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慶延年造訪巫姑之後,心滿意足地回到家裡。宮中來了消息,還有芸妃的手信。慶洛如從來不願主動跟祖父聯絡,爲什麼忽然寫了信回來?首輔心中一驚,疑疑惑惑地拆開封蠟,纔讀到一半,臉色就已經變了,激動得忍不住走來走去。
原來入宮兩月的芸妃懷孕了。
清任到底還是喜歡慶洛如的。
如果芸妃產下王子,那麼青王是絕不會加害於慶氏一族。有了巫姑的幫助,海若不會得到承認。他更有機會以玩弄權謀的罪名激怒青王,而令白定侯一家陷入困境。芸妃的王子作爲清任唯一的骨肉,一定是未來的青王。那麼他們慶家,至少還有五十年的輝煌可以期待。至於巫姑,則是一枚很容易扔掉的棋子。
另外還有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就是原定於十日之後的春明館白氏家宴推遲了,也沒有說何時舉行。看來青王已經改變了主意。
“白定侯,”慶延年喃喃道,“你們以爲,天下已經盡在你白家的掌握中嗎?”
芸妃懷孕的消息,像風一樣飛快地傳到了郢都的每一個府邸。嬋娟從神殿讀書歸來,尚未下車,就接到了夏妃的通知,掉轉車頭匆匆入宮。
夏妃領着她,一同進入紫竹苑向芸妃賀喜。芸妃自然是興高采烈,留了姑侄二人晚飯,飯後閒話許久,直到青王駕臨,二人方纔問了晚安出來。
彼時已是深夜,宮娥們低挑着避風燈,照亮了迴廊上的臺階。夏妃攜了嬋娟的手,慢慢踱回自己的寢宮,忽而停下腳步,長嘆了一聲。掛了一整晚的柔雅笑意,早已換成了一臉愁容。
嬋娟遂道:“姑媽,對採家來說,這是好事。”
夏妃搖了搖頭。
嬋娟問:“姑媽是在擔心別的事情嗎?”
夏妃猶豫了一下,吩咐宮女們自回宮去,連燈也不必留下。宮女們領命退下,過了一會兒,走廊上全黑了,只有淡淡的星光,依稀照得見人影綽綽。嬋娟遂道:“姑媽是在擔心洛如?”
“她這個孩子,生不生得下來還難說呢。”夏妃道,“不懷孕也罷了。懷上了,又生不下來,或者生下來又死了,少不得又是一場血雨腥風啊,就像當年秋妃那個孩子,拖累了慶夫人和巫禮兩個人,暗地裡還不知冤死了多少人命
……”
“慶夫人……”嬋娟小心翼翼地說,“真的是無辜的嗎?”
“我不知道。二十多年來,這個宮廷中都流傳着一種陰森邪氣,扼死每一個懷孕的母親。不論是慶夫人生前還是死後,我都小產過。我問過冬妃……”
嬋娟輕輕咳了一聲,她還是個未嫁的女孩兒,不當聽這些話的。然則夏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低聲切切道:“嬋娟,你跟着巫姑這麼多年,道行也不淺了。你看,這青夔王室,是不是被人詛咒了?”
“詛咒?”
“是啊。”夏妃嘆道,“何以一個孩子都活不下來,這些年我想來想去,沒有別的解釋了。可是,我不敢輕易向人提這樣的問題。懷疑王室受到詛咒,這是大逆不道啊!”
嬋娟呆了呆:“有可能的。”
“真的麼?那是什麼詛咒?”
嬋娟搖搖頭:“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是詛咒,那麼……下咒之人一定法力高強,並且有着刻骨的怨念。因爲,詛咒一個家族子孫滅絕,這……實在是太過狠毒了,下咒的人很難不受到反噬的,可說他是不顧一切的報復……”
“有人會這麼恨青王麼?”夏妃道,“他並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誰知道呢。”
沉默了一會兒,夏妃鄭重地說:“嬋娟,姑媽拜託你一件事情。”
“姑媽是想讓我查清此事?”
“而且要快,”夏妃道,“我希望能保住洛如……”
“恐怕我力不從心呢。”嬋娟苦笑道。
“嬋娟……”
“不過姑媽,我會盡力的。我自己也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覺得很迷惑。”嬋娟道,“也許,這些事情都有聯繫,我也想知道它們背後的秘密。所以,正好……我想起一件事情,正好請姑媽幫個忙。”
“什麼事?”
“我想到高唐廟裡面去看看。”嬋娟道,“聽說當年湘夫人收集了很多罕見的巫術資料,都收藏在高唐廟的黑塔裡面。我想去查查那邊的書籍,也許可以解釋這些詛咒的來由。”
夏妃苦笑道:“這可是難題。高唐廟最早是湘夫人的秘所,後來巫姑在裡面住了很久,那裡算是她的故居了。二十年前,巫姑離開郢都,主上就
把那個地方封了起來。巫姑回來以後,住進了神殿,主上把高唐廟的大門鑰匙也給了她。但是巫姑卻再沒有進去過,並且不讓人靠近一步。你是她的徒弟,尚且進去不得,我卻怎麼幫你?”
嬋娟道:“巫姑那裡的鑰匙,我無法可想。不過主上那裡的鑰匙,還是有辦法的吧?姑媽您不是管着這個王宮裡的內務麼?”
夏妃愣了愣,嘆道:“是啊,主上那裡,必然還有一把鑰匙的。”
清任和巫姑之間的曖昧,是這個宮裡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找到了我會讓人送給你,不過你也要小心。”
嬋娟點點頭。她們不約而同地朝王宮北面的天空望去,儘管漆黑的夜,一無所見。但她們都感覺到,郢都一角,某個荒涼廟宇裡的黑塔,正在漠然地俯視着他們。它就像一個詭秘的圖騰,鎮壓了這個宮廷全部不可告人的秘密。
“還有,姑媽……”
“什麼?”
嬋娟沉默了,似乎覺得難以開後。躊躇良久,說:“姑媽,我想離開這裡。”
“好的,我叫人送你回家去。”夏妃道。
“不是的,”嬋娟說,“我是說,我想離開郢都,離開青夔國。”
夏妃駭然:“你想幹什麼,逃婚麼?你不想嫁慶家公子,我會替你想法子的。”
“慶家那個人,還不值得我費力去逃。”嬋娟道:“我只是想去旅行,看看山,看看水,去尋找一些郢都見不到的風景。像一個歌行者生活,再也不回來。”
夏妃匆匆道:“不可以,你一個女孩兒家,怎麼能忘了自己的身份,像賤民一樣到處流浪?”
“別急着反對,姑媽。”嬋娟道,“我只是有這種想法,還沒有決定什麼時候走。至少,我會把剛纔的那些事情都處理完。等我走的時候,我會讓您知道的。”
夏妃正色道:“告訴我爲什麼要走。”
嬋娟的臉上忽泛過一道奇異的光彩,然而轉瞬熄滅了。她說:“我早已開始厭惡郢都這個地方,厭惡透了,今日不走,明日會走的。今年不走,明年也會走的。無論怎樣,請您保重,姑媽。還有洛如,我經常擔心你們被這個宮廷吞噬了,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夏妃啞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