,就只得臨時招聘了一位廠長來頂替金光耀。因爲染廠的底子不好,所以任憑那經理使盡渾身解數,最後也就只落得個慘淡經營、尚能維持而已。

如今虞幼棠暗自有了主意——他打算把這家染廠賣掉。

他這個半死不活的染廠,連廠房加上機器,最多值個六七萬——當然,這六七萬指的是白花花的大洋;而如果出售得當的話,大約也能到手十萬上下。

虞幼棠很有自知之明,他並不奢望那十萬大洋;只要能夠把那六七萬的本錢弄回來,他也就心滿意足了。等這筆款子到了手,他要先把虞光廷的那一屁股爛債還上,然後再將這個弟弟關到家裡,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他出去丟人現眼、招災惹禍。

就因爲虞光廷的那筆債務,導致虞幼棠在盛國綱面前一直很不硬氣,總覺着自己是有把柄握在人家手中的。待到了結了這一筆利滾利的混賬債務,他想自己也可以換一種姿態來面對盛國綱——起碼可以不必在對方那莫名其妙的“愛”中大打太極了。

虞幼棠今天很忙,他和那位焦頭爛額的廠長秘密交談許久,末了達成許多共識;待到傍晚時分,他又請廠長吃了頓晚飯。

入夜之後他趕去金公館,對着已然出院的金光耀搖頭笑嘆道:“金哥,你那腳行裡的先生着實是厲害得很啊。”

金光耀換了一身家常衣裳,光着腳躺在長沙發上,聽聞此言就擡頭問他:“怎麼?有人欺負你了?”

虞幼棠走到他腦袋上方坐了下來:“欺負談不上——不過說正經話,你那賬目上的問題着實是不少,看來那幫人是串通一氣在糊弄你了。”

金光耀聽聞此言,登時皺起眉頭怒罵道:“這幫狗孃養的王八蛋,吃我的喝我的還要算計我!我真恨不能一腳踹出他們的腸子來!”

虞幼棠慢悠悠的用手指梳理對方那一頭短髮:“你那蹄子好些了沒有?”

金光耀向下一指:“塗了藥,倒是不疼了,不過已經腫成了饅頭,他媽的!”然後他齜牙咧嘴的向上挪動了身體,把頭枕到了虞幼棠的大腿上。

擡眼望向上方,金光耀順勢抓住了虞幼棠的一隻手:“哎,你今晚兒就別走了。”

虞幼棠低頭笑答道:“我怕半夜碰着你那傷處。明天后天我都來看你,等你腳上好些了,我再留下來陪你,好不好?”

此言一出,虞幼棠隨即就覺着自己說的很不合適,話裡夾帶了許多曖昧氣息——不過他轉念一想,感覺自己和金光耀之間親如兄弟,偶然說錯了話,想必也是無妨。

虞幼棠說是要走,可是和金光耀纏纏綿綿的竊竊私語,始終是不肯走。

金光耀那隻腳根本不能碰地,所以這些天還有許多事情要拜託虞幼棠代勞;虞幼棠也和他說了自己那要賣染廠的決定,卻是絲毫不提所得錢財的用途。

他是不敢提,因爲知道金光耀生平最厭惡虞光廷,自己若是實話實說了,那麼金光耀很可能要因此大發一通脾氣。

金光耀矇在鼓裡,倒是很贊同他這個做法:“這就對了,留着那個破廠有什麼用?還不如賣掉之後落一筆錢!至於將來——有我在,還怕餓着你不成?”他小心翼翼的翻了個身,把臉埋到了虞幼棠的腹部繼續說道:“明天你去腳行,我給你多派幾個人跟着。到時再有哪個混蛋敢和你訕臉,你直接就讓人給我往死裡打!媽的,都是狗一樣的奴才,還他孃的亂吠!”

虞幼棠撐着金光耀這頂大保護傘,翌日上午再去腳行,先把老鄧先生給辭退了。

老鄧先生怒不可遏的要和他當面分爭,可他這回坐在辦公室內並不見人。老鄧先生要叫罵,結果立刻就被人叉出去了。

然後他繼續覈對賬目,輕而易舉的就查找出許多破綻漏洞,把腳行上下的把頭們全部質問的啞口無言。

面對着眼前這幫面面相覷的兇惡之輩,虞幼棠依舊是和藹可親,也並不揪着問題追究不休。

當晚他跑去金公館,心平氣和的向金光耀做了一番彙報,說的頭頭是道。金光耀一直知道他頭腦好,可是沒想到他還有這般本事;驚喜之餘受了挑唆,益發對碼頭上的那幫把頭們恨的咬牙切齒。

“講什麼道理?!”他氣沖沖的告訴虞幼棠:“和那幫人不必講理,他們的老婆孩子都在我手裡攥着,我就是活活把他們打死了,看有哪個敢詐屍!幼棠,你心眼兒多會說話兒,這幾天你多費心,替我把上海來的那批貨也打發了,事後我好好犒勞你!”

虞幼棠把手插進長袍前襟下面取暖,同時低頭笑道:“打發貨物可以,打死人我可不幹。也不用你犒勞,你好生養你那隻蹄子吧!”

你打不甘休南轅北轍明天抵達之後暮暮朝朝抵達之後夜賭實不能也三足鼎立窺視實話賣出染廠起士林進入虞宅寒夜一頓飯一夜絕望進入虞宅一夜二老闆大勢正月十六不甘休煎魚明天新年前夕二兄弟相遇金公館登門之始一頓飯話不投機出門去天各一方南轅北轍大年夜無枝可依告白記得大年夜三兄弟虞幼棠醒了暮暮朝朝開戰了三足鼎立五月分家戒酒窺視馬失前蹄五月無功一夫當關出門去離開兄友弟恭大哥話不投機五月馬失前蹄馬失前蹄忍無可忍身前身後事實話非行金公館寒夜喬遷無枝可依預謀大年夜無可奈何苦不堪言感情和金錢悲傷的弟弟荒唐夜出門去愉悅夜賭壽宴一頓飯盛太太虞家兄弟代勞虞光廷的心病登門之始奔跑身前身後事一夜五月活動煙花落幕外宅一直很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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