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門之始

登門之始 虞家兄弟 青豆

盛國綱攜帶着一隻五顏六色的鐵皮圓筒,前來虞宅拜訪。

筒子裡面滿滿登登的裝了外國糖果——這是他從洋行裡購買回來的,糖果本身當然是沒什麼稀奇,不過這筒子外面的圖案比較新穎,是白地兒上點綴着小彩魚,瞧着又幹淨又美麗,倒是怪有點兒意思的。

他在這新年禮物上很是花費了一些心思——金玉古董是不合適的,雖然值錢,然而不倫不類;至於其它的吃喝穿戴,對方又絕不缺少;思前想後的忖度許久,他就夾着這麼一筒子外國糖登門了。

虞幼棠所居的房屋溫暖太過,讓他甫一進門便出了一身透汗。虞幼棠是一如既往的和藹可親,讓僕人給他拿冰鎮汽水過來解渴降溫;他茫茫然的連喝了兩瓶,而後一鼓作氣的打了四五個嗝兒——聲聲響亮,打完之後他自己都懵了。

虞幼棠,因爲近來心情不錯,所以笑的格外誠心誠意:“盛先生,我這裡熱,你把外面衣裳脫了吧。”

盛國綱出師不利,幸而不是那種臉皮薄的易羞之徒,還能強自保持泰然。起身剛要脫下外面大衣,他忽然發現自己腋下還夾着那個鐵皮圓筒。

盛國綱就覺着自己這腦袋裡嗡嗡亂響,深悔當初自己不該喝那兩瓶汽水,搞得如今方寸大亂,一步接一步的出醜!

他動作未停,還是先脫下了厚呢大衣。

他身體好不怕冷,大衣裡面就是襯衫配着絨線背心——襯衫是雪白的,絨線背心是天藍的,瞧着又潔淨又柔軟,讓人聯想到一位很講衛生的大號童子軍。

這回重整身心坐回原位,他把那個鐵筒拿起來放在腿上,一邊摳那上方的圓蓋一邊對着虞幼棠笑道:“是糖。你腸胃不好,我不敢亂送你東西吃,不過糖果總是沒有關係的……”

虞幼棠微笑着認真點頭,彷彿是對筒中內容十分期待:“盛先生,多謝你。”

盛國綱咬牙切齒的擡頭對着虞幼棠發笑——手上摳的正在用力,他沒法笑的好看。

盛國綱好一頓摳,硬是沒能摳開那個大圓蓋子。

他窘的簡直要落淚:“這個……沒想到封的這樣嚴密……”

虞幼棠這回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的勸阻道:“盛先生,放下它吧,我現在又不急着吃。”

盛國綱摟着鐵皮筒子,一臉不甘心的悲憤神情:“這東西……我沒想到……”

虞幼棠怕他惱羞成怒,再對自己這裡產生了惡劣印象,便起身繞過茶几走到他面前,彎腰伸手作勢要去奪那鐵筒,同時又玩笑道:“說好是送給我的,不許你再摟着它不放。”

盛國綱不敢忤逆他的意思,果然順勢鬆開了手,然而虞幼棠雙手捧住那鐵皮筒子,使足力氣將它運回了自己那一方。

盛國綱連着出乖露醜了兩次之後,反倒是漸漸鎮定下來了。而虞幼棠也不多提其它,只問了兩句閒話。盛國綱早有準備,這時就侃侃而談,只說自己來北平是有公務,如今公務已畢,他閒來無事,正好順路過來探望虞幼棠。

虞幼棠向後仰靠在沙發上,聽到此處便垂下眼簾微微的笑:“真是的,沒想到盛先生這樣掛念着我。”

盛國綱也是笑:“沒辦法,實在是等不到春天了!”

房間中此刻也並無旁人,虞幼棠一動不動的端坐着,輕聲評論道:“你這公務的時間不對,偏趕在了年尾,現在又擠時間來看我,豈不是耽誤了你明天回家過年?”

盛國綱豎着耳朵就等他這句話:“這要放在旁人身上,自然是個問題;可在我這裡是全沒有關係的。我是單身漢,家裡上沒老下沒小,在哪裡都是一樣的過年。”

他一說出這個話,那虞幼棠就沒有退路了,只好順水推舟的挽留道:“既然如此,盛先生也就不要急着走了,留在我這裡過新年吧。”

盛國綱毫不推辭,只以遲疑語氣說道:“可我畢竟是個外人……過年期間,怎好攪擾貴府呢?”

虞幼棠看出來這盛國綱是有備而來,決計不肯走了,無奈之下索性做一個好客的主人,萬分溫和的笑道:“這有什麼,你是單身漢,我這裡是兩個單身漢,大家在一起,倒還熱鬧些。”

盛國綱哈哈一笑,不走了!

盛國綱在目的達到之後,一身輕鬆,竟然還活潑了起來。自作主張的起身做了轉移,他在虞幼棠身邊擠着坐下了,繼續研究那鐵筒的構造,同時態度溫柔的同虞幼棠閒聊不止,偶爾扭頭向對方一笑,彷彿兩人已有十幾年交情一般。

“我在天津一直想着你。”他對着鐵筒子說道:“你信不信?”

虞幼棠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我一介病夫,在這世上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何德何能……”

盛國綱停了手,轉過臉打斷了他的話:“你信不信?”

虞幼棠笑着嘆了一口氣:“信。”

盛國綱這回心滿意足的一笑,覺着自己和虞幼棠之間還是有一點默契的。

然而虞幼棠隨即就又戲謔着補充道:“你能買回這樣一筒看到吃不到的糖果,眼光一定不好,所以我信你想我。”

盛國綱苦笑着低下頭,指甲縫都扒紅了:“你就損我吧!”

盛國綱在晚飯後去了廚房,用一把菜刀撬開了鐵筒蓋子——原來店家爲了保證密封,在那圓蓋子上刷了一點膠,非得用上工具才能將其啓開。

可惜此時虞幼棠已經回房入睡了,沒能看到他這成果。

盛國綱的客房是剛剛被收拾出來的,就在虞幼棠那臥房的對面,中間隔着院子。盛國綱站在窗前回想往事,就發現今天自己好像是專程過來丟人現眼的——幸好虞幼棠並不是那種尖酸刻薄的人,興許不會放在心上。

前方是一片漆黑,虞幼棠想必是正在熟睡。盛國綱認爲自己若是不做長遠打算的話,那現在真可以摸黑溜到對方那裡去——虞幼棠不會比一隻貓更有力氣,一個吻就可以堵住他所有的聲音。

可盛國綱想到這裡,忽然又心痛起來——窒息着的虞幼棠該有多麼難受啊!

他是不能對虞幼棠用強的,他捨不得。虞光廷那麼一個健健康康的好小子,初經此事時還要痛的鬼哭狼嚎;而虞幼棠這樣一個一捏就碎的玻璃人兒,哪裡又能禁得住呢?

盛國綱那滿腔慾火忽然就退了潮,同時感覺虞幼棠很虛幻,自己也像是在發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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