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廂房外, 火聲、哭聲、叫喊聲、房樑砸下來的劇烈響動、逐漸炙熱的空氣……一切的一切,彷彿都在勾起人們心底最深處的恐懼。

菱枝也嚇得直哭,一個勁地打哆嗦, 顫聲道, “娘子, 我們會不會死在這裡?我還不想死, 我害怕, 我想回家……”

江晚芙自然也怕,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慌,她打量了一下自己身處的環境。

方纔起火後, 她第一反應就是要下樓,但和她一樣想法的人太多了, 所有人都朝樓梯涌去, 推搡之間, 跌倒、踩踏,哭聲喊聲, 猶如煉獄一樣。她便不敢帶着菱枝朝那邊去了,轉頭進了個廂房,暫時避一避。

江晚芙環顧四周,此時的廂房裡,還有十來個人, 都是女子, 看着已經慌得不成樣子, 躲在角落裡, 嚇得直哭。

她掃了一眼, 忽的眼睛一亮,一把拉起菱枝, 來到廂房最中間。

這裡擺着一個觀景缸,大約是爲了風雅,裡頭植了幾株荷,另有幾尾搖頭晃腦的魚,還緩緩遊動着,絲毫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

江晚芙一把拉過菱枝,拉了繡凳過來,推着菱枝踩上去,催促道,“跳進去。”

菱枝嚇得有些反應遲鈍,但對於自家主子的話,還是第一時間服從了,毫不猶豫跳進了水缸,渾身溼透後,溼漉漉爬出來。

見菱枝出來了,江晚芙自己也踩着繡凳上去,跳進水缸,憋住氣,整個人在水裡停了一瞬,然後才浮出水面。

這下,主僕倆人身上就徹底溼透了,溼漉漉的裙衫貼着身體,曲線畢露。

江晚芙卻顧不上這些,看了眼四周茫然看着她們的動作的官夫人和娘子們,擡高聲音道,“乾衣最容易起火,跳進水裡,浸溼衣服,可以保護你們。另外,找一方帕子,疊兩下,完全浸溼,捂在口鼻處,可以防止煙入口鼻,保持意識清醒。”

她說罷,卻不見有人有反應,面色猶疑,有個踟躕着想上前的,都被身旁大約是母親的婦人一把拉住,低聲呵斥,“你這麼做,傳出去了,還怎麼嫁人?”

江晚芙剛想開口勸,卻見一個十一二的小娘子站了起來,穿着嫩黃的褶裙,生着一張圓臉,眼睛大而黑。

小娘子似乎有些不習慣,第一步差點摔了,拎着裙襬,跑到水缸前,壓根沒用那椅子,當着衆人的面,一頭扎進了那水缸,溼漉漉爬上來,看着衆人,語氣有點兇悍。

“命重要,還是嫁人重要?!死都死了,還嫁個屁啊!”

說完,也不管她們,一雙大眼睛望着江晚芙,一副“我只聽你”的表情,“接下來怎麼辦?”

江晚芙都有些被這小娘子的“豪爽”做派驚到了,反應過來後,立即道,“把水潑在門上,窗上,可以暫時擋一擋火勢。”

江晚芙說完,那黃裙小娘子已經捋起袖子,環顧四周,一眼相中了個半人高的花瓶,走過去,一把扛起來,口朝下,按進水缸裡,灌了一半的水。

軲轆軲轆,水缸裡的水一下子用了小半。

其中一個官夫人坐不住了,趕忙道,“你把水都用完了,我們怎麼辦?”

黃裙小娘子一把扛起花瓶,瞪了她一眼,“關我屁事,你們又不下水!愛聽不聽,不識好歹!”

說罷,扛着花瓶,開始朝窗戶和大門潑水。這小娘子力氣極大,扛着花瓶跟沒事人一樣,江晚芙就在一旁替她清理障礙物,窗戶邊門邊一概不留東西,任何木製品,都被她丟到廂房中間。還有最容易起火的帳子輕紗,都被她一把扯下來,丟到一邊。

菱枝也跟着幫忙。

等三人忙完,一回頭,發現剛纔一屋子乾淨清爽的貴女官夫人們,此時也個個溼漉漉的,抱作一團。

江晚芙見她們肯聽勸,鬆了口氣,用帕子捂住口鼻,推開小半扇窗戶,朝外看去,火勢已經蔓延了整個走廊了,回字形的長廊上,花燈、輕紗燒得一乾二淨,不停有房樑砸下來,整個走廊上全是煙和火。

這種火勢,她們廂房裡的這一缸水,就算全潑出去,也是杯水車薪。

但是,她們也不可能貿貿然衝出去。

別說煙這麼大,她們連方向都辨不清,根本不知道朝那裡逃,就算逃出去,那滿路的障礙物,和隨時可能砸下來的房梁木頭,輕易就能要了她們的小命。

可她們可以在這裡躲一時,卻不能一直躲下去,火遲早會燒進來。

怎麼辦?

她如果死在這裡,阿弟怎麼辦?祖母阿孃留下的老僕怎麼辦?惠娘他們怎麼辦?

門窗盡溼,火雖然沒燒進來,但煙已經瀰漫了整個廂房了,江晚芙用力按着溼帕子,捂住口鼻,也只勉強保留最後一絲清明。

身旁的菱枝還在哭,江晚芙想安慰她,可嗓子被煙燻啞了,疼得厲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腦子也是暈的。

況且,她也是害怕的,怕死在這裡,怕疼,怕被火燒,她也很怕。

她信誓旦旦對菱枝說,酒樓的人很快就會來救火,很快就會來救她們,但她其實不是那麼肯定的,她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

她從小就運氣不好,阿孃沒了,阿爹也忽然就不喜歡她了,祖母也走了,連婚事都坎坷得厲害,好事彷彿從來不會降臨在她頭上。

江晚芙掉着淚,邊思緒混亂地想,難道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麼壞事,害了什麼人,還是負了誰,所以這輩子要承受這些?要被活活燒死?

窩在她旁邊的小娘子看不過去,蹭到她身邊,有模有樣安慰她,“姐姐,你別哭了。你別怕,要是沒人來,我帶你衝出去。我跟你說,我可厲害了,力氣比我爹爹都大。等我們出去了,你願不願意見一見我二哥啊?我二哥還沒定親,他人很好的,模樣也俊……”

小娘子嘀嘀咕咕的,江晚芙沒回話,倒是菱枝急了,哭哭啼啼道,“不行,我們娘子已經許了人家了!”

小娘子一愣,蔫兒了,道,“噢,那算了。不過,我還是會帶你們出去的。”

江晚芙本來都陷入悲觀之中,被這兩人你來我往一陣說,求生的意志反倒回來了,咬咬牙。

沒錯,大不了衝出去就是。

沒人救怕什麼,她靠自己也行的!

江晚芙打起精神,開始思考怎麼衝出去,卻忽的被身旁的菱枝拉了一下,菱枝在她耳邊焦急道,“娘子,好像有人在喊你?”

江晚芙一愣,靜下心,側耳仔仔細細地聽,依稀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而此時的陸則,已經將整個走廊找了一遍,連地上的屍首都沒放過,一一翻看,踹開一扇扇門,喝着江晚芙的名字。

“江晚芙——”

“江晚芙——”

陸則踹開一扇門,喊了一圈,一個個看過去,都沒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他心裡顫得厲害,胸口那股驚懼愈發涌了上來。強逼自己沉下心,陸則厲聲喝道。

“阿芙——”

“二表哥……”

陸則一下子頓住了,四周都是火,他卻顧不得其他,站在那裡,連腳步都不敢挪一下,終於,那個熟悉的聲音,再度傳來。隱隱約約,聽不大清楚。

陸則卻一下子尋到了方向,一下子走到最盡頭,一腳踹開廂房的大門,一眼掃見角落裡的江晚芙。

小娘子渾身狼狽,面上灰撲撲的,唯獨一雙流着淚的眼,溼潤而明亮,陸則大步邁過去,什麼都顧不上了,一把將人抱進懷裡。

只有真真切切的抱着她的時候,陸則才感覺自己的心,迴歸了原處。

陸則很快冷靜下來,鬆開懷裡人,掃了眼廂房裡的情況,拉着江晚芙站起來,環顧四周,冷聲道,“想活命,就自己跟上來。不要指望我回頭救你們。”

說罷,陸則將身上的溼衣脫下,整個罩在江晚芙的身上,拉過她的手,低低道了句,“別怕。”

話落,疾步出了廂房大門,衝進了熊熊的火焰裡。

江晚芙被拉得猝不及防,只來得及帶上菱枝,她擔憂回頭,好在那個黃裙小娘子十分機警,大約也知道跟着陸則才能活命,緊緊追在他們身後。

原本廂房裡的人,也都跟了上來。

此時走廊裡的火勢已經很大了,攔路的房樑,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首,煙霧繚繞,連腳下的看不清楚。

陸則卻帶着她們,準確避開了腳下的障礙物,連砸下來的房樑,他都能準確的預判。

江晚芙被男人牢牢護在懷裡,下意識牢牢捉着他的衣襟,耳邊是火燒木頭髮出的噼裡啪啦的聲響,空氣炙熱,時不時有炸裂的聲響。

還有腳下不時踩到的,像是什麼屍首一樣的東西。

這場景,遠比方纔廂房內,可怕千倍萬倍。

但江晚芙卻忽然覺得沒那麼害怕了,她相信陸則,相信他能帶他們出去,這種相信,盲目得連她自己都覺得疑惑。

但她心裡就這麼想的。

陸則會帶她們出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江晚芙也看不清他們身處的位置,只是感覺,火勢似乎是小了一點,周身的煙霧沒那麼嗆人了。

她用力咳嗽了幾聲,腳下有些發軟,牢牢抓着她肩膀的手,順勢滑下去,環住她的腰,她整個人幾乎被陸則抱在懷裡。

“閉眼——”

陸則低聲囑咐,江晚芙下意識閉了眼。

然後,他們整個人衝了出去,一桶冷水當頭淋下來,江晚芙被凍得打了個寒顫。

“表姐——”

江晚芙聽到陸書瑜發顫的聲音,費勁睜開眼,迎面被陸書瑜抱了個滿懷。

她擡起臉,剛想安慰安慰抱着自己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娘子,卻怔了一下。

越過陸書瑜的肩膀,她看見了陸致。

他半跪在地上,微微低着頭,懷裡抱着一個人。

江晚芙只看了一眼,很快若無其事轉開了視線,輕輕拍了拍陸書瑜的背,柔聲安慰道,“阿瑜,我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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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致聽到自家妹妹那一句“表姐”的時候,下意識擡了頭,一眼就越過人羣,看見了被陸書瑜抱在懷裡的江晚芙。

小娘子往日白皙細膩的臉,灰撲撲的,狼狽又可憐,微微低着頭,似乎並沒有朝這邊看。好在,看上去是安全無虞的。

陸致緊繃着的心一鬆,下意識要起身過去,剛一鬆手,懷裡的林若柳卻似被嚇着了,死死抓着他的袖子,哭得渾身直顫。

“別丟下我……不要……”

陸致鬆手的動作一頓,面色沉了一下,硬生生扯開自己被林若柳拉着的袖子,環顧四周,想找人幫忙照顧林若柳。

不遠處陸運見狀,主動走了過來,拍了拍兄長的肩,低聲道,“大哥,我來照顧林表妹,你若有事,放心去吧。”

陸致此時最擔憂和記掛的,自然只有一人,那便是江晚芙,他匆匆應下,將人交給陸運,起身去尋人了。

陸運望着自家長兄焦急的步子,在心裡嘆了口氣,這叫什麼事?真這麼惦記,怎麼抱着旁的女子出來了?

易地而處,他若是江表妹,好不容易脫險,卻看見本該去救自己的未婚夫,抱着旁的女子,心裡如何不留疙瘩。

倒是二哥,他原本以爲,二哥待江表妹,不過是動了點心思,以二哥的魄力和性情,未必會爲了這點兒女情長,鬧得兄弟相殘,如今看來,只怕是他想得太簡單了。

陸運心裡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卻又抱着最後一絲期待。

希望不要鬧到那個地步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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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江晚芙,已經被擁着,上了國公府停在路邊的馬車,她渾身溼漉漉的,凍得渾身打哆嗦,牙齒直打顫。

陸書瑜見狀,急得將身上的大氅脫下,罩在江晚芙身上,急聲詢問,“表姐,你、傷着、哪兒了嗎?”

江晚芙聞言,沒什麼力氣的搖搖頭,又問陸書瑜的情況。

一問才知道,陸書瑜比她們幸運,幾人走散之後,陸書瑜遇見了謝家兩位少夫人,被叫進了廂房,那廂房離下樓處只隔了一間房。火燒起來後,郎君們上去尋人,陸書瑜是最先被尋到的。

陸書瑜顯然也還後怕着,紅着眼道,“好大的、火,窗戶、門、帳子,全是火。我嚇得、腳都軟了,還是、謝回哥哥、背、揹我、出來的。”

江晚芙又問其他人的情況,她們這一行人都算走運,謝家兩位少夫人都安然無恙,陸書瑜和她的丫鬟,也及時逃了出來,她自己和菱枝也算有驚無險。

賞燈居然還賞出這種事情,這是江晚芙怎麼都沒想到的。

想到剛纔的經歷,江晚芙心裡忍不住有些後怕,差點就死在裡頭了,若是沒有二表哥的話,她和菱枝怕是真的出不來了。

江晚芙正後怕着,卻忽的聽陸書瑜喚了她一聲。

“表姐……”

“嗯?”江晚芙擡起眼,循聲看過去,就見小姑娘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看着她,她一貫通透,阿瑜的心思又實在好猜,只略略垂了垂眼,江晚芙便曉得她要說什麼了。

果不其然,陸書瑜一開口就是,“大哥他、他其實——”

“阿瑜,”江晚芙擡起眼,喚了陸書瑜一聲,陸書瑜性格一向敏感,很快察覺出了不對勁,停了下來。

江晚芙見她那副小心翼翼模樣,抿脣輕輕笑了笑,用溫柔的聲音道,“阿瑜,我有些累了,別的事情,回去再說,好不好?”

陸書瑜張了張嘴,到底沒說什麼,遲疑地點了頭。

兩人都沒說話,卻聽得外頭傳來一個聲音,是陸書瑜的丫鬟,語氣有些焦急,低聲道,“娘子,謝三郎正尋您呢……”

陸書瑜一聽,面上露出了點急色。

謝回是官身,這種時候,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方纔也唯有他牽掛的人都安然無恙,故而便去組織官兵救火。臨走前,謝回還特意囑咐過她,乖乖在那兒等着,不許亂走的。

只是她方纔一見江表姐,就忘了謝回哥哥的囑咐了。

陸書瑜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怕謝回着急,又怕自己走了,江晚芙這裡就沒人照顧了。

江晚芙一貫聰慧,自然明白小娘子的心思,不捨得她爲難,體貼道,“阿瑜,你過去吧,免得謝三郎着急。我這裡有菱枝,二表哥還留了人守着,不要緊的。”

說罷,又想到外頭風大,脫了大氅,重新披在陸書瑜肩上,溫柔一笑,低聲道,“去吧。”

陸書瑜這才應了,掀起簾子,走了出去。

陸書瑜這一走,江晚芙臉上掛着的笑意,便淡了。

她委實又累又怕,陸書瑜這一走,她實則也是鬆了口氣。

她靠着車廂,抱膝縮在角落裡,微微閉着眼,腦海中浮現出剛纔看見的那一幕。

陸致半跪在地上,懷裡抱着虛弱蒼白的小娘子。

其實看到那一幕,她並沒有覺得難過或是嫉妒,火場裡的情況,她也清楚,那麼大的火、那麼大的煙,能找到誰,都純粹看運氣、看緣分。

陸致大約是先尋到了林表姐,以他的性子,自然不會那麼絕情,不顧林表姐的死活,救她也是正常。

更何況,林表姐身子弱,本就一身的病,自救的能力,只怕還不如她,所以陸致先救她,也算不上錯。

她沒有生氣,也沒有難過,充其量,只是有一點點的失望,但這一點點的失望,都讓江晚芙覺得難以啓齒,難道陸致不管林表姐的死活,來救她,她就能毫無芥蒂嗎?

江晚芙覺得這樣的自己,太自私,也太惡毒,心裡甚至有點厭惡產生這種想法的自己,她睜開眼,試圖去想其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卻忽的見,一件玄色的大氅,從門簾底下被送了進來,還有一道清冷的男聲。

“這裡不好更衣,你先披着取暖。”

是二表哥的聲音,江晚芙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急急探出半個身子,叫住要轉身的陸則,低低喚他,“二表哥。”

陸則聞聲回頭,看了眼喊住他的江晚芙,小娘子渾身溼漉漉的,肩頭錦緞浸溼,渾圓小巧的肩頭,大約是怕冷,不自覺縮着肩,看着便覺得可憐。

面上倒還和方纔一樣,沒來得及擦,灰撲撲的。

陸則將視線從小娘子面上移開,視線投向亂糟糟的人羣,應了聲,“嗯。”

江晚芙倒是什麼都沒察覺,她現在對救了自己的二表哥,有一種下意識的信任。她語氣擔憂道,“二表哥,你能不能幫我找找菱枝?她去治傷了,一直沒回來,我有點擔心。”

陸則一口應下,“好。”說罷,又擡眼,看了眼可憐的小娘子,“還有嗎?”

江晚芙原本想說沒有了,她知道陸則一定很忙,國公府來了那麼多人,他個個都要照拂到,她不是給人添麻煩的性子,但陸則那樣看着她,眼神雖冷淡,卻看不出半點不耐煩的情緒,江晚芙就下意識覺得,也可以不用那麼懂事的。

她抿抿脣,再開口時,聲音就不自覺低了下去,“我有點害怕,想先回去,可以嗎?”

陸則沒有一點遲疑,答應下來,一邊吩咐隨從去尋人,一邊安排人等會兒護送江晚芙回府,一切安排妥當,回頭見小娘子還探出腦袋,微微皺了皺眉,冷聲提醒。

“大氅。”

江晚芙趕忙應下,胡亂披上,道,“二表哥,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能照顧好自己。”

陸則沒作聲,他也確實不能一直留在這裡,於情於理,都不合適。他今日的舉動,已經逾矩了。

他只看了江晚芙一眼,收回視線,轉身走開了。

陸則的話果然管用,不一會兒,菱枝就被尋回來了,其他地方看着倒都還好,唯有手臂上塗了厚厚一層的膏藥,看上去有些嚇人。

江晚芙忙幫她端着胳膊,有些擔心,“會不會留疤?”

菱枝先前怕得要死,現在倒膽子大了,笑嘻嘻道,“留疤也不要緊,娘子沒受傷就好了。”

江晚芙抿抿脣,許諾道,“你放心,我一定尋最好的藥來,肯定不叫你留疤。”

菱枝自己倒不是很在意,馬車在主僕二人低低的交談聲中,緩緩動了起來。江晚芙靠着車廂,忽然想起跟着他們出來的黃裙小娘子,忙問了菱枝。

菱枝略回憶了會兒,道,“奴婢記得,那小娘子是跟着奴婢出來的,後來奴婢去治傷,就沒碰見她了,大約是被家裡人帶回去了。”

江晚芙聽罷,放下心來,點點頭,“平安無事就好。”

她也只對這個小娘子印象深刻些,至於其他人,也沒什麼心思過問了,身子又疲又乏,闔着眼,整個人縮在大氅中,就那麼緩緩睡了過去。

她累得厲害,睡得很沉,甚至回到府裡,被惠娘等人抱着回房時,都只是迷迷糊糊睜了眼,軟軟喚了聲,“惠娘。”

惠娘眼裡噙着淚,一臉後怕,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柔聲道,“娘子別怕,咱們回府了,沒事了。”

江晚芙此時此刻,靠在惠娘溫暖的懷裡,才覺得心徹底安寧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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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夜深時分,陸家郎君才從外回來,馬車才停穩,下人便立即去了正廳傳話。

“郎君們回府了。”

守在正廳的陸老夫人等人一聽,立即出門相迎,等見陸則等人安然無恙,才狠狠鬆了口氣,一疊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雖然下人送幾位娘子回府時就說了,府中幾位郎君都沒事,只是留在摘星樓幫忙。可陸老夫人並幾位兒媳如何能放心。

就連一貫最從容的永嘉公主,都不曾閤眼,一直守在這裡。

更遑論一顆心全放在兒子身上的莊氏了,更是顧不上其他,一下子撲了過去,抱住兒子,放聲哭了起來。

陸運拿母親沒辦法,忙輕聲寬慰母親,道,“娘,孩兒沒事……”

莊氏哭聲更甚,上上下下打量着陸運,見兒子雖沒受傷,卻是狼狽不堪,心裡更是恨起了林若柳。

什麼表娘子,借住在他們府裡,還裝腔作勢,辦什麼法事。法事豈是隨隨便便能辦的,果不其然,險些害累了她的三郎。

否則辦了多年的燈會,好端端的,怎麼今年就失火了?

真是喪門星。

莊氏在心裡咬牙切齒想着,原本對林若柳的不滿,更是變爲了濃濃的厭惡。

旁人自是不知道莊氏在想什麼,只以爲她愛子心切,連陸老夫人都沒說她什麼,只做主道,“既然都沒事,我就放心了。太晚了,都回去歇息吧。有什麼事都明日再說。”

衆人頷首,都陸陸續續散去,隨着郎君們的回府,燈火通明的國公府,也逐漸安靜了下來。

陸則送母親回了明嘉堂,纔回了自己的立雪堂,換了身雪白寢衣,躺在榻上,一閤眼,就那麼沉沉睡了過去。

然後,他做了個夢。

甫一入夢,陸則就意識到了,自己又做夢了。

他之所以這麼肯定,是因爲夢裡的情形,和現實的相去甚遠,甚至可以說是千差萬別。

夢裡,他沒有暈倒,順利離開了京城,去了宣同,自然,他也沒有遇見江晚芙。

直到三年後,他纔回了京城,而那時候的江晚芙,已經成了陸致的妻子,或者更準確一點。

遺孀。

他回京那一日,正值傍晚,下着淅淅瀝瀝的雨,厚厚的雲層,天彷彿很低。

他翻身下馬,隨手將繮繩丟給隨從,幾步上前,祖母和母親都在門口等候已久。

數年未見,自是好一番關切寒暄,另還有很多人,他被簇擁着入了國公府,繞過影壁,跨過月門,見到了闊別已久的親人,和曾經熟悉的府邸。

在前廳寒暄片刻,族人散去,祖母終於開了口,神色哀慼道,“二郎,去看看你大哥吧。”

陸則微微一震,兄長走得突然,他那時在宣同,身負重任,趕不回來,祖母和母親寄來的家書,對兄長的死,也語焉不詳。陸則直覺其中定然有不對勁的地方,卻沒貿貿然開口詢問,他只點了點頭,道,“好。”

來到宗祠,陸則接過下人遞來的三柱香,跪於蒲團,叩首而拜。

跪拜過後,陸則將香插入香爐,嫋嫋的煙,緩緩直上。

一旁祖母面色悲痛,悄悄拭了淚,道,“你大哥見了你必然高興。還記得你去宣同時,你兄長騎馬送你,你們兄弟二人,那樣和睦,自小沒有爭過半句,兄友弟恭……”

祖母低聲提起往事,陸則也不太好受,溫聲寬慰祖母。

寬慰片刻,祖母悲色漸緩,擦了淚,卻是朝他道,“罷了,哭過多少回都不知道了。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要太難過。回去吧,你的立雪堂我叫人收拾出來了,明日還要入宮面聖,今晚好好歇一歇,去吧……”

陸則應下,送祖母回了福安堂,纔打算回立雪堂。

走出福安堂,停了一會兒的雨又淅淅瀝瀝落了下來,陸則被困在曲廊,一時有些倦懶。

要說他與兄長有多少兄弟之情,倒也算不上,他自小在宮裡讀書,閒暇時候則要跟着父親去軍中,和大哥在一起的時候並不多,甚至可以說是寥寥無幾。

尤其是他去了宣同後,肩上的重擔更甚,便愈發沒心思去回憶什麼兄弟之情。

但驟然得知兄長過身的消息時,他也是怔愣了許久。

雨還在下,絲毫不見停,陸則懶得等下去,徑直踏了出去,準備冒雨回去。

剛走出幾步,卻驀地見曲廊那頭,一個影影綽綽的身影,籠在空濛的雨霧裡,清雅的淡青雲白,被雨沾溼的烏黑長髮,垂至腰際。

是個小娘子,看身形年歲不大,有幾分纖細,微微低着頭,看不清眉眼,一截白皙細膩的脖頸,雪白得晃眼。

大抵是被他的腳步聲驚動了,小娘子循聲看過來,面上有幾分驚慌,卻很快掩了過去。

陸則此時纔看清那張臉,極美,含霧般的眼,雪白的肌,脣上淺淺的一抹紅,神色柔美溫順,又帶着點極力掩飾的慌亂。

陸則一怔,那小娘子卻遠遠朝他屈了屈膝,慌張跑走了。

雲白淡青的裙襬一晃而過,若不是陸則不信鬼神,只怕還要以爲,自己在雨夜撞見了什麼逃出來的精怪。

第二次見面,是在妹妹阿瑜那裡。

他不在的這三年裡,阿瑜已經和謝回定了親,只等入冬出嫁了。

他到的時候,阿瑜正在縫製嫁衣,本來身爲國公府幼女,她的嫁衣,根本不必自己縫製,但她自小便心心念念要嫁給謝回,便連嫁衣也要自己縫。

祖母說起這事,神色裡全是無奈,到底還是縱容阿瑜這樣做了。

陸則還沒進門,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只見過一面的小娘子,她依舊穿得素雅至極,雲白的對襟圓領寬袖,碧青的褶裙,一隻手搭在膝上,手指細白柔軟,腕上空空蕩蕩。

她微微擡着臉,正隔着段距離,指了指嫁衣的一角,似乎在教阿瑜如何下針,脣邊帶着淡淡的笑,眉眼也柔和着。

陸則剛要開口,那小娘子似乎有所感覺,擡了眉眼,微微一愣,旋即起身,福了福身,避去了內室。

阿瑜見身邊人的動作,才發現站在門口的他,歡喜喚他,“二哥!”

陸則“嗯”了聲,走過去,順口問了妹妹近況,得知婚期定在十二月,微微點了點頭,道,“宣同暫時無事,我也正好等你出門,再去宣同。”

阿瑜自是歡喜,磕磕巴巴問他的近況。

陸則卻有些漫不經心地,隨口答了幾句,總忍不住想起那張芙蓉似的白皙側臉。

也是這一次,他知道了小娘子的姓名,姓江,小名似乎叫阿芙。

芙蓉花的芙。

兄長的遺孀,論輩分,他該喊她一聲,大嫂。

難怪她一見他,便主動避開。寡嫂和小叔子,也的確應該避嫌。

這一次後,陸則忙於政務,有半個月沒想起那張柔美溫順的臉,直到第三次見面。

那日他回府後,要去明嘉堂,經過明思堂時,瞥見丫鬟婆子圍在月門處,似乎在說着什麼。

隔得有些遠,陸則只草草聽到幾句,“真是命苦……才進門就守了活寡……夏姨娘又怪她剋夫,如何能怪她呢,大爺自己瞧上了那位,大婚之日,連新婦也不管,去尋那位。真這麼喜歡,一起娶了就是,何必那樣決絕,竟鬧出人命——”

另一人壓低聲音道,“大爺沒了,夏姨娘也沒指望了,也只能衝兒媳婦撒氣了。不然又能如何,林娘子早都沒了——”

話說一半,瞥見不遠處的陸則,幾人嚇得面如土色,撲通一聲就跪了一地。

陸則越過幾人,徑直進了明思堂,果不其然看見庭中跪着的小娘子。

天很熱,蟬鳴聲鬧哄哄的,這樣的天,連陸則都懶得出門,嬌滴滴的小娘子,卻伏跪在庭中,白皙的後頸處,汗岑岑往下滴,衣衫盡溼。

陸則閉了閉眼,朝一旁見他進來,驚慌失措的夏姨娘淡聲道,“姨娘,別忘了規矩。”

他話音剛落,夏姨娘還沒來得及回話,小娘子已經身子一軟,就那麼暈過去。

丫鬟慌忙來扶,陸則站在一邊,只那麼靜靜看着,沒伸手去扶,也沒開口。

他忽然想起那一晚,那麼遲了,她淋着雨,是要去做什麼?是被夏姨娘爲難了,還是受了委屈,出來散心?

大哥既然不喜歡她,又爲什麼要娶呢?

陸則閉了閉眼,沒說什麼,人死如燈滅,大哥已經不在了,縱使不贊同大哥的做法,他也不該說什麼。

他依舊很忙,忙於打壓胡庸父子,忙於應付御史的攻訐,但即便那麼忙,他依舊偶爾會遇見江晚芙。

有時在曲廊,有時在福安堂,有時在庭院,兩人從來不交談。只遠遠的對視一眼,他也不曾喚她一聲嫂嫂。

他沒有想太多,只是潛意識裡不想。

他想法子將夏姨娘送去了別處榮養,也着人照拂看護着明思堂。

然後,一個雨夜,他被下了藥,冒犯了她,與其說是冒犯,不如說是蓄謀已久,他那時其實不是認不出人了,也清楚,碰府裡任何一個丫鬟,都好過碰她。

小娘子含着淚,卻沒有掙扎,只是那樣望着他,像是被屠戶捉住了的小鹿,溫順的,柔軟的,怯怯的。

……

“世子——”

陸則被一聲世子驚醒,他驀地坐起,扶着額,腦子裡亂得厲害。

綠竹進來,見他這副模樣,小心翼翼開口,“世子,該起了。您昨晚吩咐的,說今日要入宮。”

說罷,低着個頭,等了良久,終於聽到陸則的聲音。

他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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