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相遇

兄弟相遇

馬榮生對虞幼棠頗感興趣。

他對此人很是摸不清路數,私底下派人去打聽了對方的出身,發現這人竟是虞嘉棠的兒子,果然不是師爺清客一流,於是就更加糊塗了。

一張帖子下到金公館,他有心邀請虞幼棠出來再吃上一頓便飯,然而所得的答覆是很令人掃興的——虞幼棠如今不在此地,新近返回北平家中去了。

虞幼棠是非回去一趟不可,因爲家裡發來電報,說虞嘉棠昨天上午好端端的忽然從二樓窗子中跳了出去——沒摔死,落了一身輕輕重重的傷,現在已經躺在牀上起不來了。

其實這些年來,他對於這父親的感情一直搖擺不定,就處在憐愛與厭煩之間;可是得知虞嘉棠遭受了苦痛,他作爲兒子,不由得也是十分急切關情。匆匆忙忙的收拾了行裝,他帶着自家的那個小隨從乘坐金家汽車趕到火車站,也沒挑選時刻,直接就買了最近一班列車的車票。

他心裡着急,就覺着時間過得特別慢;好容易捱到了時刻,他和小隨從便亟不可待的率先上車,去找自己所在的包廂。哪知就在那狹窄的過道上,他迎面卻是遇到了虞光廷!

兄弟兩人相別已久,大概萬萬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相遇,各自都是目瞪口呆。虞光廷睜大眼睛望着虞幼棠,口中還在機械的咀嚼着口香糖;而後方的馮希坤雖然對虞幼棠沒有什麼深刻印象,可是見他和虞光廷容貌有相似之處,就擡手輕輕一拍虞光廷的肩膀:“子俊,這位是……”

虞光廷沒理會他,只是上下打量虞幼棠——虞幼棠還穿着那件翠藍長袍,渾身上下雖是乾淨利落,不過偏於素樸,又是面無血色,看上去就顯得有些虛弱憔悴;而虞幼棠審視着虞光廷,見這弟弟西裝筆挺,形象摩登,打扮的油頭粉面的,倒彷彿是十分得意的模樣。

兩人相視着半天沒說話,後來還是虞光廷先開了口:“哥。”

虞幼棠一點頭,輕聲答道:“老二。”

馮希坤高高的佇立在後方,因爲現在已經看不起虞家這破落戶,所以將雙手插進褲兜裡,並未主動開言。

虞光廷見虞幼棠盯着自己只是瞧,神情顯然是很驚異,心中就忽然覺出一陣快意來——你以爲我要窮困潦倒了嗎?我偏比你活得還體面!

這時他就把往日在馮希坤那裡所受的苦楚侮辱全部拋去了腦後,躍躍欲試的生出了一種自甘輕賤的無畏。

“你回家?”他又問道。

虞幼棠嗅着弟弟身上散發出的香水味道:“你現在……怎麼樣?”

虞光廷無所謂的一撇嘴:“我現在還有事,你在哪間包廂?我過一會兒再去找你吧!”

虞光廷言出必行,列車開動之後不久,果然就出現在了虞幼棠面前。當時虞幼棠正坐在牀沿,而虞家的那個小隨從很有眼色,見狀就避出包廂,跑到過道車窗處望風景去了。

虞光廷關閉了包廂門,然後走到虞幼棠面前,在那窗邊的小桌子旁坐下了。擡頭掃了虞幼棠一眼,他低下頭問道:“哥,你近來身體還好啊?”

虞幼棠往日只勻出了十分微少的心思去惦念弟弟,可是如今當真見了面,他又覺得十分親切,簡直想要去摸摸虞光廷的短頭髮:“我還好,你呢?”

虞光廷一聳肩膀:“你自己看嘛!”

虞幼棠知道弟弟心裡痛恨自己絕情,不過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爲了自保,還是要把虞光廷趕出家門的——所以倒也不覺後悔。

“你如今是在依靠什麼來生活?”他又問。

虞光廷聽到了這個問題,不禁心裡一酸。又委屈又傷心的歪着腦袋望向虞幼棠,他也不知從何說起,反正就覺着自己像棵野草一樣,是沒人要沒人愛的。

當哥哥的一點實事也不做,只會不疼不癢的閒問一句——這又有什麼用處?他若真是衣食無着了,難道虞幼棠還會把他收留回家不成?

“你問這個幹什麼?”他一開口,聲音裡都帶了哭腔:“你放心,從今往後我不會再佔你一分錢的便宜了!”

虞幼棠毫不動容,又追問了一句:“老二,你告訴我。”

虞光廷看他擺着一張八風不動的鎮定面孔,好像絲毫不爲自己的境遇而擔心,一股子毒火就從心底燒了起來——他咬牙切齒的發狠,非要說點血淋淋的話來刺激對方一下不可!

“你一定要知道嗎?”他向虞幼棠前傾了身體,擰着眉頭一字一句的說道:“你要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不過你聽了可不要後悔!”

虞幼棠面白如雪,不爲所動的和聲答道:“我不後悔,你說。”

虞光廷大睜着眼睛瞪向他,這回忽然笑了一下:“哥,你方纔看到我身後的那個人了嗎?馮希坤,現在是他養着我。他給我房子住,給我東西吃,給我衣服穿,還帶我到處玩;我呢,我陪他睡覺。”

虞幼棠這回果然動容了:“你——”

虞光廷見自己總算把他刺激的有了反應,心中就感到了一絲報復成功的痛快。起身走到虞幼棠身邊緊挨着坐下,他這回近距離的繼續問道:“哥,你說我這個活路,怎麼樣?”

虞幼棠轉過頭看着他,一雙眼睛清清澈澈的,然而空無內容——他真是被弟弟這番話震住了!

虞光廷如今在馮希坤那裡混久了,說話毫無顧忌;見哥哥這麼怔怔的凝視着自己,他人來瘋似的繼續壓低聲音發作道:“哥,其實我也不想陪男人睡覺的,你要不要救救我呢?”說到這裡他探頭靠近,幾乎要與虞幼棠鼻尖相觸:“哥,馮希坤天天纏着我,我都快被他折磨死了!可是爲了生活,我沒有辦法,只好忍着。”

他擡手摟住了虞幼棠的肩膀:“哥,我現在什麼也顧不得啦。別說馮希坤了,就算是你,只要肯付錢,我也會陪的。”然後他低頭一笑:“不過你這半死不活的,我脫光了你也是白看着啊!”

虞幼棠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轉向前方,斷斷續續的呼了出來。

“好了!”他低聲喝道:“別說了!”

虞光廷想自己都淪落到這般地步了,虞幼棠卻還是聽不得看不得的做僞君子,一時心中不忿,就故意擡手將虞幼棠那身體扳向自己,而後驟然撲上去,口水淋漓的在對方那嘴脣上親了一下。

“你裝什麼正經?!”他質問他那哥哥:“你把我趕出家門無依無靠,現在還好意思嫌我活得下作?”

虞幼棠用衣袖在嘴脣上抹了一下,氣的一掙:“噁心!”

虞光廷當即向下一彎腰,很誇張的做了個委頓的動作,然後擡起頭譏笑道:“我噁心?我再噁心也比不過你!你十幾歲的時候還和老頭子攪着舌頭親嘴呢,我下作一輩子也追不上你們兩個!”

虞幼棠揚起手,一巴掌抽到了虞光廷的臉上。

虞光廷捱了這個嘴巴之後,頭腦卻是漸漸降了溫。

他降了溫,虞幼棠那邊可是燃燒了起來。拄着手杖憤然起身,他在虞光廷面前來回走了兩步,隨後停在對方面前,揮起手杖就往對方身上打去。虞光廷知道自己剛纔一時氣急,把話說過了,這時就不躲閃還手,只抱着腦袋深深低頭縮成了一團。

他儘管是由着對方打,可虞幼棠力量有限,敲了幾手杖後就累得氣喘吁吁,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虞光廷直起身來——他剛纔是被一股子辛痠痛苦攻昏了頭,如今發泄過了,心中便漸漸生出了一點悔意,因爲怕把他哥哥活活氣死。

虞幼棠的確是要氣死了!

虞光廷委屈,他又何嘗不委屈?聲音堵塞在喉嚨口裡,他拼死拼活的發出了嘶啞聲音:“老二,我並不欠你什麼!”

說完這話,他上前一步兜頭又給了虞光廷一巴掌——力道太輕了,更像是撫摸。

收回手來緊緊攥了長袍一側,他眼睛都紅了,掙命似的又擠出了一句話來:“你這混賬,我不欠你的!”

虞光廷聽了這話,很不服氣;翻着眼睛看了他哥哥一眼,他擡手揉了揉被打痛的肩膀,故意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望着地面很不馴的答道:“對,你不欠我,我欠你的,行了吧?你不用和我吵架——你有病,你嬌貴,反正從小到大一直是我讓着你,我也習慣了!”然後他探身把虞幼棠輕輕一拉——虞幼棠本沒想動,可是力不能支,身不由己的就被弟弟扯到牀邊坐下了。

虞幼棠心裡對這弟弟是又恨又憐。雙手扶在膝蓋上,他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前傾着身體只是喘氣。而虞光廷聽他呼吸滯澀沉重,胸腔像風箱似的,便不由得也感到了有些心疼。扭身轉向他哥哥,他一手將虞幼棠攬向自己,另一隻手則是伸過去爲對方輕輕揉了胸口。

待虞幼棠緩過這口氣後,虞光廷放開手,不再理會他了。

這兄弟兩個各自斜身子坐在牀邊,虞幼棠對了窗口,虞光廷對了房門,兩人背靠背的沉默不語。也不知過了多久,虞幼棠忽然輕聲開口道:“你回來吧。”

虞光廷低頭撅着嘴:“你養我啊?”

“嗯,我養你。”

“你替我還債啊?”

“嗯,我替你還債。”

“你有錢啦?”

虞幼棠嘆了口氣:“現錢沒有那麼多,我去向金光耀借。”

虞光廷半晌無言,後來問道:“哥,如果在我和金光耀之間,你只能選一個的話,那你要誰?”

虞幼棠頓了一下:“我選……金光耀。”

虞光廷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不過親耳聽到的感覺還是更糟糕一些,讓他這早有心理準備的人也感到了失望。

“我就知道!”他唧唧噥噥的說道:“他家裡闊,又對你好,你和他感情最深了。至於我呢——哼,你就恨我花了你的傢俬!”

虞幼棠聽到這裡,覺得能說出這種話來的弟弟,必然不是明白弟弟,自己也就省省口水和力氣吧。

這時虞光廷又低聲嘀咕道:“金光耀說我要是再敢見你,他就殺了我!這話我信,你信不信?”

虞幼棠並不打算回答。

虞光廷想到金光耀的那副兇惡嘴臉,又感到了一陣委屈:“反正我現在一個人也能混下去,你們兩個就放心吧!我,哼,要飯也不會要到你那裡去的!”

然後這二人就又沉默下來。

沉默越久,虞光廷那火氣降的越快。及至火車開過了一個小時,他靠着他哥哥的後背,心中竟是難過起來——他先前是從不敢和虞幼棠明着作對的,如今一旦破了戒,反倒是感覺不安得很。

小心翼翼的轉過身去,他試試探探的抓住了虞幼棠的一隻手。

虞幼棠的手柔軟細嫩冰涼,手心略帶潮溼。虞光廷垂頭喪氣的低聲問道:“哥,你冷啦?”

虞幼棠沒說話。

虞光廷捧起他的手,低下頭張嘴呵了兩口熱氣。歪着腦袋望向虞幼棠,他又喚了一聲:“哥?”

虞幼棠望着車窗,依舊是不答言。

虞光廷垂下眼簾,用雪白牙齒去咬哥哥的指尖——虞幼棠立刻攥了拳頭,不讓他咬。

於是他就輕輕去啃虞幼棠的拳頭——虞幼棠雖是病弱,然而不算瘦,那拳頭上還挺有肉。

這回虞幼棠終於面向窗外開了口。

“我不管你。”他有氣無力的喃喃說道:“我管你,誰來管我?我不管你。”

虞光廷斜着眼睛掃了他一眼:“咱們兩個各過各的,我也不稀罕讓你來管!”

虞家兄弟兩個全都氣哼哼的,不過守在一間包廂裡卻又不肯分開,直等火車到站了,才各自沉着臉一拍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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