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倒算得上清閒,早起去陸老夫人處請安拜年,熱熱鬧鬧吃過頓午膳, 便各回各府了。
衛國公府雖是高門, 但很多時候, 規矩上十分寬容, 各房爺和夫人們, 都有自己的好友和親戚,陸老夫人不會非要拘着衆人在一處。
夫妻倆回到立雪堂後,江晚芙靠着陸則, 低頭剝栗子吃,自己吃一個, 也順手給陸則塞一個, 吃不了的, 便叫纖雲拿了碟子來放着,打算等會兒上屜籠蒸軟了, 好做蜂蜜栗子糕。
陸則翻着書看,被塞了滿口的栗子,他是不喜歡這種甜食的,且送到立雪堂的都是好東西,栗子肉粉糯得厲害, 吃一兩個, 他便端茶來喝, 一副噎嗓子的樣子。
纖雲和菱枝在屋裡伺候, 瞧見世子爺一個勁兒喝茶, 彼此看了眼,都沒作聲。
世子爺自己都沒說話呢, 她們當丫鬟的,哪裡會這麼沒眼力見……
江晚芙卻渾然不知,她是自己喜歡吃的,都愛給陸則塞一口。
陸則實在是個很欠缺生活情趣的人,她剛嫁給他時,他便是看閒書,也是正襟危坐的模樣,一副讀什麼聖賢書的樣子,看得江晚芙很不敢打擾他,生怕吵着他辦正事。
吃喝上也是,規矩死板得很,他從來不點膳,聽說她沒進門的時候,膳房送什麼,他便吃什麼,這樣的人,你要說好伺候吧,也是這個理,永遠出不了錯,但要想伺候得得他心,就難於登天。
江晚芙這個人呢,恰恰和陸則相反,人前各種穩重規矩,人後卻是個怎麼舒服怎麼來的主,人生在世,不能太繃着自己,得開開心心、舒舒坦坦的。
她常覺得,陸則這樣時時刻刻繃着,在外頭倒還好,畢竟他那樣的身份,也該端着些,可回了家裡,就該自在些,家裡得有家裡的樣子。
她便拉着他,靠在一起看閒書,自己吃了什麼好吃的,便朝他嘴裡塞,時間久了,他倒真的有點被她影響了似的。
江晚芙眯着眼想,公爹要是知道,他教得這樣好的兒子,被她給帶的這般“遊手好閒”,指不定要動家法了。
想起嚴厲的國公爺,江晚芙覺得,還是自家夫君這樣的好些,至少她敢朝他撒嬌。
江晚芙拍了拍手上的碎渣,回身抱住男人的脖子,陸則怕她摔了,只能把書丟到一邊,伸手去護着她的腰,低眸疑惑地望着她。
江晚芙仰着臉望着他,問,“夫君覺得,晚膳吃栗子雞好,還是胭脂鵝?本來想要栗子雞的,但下午吃得有些膩了,胭脂鵝也不錯,膳房師傅改良過一道,新添到菜譜裡的……但這樣冷的天,熱湯的暖和些……”
小娘子說得認真,彷彿真的拿不定主意,陸則自然沒什麼意見,他本就不重口腹之慾,卻也想了想,道,“胭脂鵝吧。你若想喝熱湯,另叫個甜湯。”說着,想了想,才道,“蓮子桂圓湯吧,你喜甜,這湯喝了也補氣,對你身子好。”
陸則都這樣體貼了,江晚芙自然是點頭,又主動湊上去親他,像是獎勵他一樣,笑眯眯道,“夫君懂得真多。”
誰家郎君像她家的這樣博學多才啊,連女子小日子適合喝什麼湯,都知道。又體貼又博學,簡直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夫君!
她都這樣親自己了,陸則就是聖人,也沒心思看書了,偏又還記得小娘子的小日子,只親了親她,連手都沒敢伸進她的衣衫,很是剋制。
倒是江晚芙,見陸則又要去盥室,有點心疼他,又見纖雲等人早就退出去了,門緊緊閉着,只餘他們兩個獨處,便伸手拉了一下男人的袖子。
男人在這種事情上,大約都是無師自通的,別管人前多正經一人,到了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怎麼欺負人、怎麼折騰人,都不用人教,順手拈來。
帳子晃動着,伴隨着低沉的喘息聲,過了不知多久,動靜才漸漸輕了下來。
江晚芙臉上滾燙,收回發酸的手,雖是她默許,但真做了點什麼的時候,她又實在很覺得羞,恨不能鑽進被子裡,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陸則垂眼,見小娘子這幅嬌怯模樣,心裡既憐又愛,一顆心軟得無以復加,他親親她,起身取了帕子過來,細心給她擦手,待一切收拾好了,見小娘子還紅着臉,湊上去親她,“阿芙很好,剛纔很舒——”
江晚芙擡手,堵住男人接下來的話,抿脣道,“不許說。”頓了頓,又補了句,“沒有下次了!”
陸則一怔,笑得栽倒在她身上,低沉的笑聲,隱隱約約穿到屋外,叫在屋外候着的纖雲和菱枝都有點納悶,發生了什麼,世子爺這樣高興?
當然,發生了什麼,陸則自然不會說,江晚芙就更不可能說了,她都快後悔死了,果然這種事上,不能太縱容男人。
到下午的時候,刑部陸陸續續有官員來給陸則拜年,後院不便接待男客,陸則就去了前堂。
江晚芙也忙起了自己的事情,喊了惠娘進來,叫她下午給立雪堂上上下下的僕婦奴婢發過年賞錢,忙活了一年,怎麼也該讓大家高興高興。
“給那些小丫鬟們,一人發把糖,甜甜嘴。”
新年伊始,新的開始麼。
惠娘自是早就有所準備的,只等江晚芙這頭髮話,她便領着纖雲菱枝、綠竹紅蕖四個大丫鬟,在庭院裡發了賞錢。
江晚芙露面說了幾句,等發錢的時候,便回屋了。
她不大喜歡那種一羣人跪自己的場合,大過年的,能叫人少跪一次也是好的,她發賞錢,雖然也有施恩的意思,但她不在場,也於大局沒有影響,沒必要叫她們領了賞錢,就來給她磕頭。
發錢這種事情,自然是很快的,僕婦下人們很快高高興興散去了,還有幾個小丫鬟,得了嬤嬤的允許,在庭院裡踢毽子,一下一下,倒是給屋裡添了幾分生氣。
綠竹抱着姚晗過來,小孩兒剛午睡醒,進來時還精神奕奕的,被抱到炕上後,便趴在江晚芙的腿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江晚芙順手把打好的平安結遞給他,“晗哥兒,平平安安。”
姚晗接過去,晃了晃底下的穗兒,寶貝兒似的塞進懷裡藏着了,他這藏東西的習慣,一時怕是改不了。江晚芙也不逼他,這或許是他幼時的生存之道,便叫纖雲拿了九連環來給他玩,這是陸書瑜送來的。
她挺喜歡姚晗,大約是她自己也有過相似的經歷,她常來立雪堂,每回過來,都會結結巴巴哄姚晗說話,只可惜沒什麼效果。
小孩兒對這種東西,興致缺缺,玩了會兒,便丟到一邊了,江晚芙便和他說話,想引她開口,豈料小孩兒很不給面子,嘴緊緊閉着,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
惠娘倒是挺喜歡姚晗,按她的話,哥哥帶着弟弟跑,自家娘子養着姚晗,指不定能早早帶個小郎君來。且姚晗實在好養活,給吃給喝,每日抱來正屋哄一會兒,比屋裡的元寶都好伺候。
元寶偷吃膳房的魚,卡了嗓子,都嚇得一屋子的人圍着它轉。也不知道它一隻貓,怎麼連吃魚都能卡着刺,且他們也沒餓着它,怎麼還能跑去外頭丟人呢?
江晚芙也想起元寶來了,問了句,“元寶這幾日肯吃了吧?”
惠娘道,“好多了,昨兒給它蒸了半條魚,吃得呼嚕呼嚕的,估計是餓壞了。”
二人正說着話,卻見纖雲進了屋,引進來一個嬤嬤,是福安堂伺候老夫人的。江晚芙朝她點頭,“可是祖母有什麼吩咐?”
嬤嬤朝她屈膝,口裡恭敬道,“回世子夫人,宮裡方纔賜了臘禮來,老夫人命奴婢給各房送來。”
說罷,她身後的丫鬟上前。
宮裡送的臘禮,一般就是打頭的就是金、玉如意,那自然是要供起來的。再就是些宮綢宮緞宮中的胭脂水粉什麼的,一般在宮裡輪得上號的,才能獨得一份,否則只能一家子分一份。江晚芙顯然是沾了陸則的光,大約是皇后娘娘很惦記着這個外甥,單獨給她賜了一份。
嬤嬤送了禮,很快便走了。
江晚芙倒是第一次見宮裡賞賜的物件,覺得有些稀奇,隨意撿了個胭脂盒,打開看了看,宮制的和外頭的,倒也沒有什麼明顯的區別,她用指尖沾了些,在手背上塗了薄薄一層,正想要帕子擦了。她腿上的姚晗,卻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樣,忽的坐了起來,推翻了四仙炕桌。
“娘子——”
纖雲等人嚇得尖叫,惠娘立刻抓過帕子,用冷茶浸溼了,蓋在江晚芙的手背上,又催促纖雲,“快去取燙傷膏!”
饒是幾人動作夠快,江晚芙的手背,也紅了一片,實在是她有些倒黴,丫鬟前腳剛換了熱水,後腳這滾燙的茶水,就灑在她手背上了。
疼自是疼的,但江晚芙卻有些顧不上,一擡眼,便看見小孩兒縮在炕一角,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盯着地上砸爛了的胭脂盒,實在很有些可憐。
她朝小孩兒招手,示意他過來,小孩兒遲疑了一下,爬了過來。
江晚芙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摸了摸小孩兒的捲毛,“沒事,別怕啊……”
僕婦進屋換了炕上的褥子,又將地上的胭脂掃走,屋裡又恢復了整潔有序,丁點兒看不出先前發生了什麼意外。唯獨江晚芙的手,包成糉子了,她苦中作樂,晃了晃自己的“爪子”,指了指姚晗也被包着的“蹄子”,笑道,“現在嬸孃和你一樣了。”
姚晗愣愣看了看自己的腳,又看了看江晚芙的手,一下子撲進了江晚芙的懷裡。
正當江晚芙笑着揉小孩兒腦袋的時候,卻聽懷裡的小孩兒磕磕巴巴開了口。
他大約是第一次說話,很艱澀,聲音也不好聽,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嬸、娘,不、要。”
江晚芙聽得一愣,旋即捧起姚晗的臉,既驚又喜,“晗哥兒,你會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