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雲看着地上的碎片,兩條眉毛越擡越高,慢慢放下後,看着容夫人陸氏,嘴裡含着點心,嘖嘖有聲地說道:“哎呀娘,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這青花瓷茶具可是一套的,你打碎了這隻,這一整套都沒法用了。嘖嘖,真是的,那天你還說最喜歡這套杯子,不捨得用呢!唉!”說完,無奈地搖搖頭,“咕咚”幾口茶水,嚥下嘴裡的點心,又重新掂起一塊兒。
陸氏手指顫抖着指着她,嘴脣哆嗦着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頭一陣一陣地發暈。吳媽媽瞪大眼睛,看着穩穩地坐在椅子上,吃得不亦樂乎的大少奶奶,驚慌地低下頭,眼觀眼鼻觀鼻地站在那裡,大氣兒不敢喘。
“嘩啦”一聲,陸氏憤怒地把手邊的茶杯全都掃到了地上,尤不覺的解氣,擡手把茶壺也摔到了地上。
“哎呀,娘,你這是幹什麼?”依雲嚇了一跳,手一哆嗦,點心掉到地下了。她惋惜地看着那塊一直骨碌到陸氏腳邊才停下了的點心,遺憾地搖搖頭,“哎,真是可惜了。”擡頭看着怒氣衝衝的陸氏,想都沒有想,便責備道,“娘,都不是我說你,那麼大的一塊兒點心,就因爲你那麼一嚇,我便吃不成了。這好好的一套二十多兩銀子的茶具,就因爲你這一個不注意,說沒就沒了。你也是這麼大年紀的人了,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自己就不能動動腦子嗎?你整天······”
“滾!”陸氏面色陰沉,兩眼猩紅地怒視着她,咬着牙根兒,惡狠狠地低吼道。
“啊?”依雲詫異地看着陸氏,見她臉都漲紅了,緊蹙着眉頭責怪道,“哎呀,你看看你,說你幾句,你就受不了了,你這真是······”
“滾!”陸氏怒聲喝道,一盤子點心劈頭蓋臉地就砸了過去。
“哇!”依雲哇的一聲就哭了,一個是因爲疼得,另一個是因爲委屈的,還有一個是捨不得那盤點心。指着陸氏控訴道,“你,你打我?你怎麼能打我?!我,我,我長這麼大,我娘都,都沒有動過我一個手指頭呢!你,你居然敢跟我動手?!你,你這個老虔婆,我,我要跟你拼了······”她歇斯里地的喊着,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
吳媽媽被依雲唬了一跳,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還是兒媳婦要跟婆婆拼命的。待她回過神來,依雲已經撲過來了,吳媽媽趕緊迎了上去,用身子把陸氏護在身後。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眼淚頓時就流出來了。她現在也顧不上那麼多,閉着眼睛大聲招呼道:“人都死哪兒去了?還不趕緊把大少奶奶勸走?!”說話間,嘴角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疼,頭髮似乎被揪下一綹。
聽到吳媽媽的喊聲,屋裡屋外那些目瞪口呆的丫鬟婆子們如大夢初醒般涌了進來,衆人七手八腳的把依雲拉了出去。
陸氏捂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氣,氣得臉色煞白,嘴裡低喃道:“瘋子,瘋子,竟然敢這樣跟我說話,還·····還敢向我撒潑,我,我要休·····休了她。一定······一定要休了。”
“夫人,夫人,您快別生氣了。大少奶奶不懂事,您慢慢教就是了。”吳媽媽也顧不上臉上的疼痛,趕緊過來揉着陸氏的胸口,幫着她順氣,嘴上說着與事無補、毫無營養的安慰的話。
陸氏壓在胸口的一口氣終於喘上來了,身子一鬆,無力地癱坐在椅背上,閉着眼睛,腦仁兒一陣一陣地抽痛。嘴裡憤憤不平地罵道:“周家真是一窩子的蠢貨,竟然教養出這樣一個豬一樣的蠢貨。她就是個喪門星,你看看,自從她進了門。這倒黴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全都是她克的。不行,我要休了她,不能讓她繼續禍害容家了。”
陸氏閉着眼睛,緩了一會兒後又低喃道:“你說我當初怎麼就叫豬油蒙了心了呢?娶了這麼一個蠢貨進門。”
吳媽媽手上輕柔地替陸氏揉着頭,聽到陸氏的話,撇着嘴角想到:可不是就是被豬油蒙了心,有瀾心姑娘那樣的珠玉你不要,偏偏要娶回這樣一個蠢得掛了相的人回來。當然這些話也只敢在心裡想想,嘴上是萬不敢說出來的。
周依雲到底是沒有被休回周家,如今是多事之秋,容之錦一時摸不清方家對周家到底存的是什麼態度,也就不敢貿然行事。但是家法還是要受的,把她安排到容家最偏遠的小院子裡,一日三餐供着,不允許出院門,也不准許別人探望。說的好聽點是要她靜養,實際上就是被囚禁了。
天空陰沉沉的,冷風帶着濃重的溼氣吹到臉上,讓人十分不舒服。容璟陰沉着臉在門口下馬,最近家裡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讓他身心疲憊。
擡頭看着被風吹得嘩啦啦響的樹葉,眉頭皺得更深了。他討厭雨天,在雨中他總是能看到一雙漂亮的眼睛,沒有責問,沒有怨恨,只是那樣平靜而疏離地看着自己。他想伸手將那雙眼睛遮住,可是又捨不得。他想從那雙眼睛裡看到更多的表情,哪怕是有一絲絲恨意也好。
“大爺,大爺,大爺,快醒醒,出事了。”容璟覺得耳邊除了那淅淅瀝瀝的雨聲之外,似乎還聽到了長平的聲音,他緊皺着眉頭,不耐煩地瞪着長平。長平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道,“大爺,您醒啦?奴才剛纔喚了您半天,真是把奴才嚇壞了。”
容璟盯着他那一張一合的嘴巴,腦子裡也漸漸恢復了清明,原來自己躺在書房裡睡着了。聽着外面淅淅瀝瀝的於聲,原來真的下雨了,難怪自己又夢到了那雙眼睛,可惜夢被人打斷了。他惆悵地搖搖頭,不耐煩地問道:“出什麼事情了?”他的口氣很衝,意思很明顯,你說的事情最好是要緊的,否則,你知道後果的。
長平嚥了咽口水,小心地措辭道:“那個,那個杜鵑姨娘見·····見紅了。”說完,小心地窺視着容璟的臉色。
“見紅了?”容璟一時沒有明白過來他是什麼意思,見長平認真的點頭,他才醒悟過來,也顧不上披衣服,起身就向外衝出去。
綠梅這幾天的情緒非常低落。那個跛腳丫頭的香,說是用一個月,還真是一個月,多一天都沒有效果了。前天晚上,大爺還抱着她梅兒梅兒地叫着,兩人翻雲覆雨過後,甜甜地進入了夢鄉。第二天早晨,大爺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起身離開了。沒有像往常那樣溫存一番,更是沒有留下來陪她用早飯。
中午,大爺沒有像往常那樣過來陪她說說話,晚上更是留到杜鵑的院子裡了。綠梅已經一連幾天沒有見到大爺了,更可氣的是,府裡的風向變化得非常快,大爺不過是幾天沒有過來了,她的飯菜就不如從前了。以前那些梅姨娘長梅姨娘短的,圍在她身邊的小丫鬟們看見她都躲得遠遠的。
有一次她經過花園,看着那些丫鬟婆子們圍在杜鵑周圍說說笑笑的。杜鵑也很大方,當即就掏出一兩銀子,讓人到廚房裡整治幾個小菜,請她們吃酒。衆人吃的喜笑顏開,可綠梅卻偏偏吃了一肚子氣回來。
食髓知味,嘗過了甜頭,是無論如何也受不了冷落的。綠梅想到了跛腳丫頭的香,奈何她上次爲了進容家,把身上的銀子全都花光了。剩下的那幾百文也讓她大手一揮,豪氣的賞人了。當時看着那小丫頭卑躬屈膝、感恩戴德的樣子,心裡十分舒爽,而如今腸子都悔青了。
她現在真的是身無分文的窮人了,可是在府裡偏偏處處需要銀子,沒有銀子,連個跑腿的人都沒有。沒有跑腿的人,她如何聯繫上跛腳丫頭呢?而她自己,作爲一個姨娘,沒有當家主母的允許,是不可以隨意出府的。
以前周家沒有姨娘,她對這些規矩也不懂,以爲成了姨娘,有人伺候,就過上好日子了。可是沒曾想,日子並不是想象中那樣美好的。以前在周家,在大姑娘院子裡,只要把差事辦完可以了,根本就沒有這些亂糟糟的事情。
以前······算了,不想了,以前的事情想也沒有用了。她晃晃頭,把腦子的東西都揮掉。端起茶杯,剛碰到嘴邊又放下了,這茶已經涼了,小春也不知道過來換杯茶。小春也沒有剛分到身邊時,做事那樣盡心了。
“小春,替我倒杯茶!”綠梅揚聲喊道,“小春,小春!”她喊了幾聲,外面也沒有動靜。她狐疑地走了出去。見窗戶沒有關上,她一邊走過去關窗,一邊嘀咕道,“這小春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下雨了也不知道關窗,看我······”眼前的情形讓她頓住了,小春和杜鵑院子裡的花兒躲在不遠處的樹叢裡,不知道在嘀咕着什麼,小春手裡好像還拿着一支金釵,她怎麼看怎麼覺得那支金釵就是自己的。
“小春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看我怎麼收拾她。”綠梅只覺得血液直往上涌,窗戶也不管了,怒火中燒地走了出去。“小春,你這個小賤人。”綠梅遠遠地喊道,也不顧越來越大的雨,腳步飛快地走了過來。
小春一看到綠梅過來了,拉着花兒就跑。手裡那金燦燦的金釵對綠梅來說,就是那救命的稻草,豈能放過?擡腳就追了過去,本來就下雨路滑,再加上她顧不上其他的。一不小心,就和人撞到了一起。
哎喲一聲,兩人同時倒到了地上。綠梅心中有事,哪能隨意耽擱?也顧不上其他,起身就要去追,可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剛站起來,又摔倒了,貌似壓在身下那個人同一個地方。
“啊!”身下的人發出一聲慘叫。綠梅心裡一驚,她聽出來是杜鵑的聲音。現在大爺正寵着她呢,她不敢輕易得罪她。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可是慌亂中,兩個人的裙子攪到一起了,綠梅再次壓在了杜鵑的身上。
“啊!”杜鵑的聲音比上次更悽慘,驚慌地喊着“肚子,肚子。”綠梅傻傻地低下頭,自己的膝蓋正好壓在杜鵑的肚子上。
“啊,血,好多血呀!”小春和花兒在旁邊驚呼道。綠梅頓時癱坐到地上,手腳並用地向後爬着。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聽着杜鵑慘烈的叫聲,心裡清楚這件事情一定很嚴重。
杜鵑緊緊地抱着肚子,她能感覺到雪不住地向外流,有什麼東西正在離開她的身體。她心裡一陣恐懼,不知道怎樣做才能將那個東西留住。血越流越多,染紅了她的裙子,甚至染紅了她周圍的雨水。“啊,肚子,疼,疼,肚子。”杜鵑淒厲地哭喊着。
綠梅看着越來越紅的水,心裡一陣陣絕望。而花兒完全被嚇傻了,目光呆滯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杜鵑。小春呆愣愣地站在那裡,似乎也被嚇傻了,可是她那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個不停,不知道在想什麼。
“哎呀,趕緊去通知夫人和大爺呀!”被杜鵑那淒厲的叫喊聲招來的幾個婆子看到眼前的情景,也是嚇了一跳,但很快有人反應過來,去找能做主的人過來。剛聚集過來的幾個人又四下散開了,完全沒有人記得把那個呼痛的人扶到屋裡去。
容夫人陸氏過來的時候,看着地上的那攤血,眼前一陣發黑,幸好吳媽媽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對着旁邊的幾個婆子吼道:“都是死人吶!還不趕緊把人扶進去?”
幾個身強體壯的婆子上前,把杜鵑擡到了屋裡。綠梅自然是不敢離開,也顧不上渾身溼透,也顧不上身上的泥濘,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後面。
派人去請的郎中還沒有到,容璟倒是過來了,他看着一盆盆端出來的血水,聽着屋裡杜鵑那悽慘的叫聲,從心往外透着一股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