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她想起了什麼,頓時一陣冰涼竄上背脊。
“你可以把罪證放下了。”身後傳來青王清任冷冰冰的聲音。
夏妃的心,猛地沉到了冰窟深處。
她不敢相信,不敢回頭看清任一眼。她死死的攥住手中的那隻黃楊木杯,渾身劇烈發抖:“臣妾不明白主上在說什麼!”
“我說——你可以放下你的罪證了。”
像是被火燙了一下,夏妃猛地扔開了黃楊木杯子。她跪步過來,連連給青王叩頭:“主上誤會了,這杯毒茶並不是臣妾所沏,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冤枉的啊。”
清任沒有答理她。他沉默一陣子,慢慢地說:“我一直很奇怪,你爲什麼那麼熱心地把芸妃引入宮中。這不像是你採藍的爲人哪。”
夏妃瞳孔一縮。清任詭異的語聲,令她流出一身冷汗來:“主上,您到底在說什麼?”
清任道:“你不明白?”
夏妃搖搖頭。
清任眯了一會兒眼睛,忽然道:“那麼你原原本本告訴我,爲什麼要引薦芸妃?”
夏妃沉默片刻,道:“正如主上所懷疑的那樣,是應了慶首輔的請求。他……他以家父官職和家母的病情來要挾我……”
“那麼說,你心裡也是不會太喜歡慶洛如了?”
夏妃茫然地點頭。
“這不就是了。那麼,你還打算乞求我的寬恕嗎?”清任冷冷道。
“臣妾沒有做錯什麼!”夏妃急了,語無倫次道,“臣妾自從接替故慶王后掌管後宮,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唯恐一件事情做得不夠好,就要給主上添麻煩,這些年沒有一個晚上睡安穩了的。臣妾捫心自問,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主上,對不起宮中姐妹。即使是把芸妃引薦到宮中這件事上,雖然是慶首輔的希望……但臣妾自認……也沒有做錯。芸妃天生麗質,性情淳和……難道……難道主上心裡就不喜歡芸妃嗎?主上當時,不也動過要把她立爲王后的念頭……”
夏妃忽然停住了,她發現清任根本沒有在聽她的哀告。說什麼都不再重要了,她終於領悟到了什麼。於是她站了起來,直面清任。
“那麼,臣妾的罪名,是什麼?是
……妒殺芸妃,對吧?”
清任轉身背對着夏妃。他發現了夏妃眼睛裡,忽然多了一種前所未見的冷洌的東西,直楞楞的刺向他。他感到一絲恐懼。即使從未對其有過感情的女人,居然也具有洞察他心思的能力。“難道你沒有這樣想過嗎?”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惱怒,用一種幾近惡毒的語氣說。
“主上猜得不錯。”夏妃道,“臣妾當真有過這等想法。宮裡的女人,從慶王后往下,誰不想把別的女人統統踩死,只剩自己。我這樣回答,主上可滿意?”
“放肆!”清任喝止道。這麼多年,溫順內斂的夏妃,從來沒有在他面前這個講過話。
“我想沒想過有什麼關係呢。芸妃不得不死,誰讓她是首輔的孫女。即使她懷了主上的骨肉,即使她昨天還在侍寢,她今天一樣要陪她的家人去死。”夏妃心知自己已然無幸,從來不肯輕吐的話,此時滔滔而下,“只是,這樣一個可人兒死了,主上心裡也有些氣惱吧。可這總不能是主上的錯,所以總要找個人來擔這個責任的,宮中既然已經沒有王后,那麼——這個人不是我,又能是誰呢?能夠再次替主上分憂,是臣妾的榮耀啊。”
清任冷然道:“你未免想得太多了。你身爲慶氏一黨,無論如何是洗不掉罪名的,何必又扯出這麼多因果來。本來罪不致死的,難道要逼着我殺了你嗎?”
“說得好聽,主上不會有放過我的心,我說什麼都是一樣的。”夏妃笑道,“今日全家大難,我也不指望逃出生天。我們這些王后妃子的,在主上的心目中從來只是傀儡而已,該陪葬的陪葬,該送死的送死。可是主上何必又給我的死亡安上莫須有的罪名?難道把芸妃的死歸咎於我之後,你就真的能相信自己的手是乾淨的?”
清任皺緊了眉頭:“你說我不乾淨?”
“哈哈,你乾淨麼?誰相信!何苦還要惺惺作態,你也只是一個又自私又虛僞的人。”
此時夏妃心中忽然升起的快意,正在微微燒灼着她的興奮。其實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平靜赴死。可是清任的言行卻深刻地刺激了她,讓她戴了多年的恭良世故的假面,在一瞬間迸裂了。
但是她快活了。她看着驚訝着拼命保持平靜外表的青
王甚至有。不知死去的慶王后,是否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機會扯開青王堅硬的外殼,把毒針深深地刺到他心裡去呢?
“你退下罷。”清任有氣無力道。這是他這一生,對這個妃子說的最後一句話。
夏妃畢恭畢敬地向青王行了一個大禮,斂衣而退。
青王也終於轉過身,面朝着她,點了點頭。夏妃緩緩退到門邊,一隻腳跨在門檻外,忽而又回過頭露出一個極其傲慢的笑容:“您就算殺盡了我們這些人也沒有用的。您最想要的那一個,永遠不會屬於你。”
清任沒有理她。
那隻毒死芸妃慶洛如的黃楊木杯子,猶自在地板上打着旋兒。
清任掀開帳子,盯着慶洛如慘白的臉看着,不知在想什麼。血腥的味道在這間精美絕倫的繡房裡繚繞不散。
夏妃回到自己的寢宮後,懸樑自盡而亡。也就在那一日,在綠波宮和紫竹苑兩處供奉的宮人,全部依刑律處死。
那一日的嬋娟,依舊去神殿讀書。中午歸來的時候,城中一路兵荒馬亂。在街對面,她發現自己的家已經被御林軍包圍了。她立刻調轉身,朝神殿奔去。
嬋娟的突然造訪使得朱宣吃了一驚。此時城中事變的情況,他已然有所耳聞,卻不知道事變如此之大,以至於殃及嬋娟。他躲在客廳旁的一間耳房裡,聽見那熟悉的語聲從巫姑的客廳中傳來,嬋娟向巫姑講述了城中兵亂的情況,請求巫姑收留她。
巫姑沉吟片刻,說:“我這裡,也無法作爲你的避難所。”
嬋娟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師父?”
巫姑說:“如果他們找不到你,一定會想到是在我這裡,所以你還是躲不過的。”
“可是,師父,”嬋娟說,“誰又能上神殿來抓人的?”
“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世道已亂,什麼事情都會發生。我不能冒這個險。”巫姑說,“如果神殿被外人攪亂,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從來就沒有人能夠留住在神殿裡,你是知道的。”
嬋娟明白了。如果抓她的人上神殿來搜查,那麼朱宣的秘密將會非常危險。那是巫姑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也要維護的秘密。相比之下,她的安危算不了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