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亮光驟起,整個船艙頓時亮如白晝,剛朦朦朧朧有些睡意的瀾心猛然被驚醒,茫然地睜開眼睛。亮光一閃而逝,她愣神的工夫,船艙裡又恢復了黑暗,她的心也跟着一點點沉入了黑暗之中。
瀾心眯着眼睛,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着。果然過了一會兒,“轟隆隆!”雷聲如萬輛戰車從天邊滾動過來,震耳欲聾。雷聲過後,大雨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下來,拍打在船沿、欄杆及船艙的窗戶上,噼裡啪啦的響。
瀾心瞪着眼睛坐在牀上,擁着薄毯,呆呆地盯着船艙的窗戶。外面的雨聲越來越大了,艙裡的溫度也驟然降低,瀾心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青荷一骨碌從榻上坐了起來,聽着外面那急促的雨聲,呆愣地坐在那裡,眨着眼睛,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一道閃電閃過,屋裡頓時亮如白晝。藉着閃電的亮光,她看到她家姑娘呆呆地坐在那裡,那消瘦的背影裡充滿了落寞和茫然。隨即又倔強地挺了挺脊背,似乎要用那瘦弱的肩膀,扛起那要塌下來的天。
青荷無聲地垂下頭,藉着屋裡忽明忽暗的亮光,下地穿上鞋,抱着毯子來到了牀邊。她把毯子披在瀾心的身上,自己就坐在旁邊,握着瀾心冰冷的手。她兩隻手對搓着,試圖讓她家姑娘的手溫暖一些。
狂風呼嘯而來,卷着暴雨,像是無數條鞭子,狠狠地抽打在窗戶上。又像是來自地獄的萬千惡鬼,嘶吼着要闖進來。青荷艱難地嚥了咽口水,臉色煞白,眼神忐忑地盯着那扇窗戶。生怕那層薄薄窗戶抵擋不住惡鬼的糾纏。
瀾心聽着旁邊小心翼翼的呼吸聲,彎曲着僵硬的手指,握住了青荷的手。青荷被瀾心的動作嚇了一激靈,下意識地把她護在身後,嘴裡無意識地安慰道:“姑娘別怕,有奴婢在呢!奴婢定會護你周全的。”眼睛始終盯着那扇窗戶,顫抖的聲音裡帶着她自己沒有察覺的哽咽。
瀾心聽着青荷那些安撫的話語,嘴角彎起,想笑,更想哭。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嘴角掛着開心的笑容,眼淚卻毫無徵兆地滾落下來。她向旁邊挪了挪,青荷會意,脫鞋坐到了牀上。瀾心把毯子展開,把兩個人包裹在一起,偎依在一起,相互取暖,相互安慰。
閃電越來越頻繁,那驟然的亮光,照出兩張煞白的臉,和那晶瑩的淚痕。雷聲也越來越響,不住的咆哮着!風在吼!大雨就像天塌了一塊兒似的鋪天蓋地從天空中傾瀉下來。
大海也終於怒了,洶涌的海浪不住的翻滾着,藉着風勢高高揚起,揚起幾丈高的浪牆,似惡獸的嘴,將整個船隻吞噬到肚子裡。漸漸地,海浪消退,船隻慢慢地露出了水面。緊接着,又是一個浪牆撲過來,再次把船隻吞噬······
整隻船就這個在大海中起起伏伏,跌跌撞撞的,毫無還手之力,任憑着海浪的拍打。船身不住地、無力地隨着海浪擺動着,船艙內桌子上的茶具隨着船身的劇烈搖晃,“咣噹”一聲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啊!”青荷和瀾心同時尖叫一聲,驚恐地看着地上的碎片。青荷拍着瀾心的後背,輕聲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不知道是在安慰她家姑娘,還是在安慰自己。
幾個小杌子隨着船身的傾斜,晃到了左邊,又晃到了右邊。瀾心呆呆地看着紋絲不動的桌子和幾把椅子,終於明白,爲什麼要固定在船板上了。墨雲谷的人連這些都想到了,就一定會有更多的應對措施吧?!會,一定會的。瀾心自我安慰着。
船身在海面上左右搖晃,隨着海浪忽高忽低。風吹着窗櫺發出低聲的嗚嗚,猶如深夜裡的嗚咽。狂風大作,電閃雷鳴,海浪咆哮,似乎要毀滅了整個人間,把整隻船撕得粉碎。
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惡劣的環境,兩個人的身子緊緊地靠在一起,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看着那扇把風雨擋在外面的窗戶。黑暗中,瀾心輕聲問道:“青荷,我們會闖過這一關的,對吧?”雖然心中已經有了堅定的信念,還是想得到別人肯定的答案。
“會的,姑娘,一定會的。”青荷用力地點點頭,握在一起的手更用力了。即使闖不過去,碧落黃泉,奴婢都陪着姑娘一起闖。當然,只能在心裡想着。此時,她斷然是不敢說出來的。
瀾心也跟着點頭說道:“我也是這樣覺得。”過了一會兒,她突然不確定起來,幽幽地問道,“青荷,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我不該起了貪念,只要好好地守護住玉家的那些產業就好了。不該有其他的想法,不該出海,不該······”
“不對的!”青荷果斷地打斷了她的話,“奴婢覺得姑娘說的不對。姑娘既然迴歸玉家,就應該承擔起玉家再次輝煌的責任。否則······否則就是對不起老爺和夫人,也對不起姑姑。
更對不起這些一直守護在玉家的人。他們都經歷過玉家的鼎盛時期,自然還是希望玉家的掌舵人能夠讓他們再次經歷那樣的輝煌的。否則,豈不是辜負了他們這些年的守護?”青荷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有些頹然的姑娘,可是她知道她必須要說些什麼來打消她家姑娘心中的消極。
“海上的天氣詭異多變。從他們答應重新出海的時候,就已經明白這些,也做好準備的了。”青荷繼續說道,“所以姑娘你不要想太多。”
瀾心幽幽地說道:“話雖如此,可是我的心裡·······最恨的是,面對這樣惡劣的天氣的時候,我居然什麼都做不了。”
“姑娘已經做了很多了。”青荷繼續說道,“要不是姑娘雷厲風行,讓他們早些搬到大船上來。拖拖拉拉的話,現在的局面肯定更糟。清風道長不是說過嗎?‘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你盡了九分的努力,剩下的那一分就要看老天爺的意思了。’”青荷一邊說着,一邊學着清風道長的聲調和啃雞腿的動作。
瀾心轉過頭看着青荷,黑暗中,她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能看清青荷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皺着眉頭,狐疑地問道,“清風道長說過這話嗎?”
“呃!”青荷眨了眨眼睛,隨即用力地點點頭,語氣堅定地說道:“說過,肯定是說過的!而且,他還說姑娘會縱橫天的間,看盡天下風景的!”
瀾心看着她認真是表情,無聲的笑了,心裡笑罵一句‘這個傻丫頭,睜着眼睛說瞎話’。眼淚又再次淌了出來,她擔心被青荷看見,轉過頭,繼續盯着窗戶看。待情緒平定後,她幽幽地說道:“對,清風道長說過的!並且他還說過,你會陪着我一起去看的。
清風道長是修道高人,從來不打誑語。他說的話必定都是真的,而且,他還吃了我們那麼多的東西,一定不會騙我們的。”這些話是在逗青荷開心,也是在告訴自己,事到如今,已經不容許她回頭,也不容許她後悔,更不容許她瞻前顧後。既然她做了這個掌舵人,就要想盡辦法讓船順利入港,並保住船上人的安全。
一道閃電衝出那黑壓壓的烏雲,迅速沒入了大海之中。緊接着是那震耳欲聾的雷聲。剛剛露出水面的船隻,再次被海浪高高拋起,又驟然降落,沒入了海浪之中。這一陣陣眩暈,讓瀾心無力的嘆了口氣,“唉!”
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宛如一聲驚雷,在陸震東的耳邊炸響。他驚慌地呼喊道:“瀾心!”猛然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讓他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用力地壓在胸口,覺得有把重錘,在那裡狠狠地敲擊了一下,讓他疼得無法呼吸。
“少爺,您怎麼了?”聽到屋裡的動靜,阿生和蘇伯同時跑了進來,關切地問道。
阿生去找火摺子,點亮蠟燭。蘇伯來到窗前,接着透過窗櫺的月光,發現陸震東頭上那細細密密的汗珠,擔心地問道:“少爺怎麼出了這麼多的汗?”又看到他緊捂着胸口的手,身上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少爺可是胸口又疼了?!這······這······這得趕緊去找大夫的。老奴······老奴······”
“蘇伯?!”陸震東伸手拽着他的胳膊,無奈地喚了一聲。他知道上次無端地病倒,在蘇伯的心裡留下了陰影,每次他哪裡有不舒服的,蘇伯都會亂了陣腳。“阿生,不要點亮蠟燭,我沒事的,你先出去吧。”
“可是,少爺······”阿生撓撓頭,委屈地看向陸震東,像個被拋棄的小狗兒。以前少爺有什麼話都是跟自己說的,可是現在什麼也不跟自己說,少爺好像也很少開口說話了。
“沒事的,你先下去吧!有事我會叫你的。”陸震東揮揮手,把他趕了出去。
蘇伯跟了他這麼多年,深知陸震東的脾性。不是不想把他和阿生一樣趕出去,而是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他靜靜地站在旁邊,他家少爺不開口,他也不敢說話的。
看着陸震東那乾涸的嘴脣,抿了抿住,忍不住問道:“少爺,可是口渴了?老奴替少爺倒杯茶吧。”
“好。”陸震東低聲說道,聲音有些暗啞。蘇伯端來茶杯,看着一直盯着牀頂發呆的少爺,心裡一陣既着急又無力。他輕聲喚道。“少爺,水來了。”
“嗯!”陸震東起身,就着蘇伯的手,喝了幾口,就揮手不要了。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聲問道,“已經過了這麼久了,爲什麼一點消息都沒有。”複雜的語氣中蘊含焦慮、隱忍、斥責和不滿。
蘇伯知道他是在問,關於瀾心姑娘的下落這件事情。說實話,蘇伯心裡也十分着急和憋屈。他着急的是,人一天找不到,他家少爺的心就一天不安寧,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心裡也不好過。
憋屈的是,他自從跟着陸家老太爺身邊起,沒有被一件事情難倒過。不管多麼困難,多麼難辦,他總是有辦法解決。可是卻在這件不起眼的小事情上載了跟頭。找一個人,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大事。可是當他信心十足地和他家少爺到了徐州以後,整個人都傻了。除了知道這個人還活着外,其他的一無所獲。
陸震東見蘇伯沒有說話,就知道還是沒有消息,瞪着眼睛,憤怒地吼道:“蘇伯,你呆在陸家這麼多年,你的能力如何,我是一清二楚的。當初,你在徐州的時候,是如何向我保證的?可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你卻是悶聲不響,一點消息都沒有。甚至連丁點兒的線索都沒有!你是人老了,能力退化了,還是覺得我這個少爺不中用了,你有別的想法?”陸震東的眼睛微眯,冰冷地看着蘇伯。說出的話,字字誅心。
“老奴不敢!”蘇伯雙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少爺身上的氣勢越來越強了,甚至強過了當年的老太爺。蘇伯戰戰兢兢地說道,“老奴冤枉啊!老奴真的用心去查看了瀾心姑娘的下落。可是連點蛛絲馬跡都沒有。老奴猜想,只能是有人將瀾心姑娘的痕跡抹去了。至於是爲了保護還是其他的,老奴就不得而知了。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個人的勢力是非常大的。”
“那其他的呢?”陸震東眯着眼睛繼續問道。蘇伯的額頭已經見汗了,他也不敢擡手去擦,低聲回稟道:“其他的倒是很容易查到。周家大房把原來的宅子賣了,搬到了三房原來住的院子了。三房······”
陸震東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他的話,皺着眉頭,焦急地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在問什麼的!你說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幹什麼?誰有閒心管那些破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