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夏妃親自端上一盞蓬廬梨雪羹。
“愛卿勞苦了,”青王清任一邊批着奏摺,一邊注意到她逡巡不去,便道:“你有何事?說就是了。”
夏妃鄭重地跪下叩首:“臣妾母親病重,懇請主上允許臣妾回家探視。”
這個節骨眼兒上,她要求回家一趟,怕不是偶然的。青王猶豫了一下,道:“要去幾日?”(這一行錯位了。)
“一日便可。”
青王道:“宮中事務龐雜,少你不得。你速去速回。”
第二日,夏妃從孃家歸來。青王清任便探問其母病情。夏妃皺了皺眉頭,只說情形還沒有她料想的那麼嚴重。母親見到她,心境大好,病症也緩解了些。清任遂笑道:“你母親原是惦念你了,你多回去看看她,她一發能好得快。”
夏妃聞言,心中一驚,不知青王此話意指何處。
清任卻接着和顏道:“若有什麼需要的,儘管告訴我。我一定儘量幫你的。”
“多謝主上。”夏妃跪拜。
夏妃退下去了一會兒,端上一隻琉璃小盅。清任看了一眼,忍不住稱奇。鵝黃色的琉璃盅裡盛着潔白的乳羹,中心一抹剔透的桃紅,色調嬌豔得好像豆蔻少女拈花一笑。更難得是,有一種幽遠的奇香,像是丁香、杜若、青蘅、白芷、芙蕖等等花卉一起開放。
“這叫百花清釀。”夏妃笑道:“臣妾這一趟回家,只學了這個來。”
清任道:“如此神品,名字倒不見佳。”
“那就請主上賜一個名?”
“就叫芸鍾吧。”
“芸鍾?”
“芸鍾。”
“那就謝過主上。”
清任點點頭。
“主上可知這芸鍾是何人所創?”
清任料她七兜八轉的,必有此一問,便道:“難道不是你母親?”
“不是我母親,”夏妃一臉殷切的笑意,“是一位跟我母親學茶藝的小姐自創的。家母在病中飲了此茶,連連稱讚說從未
見識過如此佳品。那位小姐實在是聰明穎悟,才學了不到一年就有青勝於藍之勢。”
清任已經明白了:“採夫人的茶藝卓絕,國中無出其右者。連她都誇獎的,看來真是不簡單。——那是誰家的小姐?”
“是慶大人的小孫女兒,慶將軍的女兒,閨名洛如。”夏妃眨眨眼睛道,“王后在日,曾經隨其母進宮覲見過幾次,主上可記得?”
“不記得了。”慶王后的女眷往來,清任很少留意。
“生得挺靈秀的一個女孩兒,人品也很端莊。”夏妃讚道。
清任點頭。
夏妃見他像是不感興趣,繼續慫恿:“我已經邀了這位洛如小姐明日入宮來,幫我打點茶器。還請主上明日去臣妾那邊品茶,好歹賞臣妾一個面子?”
清任道:“那是自然。我得空便過去。”
夏妃又閒扯了幾句,終於退下了。
薜荔慢慢的上來,把那盞根本沒有動過的“芸鍾”撤下。
清任一邊思索,一邊笑着搖頭,望向薜荔:“這是爲何?”
薜荔面無表情地說:“夏妃在孃家,跟她父親狠狠地吵了一架。因爲她並不想把那個女孩子帶到宮裡來,她的父親卻不依不饒。”
“那個洛如小姐,你知道麼?”
薜荔皺了皺眉頭:“彷彿真的沒什麼印象。反正她明日就來,主上親眼看看就是了。”
“你都不記得,大約不是什麼美人兒。”清任隨口道。
蒼梧苑的後面有一個小小的水池,池中的水來自一條隱秘的水渠。這條水渠的源頭,在王宮外的神殿裡面,一處幽靜的泉眼。當年湘夫人開鑿這處水渠,是爲了從神殿引來聖水,好養活她的白芷花。
這水有法力附着。渠邊有一種帶刺的灌木,生得極爲茂密。一年四季中,倒有三季掛滿了燈籠一樣的紅彤彤的小果實。
灌木叢下面遮掩着一杆淡藍色蘆葦。葦花籠了一層薄暮般的淺金色,青藍色的葦葉又寬又大,鋒利有如新月。他折下一片葦葉
,放在水面上。葦葉在渠水的撥弄下打着轉兒。他低聲的吟哦着一段歌謠。於是那片葉子漸漸定住,過了一會兒,竟然沿着水渠逆流而上,一直消失在宮牆之外。而他自己也隨着那片葉子涉水而去。
神殿很大,幾進院子後面,有一個僻靜的院落,幽幽的掩映着青夔國最大的藏書樓。午後日光下,一地青茅吐着醉人的芬芳。
隔着窗戶,他看見一個白衣少年正在爬在案几上奮筆疾書。那少年生得頗爲俊秀,髮色是黑中帶着青色,白晰的膚色和墨玉般的眼睛顯出一種懾人的清冽氣息。
“朱宣,”裡間傳來幽幽的女聲,“午間天熱,回你房中去睡一會兒罷。”
名爲朱宣的少年停了筆,道:“我把這段文書抄完就睡。”
“又不急在這一時。”那個熟悉的女音語帶嗔怨,“難道你不趕在今天抄完,明日就不能再抄寫了?”
朱宣乖乖地停下筆,收拾起桌上的紙卷:“師父你不休息麼?”
“你不用管我。”簾子一動,閃出來一個家常裝束的女子。她看起來蒼白消瘦,一雙大眼睛明晃晃地瞧着少年,“下午這書房裡有別人來,你可迴避了。”
“那麼,我可以把剩下的文書帶到我房裡去抄寫麼?”朱宣睜大了眼睛問。
“隨便你。”女子微笑道,“不過——這倒是什麼文書,值得你如此上心呢?”
朱宣臉紅了紅,並未作答,只是把手裡的書卷捧給了那個女子。她低頭翻了翻,本來蒼白的臉忽地更加煞白如紙。
“雲浮飛車的圖紙——你從哪裡找到的?”她竭力平靜地問。
朱宣淡淡道:“是師父您自己的收藏。師父二十年前,從天闕山深處辛苦覓回這《冥靈書》,又特意帶來郢都。我想,這是萬分重要的典籍,應當好好研究。而且,師父也應當不會反對我看這個。”
那女子聽得雙手一抖,那書卷就落在了地上。朱宣說完話,俯身拾起了書卷,緊緊地握着,又重複了一遍:“您不反對的,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