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各一方

天各一方

鐵門譁啷啷一聲響,把半睡半醒中的盛國綱驚醒了。

他現在就怕牢門開關,因爲每次開關除了送水送飯,便是拉他去受刑。他雖然皮糙肉厚,可畢竟也不是鐵打的人——他疼,疼的都心悸了。

迷迷糊糊的翻身轉向門口,他在昏暗光線中看到了獄卒的身影。

他驚悚起來——此刻並不是吃飯時間,可是上午已經捱過一頓折磨了,難道下午還要再來一場嗎?

然而獄卒一側身,原來後方還有一個人。

盛國綱很疑惑的揉了揉眼睛,覺着自己好像是看到了虞光廷。

虞光廷拎着一隻大包袱,站在了牢房門口。

牢房裡是陰暗潮溼的,空氣中凝滯着成分複雜的惡臭。房中沒有牀褥,地上橫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衣裳都零碎成了布條子。

他一開始沒認出來這血人是誰,故而一眼就望向了蜷在角落裡的虞幼棠。然而未等他喊出一聲“哥”,地上那血人忽然掙扎着坐了起來:“喲,小二爺?”

虞光廷嚇了一跳,這纔看清了盛國綱的面目。

盛國綱心裡有數,知道這時候能夠進來探監的人,必定是有些門路。虞光廷既然出現了,那絕對不會白來一趟就是。熱切的望向虞光廷,他懷疑這小子就是自己的救命星。

然而救命星並沒有理會他,而是直奔虞幼棠去了。

“哥!”虞光廷輕輕搖晃着虞幼棠,想要喚醒對方;但虞幼棠並不是沉睡,他是長久的昏迷。

盛國綱這時也爬了過去:“小二爺,你哥剛進來半宿就開始發燒,可是沒有藥——別說藥了,連他能吃的飯都沒有;捱到現在,他是什麼都不知道了。”然後他苦笑了:“小二爺,能不能想法子把我們救出去?要不然只把你哥救出去也行,知道你們兩個都恨我,我不讓你爲難。”

虞光廷這回才轉向了盛國綱。

“我救我哥。”他輕聲說道:“也救你。”

盛國綱眼睛一亮:“小二爺——”

虞光廷繼續說道:“我找了馮希坤。”

盛國綱立刻就明白了一切,然而心中並無觸動,只是極度的喜悅——因爲他可以帶着虞幼棠死裡逃生了!

“小、小二爺。”他興奮的簡直要結巴起來:“那委屈你了。”

虞光廷把虞幼棠抱進懷裡,低下頭繼續平靜說道:“明天凌晨的船,能把你們送到煙臺。以後的路,那就由你們自己走了。”

盛國綱聽到這裡,都樂瘋了。跪起來給虞光廷磕了一個響頭,他十分激動的連連道謝:“小二爺,這回你是我們兩個的大恩人了,將來咱們再相見,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虞光廷用手摸了哥哥的面頰,只覺出了一片火燙:“我哥身體不好,路上一定會拖累你,你不許嫌他,更不許罵他打他。”說到這裡他那眼睛溼潤了:“他身邊再沒有親人了,臉皮又薄,你要是嫌棄他,他一定會難過死的。我知道你們這回沒有那麼多錢了,可是你別因爲這個就捨不得給他買藥吃,他不是喜歡吃藥,他是不吃藥就真的要生病。”

說到這裡,他擡手抹了一下眼淚。盛國綱做虛心領教狀,不住的點頭稱是。

“還有……”他帶着哭腔低下頭,把鼻尖蹭到了虞幼棠的短頭髮裡:“你有本事,要多賺些錢來養活我哥……”

話說到這裡,他懷中的虞幼棠忽然動了一下。

虞光廷立刻擡了頭:“哥?”

虞幼棠緩緩睜開了眼睛,怔怔的望向了虞光廷。

虞光廷以爲他這是清醒了,就緊緊的摟了他,又探頭過去和他貼臉:“哥,我來了。”

然而虞幼棠毫無反應,只是直着目光緊盯弟弟。

盛國綱這時就低聲說道:“小二爺,他燒糊塗了,睜着眼睛也不認識人。”

虞光廷一聽這話,立刻伸手把帶來的那隻大包袱拽了過來,又吸了吸鼻子,告訴盛國綱道:“這裡面有乾淨衣服,也有藥,一會兒你餵給我哥吃。”

盛國綱一聽對方帶來了藥品,越發心花怒放,恨不能現在就請虞光廷開路,直接帶自己離開此處。

虞光廷很想和哥哥說上兩句話,然而虞幼棠眼睜睜的看着他,面無表情。

他見了哥哥這副模樣,真擔心這是燒壞了腦子——如果當真如此了,那盛國綱大概不會對一個傻子抱有多久耐心的!

於是他再一次哀哀的叮囑盛國綱:“你要好好照顧我哥,無論到了什麼時候,你都不要丟下他,好不好?”

盛國綱非常痛快的一點頭:“小二爺,你放心,有我一口粥喝,就絕對有你哥一口飯吃。這大半年你也看見了,我在你哥面前根本沒有脾氣。”

虞光廷低頭又輕輕搖撼了虞幼棠兩下,然而對方只是木然的望着他,彷彿神魂早已出竅了一般。

這時獄卒走了進來,低聲通知道:“虞先生,外面馮先生催您出去呢。”

虞光廷嘆了口氣。把虞幼棠放回牆角處委頓着坐了,他拉起哥哥一隻手,又將衣袖向上擼了起來。

他輕輕咬住了虞幼棠的一條手臂。

牙關漸漸加了力氣,他那眼淚珠子同時就噼裡啪啦的滾落了下來。口中隱隱瀰漫起了血腥味道,他哽咽着和虞幼棠一起疼!

虞幼棠漠然的閉上了眼睛,依舊是毫無反應。

虞光廷再沒有什麼可以付出了,所以他只好在哥哥身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滲血牙印。兄弟一場二十幾年,他們之間剛剛生出了感情,剛剛學會了互相去愛,可是今日一別、天各一方,也許永生都不會再相見了。

獄卒把虞光廷帶了出去。

盛國綱眼看着鐵門關上了,便連忙把那個大包袱拉過來打開,然後很快樂的發現裡面有兩套潔淨衣服,兩大包糖果點心,一袋代乳粉,幾樣常用藥物,以及一小瓶摻了鴉片酊的白蘭地。

現在他那雙手不疼了,渾身上下都是狂喜而生的力氣。挑出退燒藥來掰碎,他按照喂麪糊的那個法子,讓虞幼棠吃下了這一點碎藥片。

從紙包裡掏出兩塊點心丟進嘴裡,他一邊咀嚼一邊繼續翻檢包袱,結果在那衣服裡面又找到了一疊鈔票,約摸着也能有個千八百塊的。在點心甜美的味道中俯下身去,他張大嘴巴跪伏在地,無聲的哈哈大笑。

午夜時分,盛國綱爲自己穿上了乾淨衣裳。

他不困,興致勃勃的將包袱打了個利利索索。在黑暗中摸索着坐到了虞幼棠身邊,他剛要閉目養神休息一會兒,不想虞幼棠呻吟了一聲,卻是醒了。

盛國綱擡手把他摟到懷中,又剝開一塊硬糖送到他嘴邊:“幼棠,寶貝兒,咱們有活路了!”

虞幼棠依舊是發着燒的,只是身上不再那麼滾燙。嘴脣碰觸着那塊硬糖,他依稀聽到盛國綱說了話,然而那話的內容到底是什麼?他不知道。

氣若游絲的開了口,他對着黑暗自言自語道:“我夢見了老二。”

盛國綱聽到這話,知道他還是有些糊塗,不過並不戳破,只是保持沉默。

虞幼棠又奄奄一息的說道:“老二哭了……老二怎麼哭了呢?”

盛國綱不打算說出真相,所以緘口不言。

不必說,不必告訴他虞光廷爲了救這兩人的命,把自己又送回了馮希坤那裡。盛國綱希望虞幼棠儘快忘記虞光廷,將來好死心塌地的把自己當做唯一親人。

當然,他也承認虞光廷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承認而已,僅此而已。

盛國綱清清醒醒的等到凌晨時分,牢房鐵門果然開了。

和來人三言兩語的交談過後,他把那個包袱綁在胸前,然後背起了半死不活的虞幼棠。虞幼棠現在那神智彷彿是更清明一些了,伏在他的背上輕聲發問:“這是……要去哪裡啊?”

盛國綱並不回答,只是跟着來人疾走,一鼓作氣的就離開監獄,上了一輛汽車。

夏日的凌晨,還是很美好的。

虞光廷站在一處青石臺階上,遠遠的望向前方碼頭。一艘小貨輪停在那裡,朝陽的光輝鍍在水波上,輕風過處,就起伏了一片片的碎金。

有汽車停在了岸邊,隨即車門一開,他看到盛國綱拖拽着把虞幼棠背了出來。

然後盛國綱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走上棧橋,一路向那貨輪前行而去。

陽光明亮亮的披灑下來,他那背影看起來身姿矯健,強壯而又充滿活力;而虞幼棠軟綿綿的伏在他那背上,一隻手垂下去,隨着他那步伐輕輕的擺動。

虞光廷癡癡的遠眺,心裡說:“哥,再見。”

待到小貨輪吐着黑煙開動起來後,虞光廷才轉身上了身邊汽車。

馮希坤仰靠在後排座位上,未曾開言,先以手掩口打了個大哈欠:“這回眼看着他們走了,你該放心了吧?”

虞光廷在臉上調動出笑容,關上車門向他靠去:“馮兄,多謝你啦!”

馮希坤擡手攬住他的肩膀,半閉了眼睛說道:“回家睡覺去,養精蓄銳,今晚兒我再邀個大局面,咱們通宵達旦的樂一樂!”

虞光廷立刻湊趣兒的笑道:“那你得多找些人,咱們打梭哈!昨晚兒我在李王八蛋那兒連輸了八千,我不服氣,今晚兒非要贏回來不可!”

——第一卷完

賣出染廠實不能也反目大勢一頓飯寒夜失望的盛國綱壽宴大哥無可奈何登門之始驟變五月登門之始師爺談話錄攜丸子而歸大勢抵達之後合作成功兄弟相遇驟變寒夜虞二爺的娛樂生活金公館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一個好人二老闆壽宴重立門戶虞家兄弟一個好人虞二爺的娛樂生活虞二爺的娛樂生活大年夜初一一個好人新年前夕一兄弟相遇暮暮朝朝大年夜上海客感情和金錢進入虞宅兄弟與錢反目實話阮醫生回來了師爺馬失前蹄各回各家起士林一頓飯二老闆驟變喬遷愉悅開戰了虞二爺的娛樂生活半路殺出絕望金公館進入虞宅上海客天各一方反目活動感情和金錢三足鼎立抵達之後夜賭飢餓大年夜回北平預謀阮醫生回來了重立門戶悲傷的弟弟戒酒愉悅感情和金錢一夜各回各家反目喬遷新年前夕一一頓飯三兄弟不甘休愉悅回家五月一頓飯虞幼棠的夜晚重立門戶進入虞宅夜賭三足鼎立
賣出染廠實不能也反目大勢一頓飯寒夜失望的盛國綱壽宴大哥無可奈何登門之始驟變五月登門之始師爺談話錄攜丸子而歸大勢抵達之後合作成功兄弟相遇驟變寒夜虞二爺的娛樂生活金公館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一個好人二老闆壽宴重立門戶虞家兄弟一個好人虞二爺的娛樂生活虞二爺的娛樂生活大年夜初一一個好人新年前夕一兄弟相遇暮暮朝朝大年夜上海客感情和金錢進入虞宅兄弟與錢反目實話阮醫生回來了師爺馬失前蹄各回各家起士林一頓飯二老闆驟變喬遷愉悅開戰了虞二爺的娛樂生活半路殺出絕望金公館進入虞宅上海客天各一方反目活動感情和金錢三足鼎立抵達之後夜賭飢餓大年夜回北平預謀阮醫生回來了重立門戶悲傷的弟弟戒酒愉悅感情和金錢一夜各回各家反目喬遷新年前夕一一頓飯三兄弟不甘休愉悅回家五月一頓飯虞幼棠的夜晚重立門戶進入虞宅夜賭三足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