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我是受了詛咒?”清任忽然喃喃自語。
瑤瑤渾身一抖,差點懷疑他看透了她的心。只得強笑道:“什麼啊,哪有這麼多詛咒。”
“若不是詛咒,爲何無辜死了這麼多人的性命?”清任苦笑,“就算是受了詛咒,我也毫不意外。”
她看着他,傷感的臉上浮着憔悴的塵。有那麼一刻,她心軟了,忽發奇想,於是抄起一把蓍草,撒在水中,“若我還像十五歲時,能看清過去未來,這件事情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哦,你可以替我看清是什麼詛咒麼?”清任道,“你可以替我解開這個咒語麼?”
“把我翅膀上的封印解除,我就能擁有過去的法力,能夠知道一切災厄的緣由。”
“真的麼?”他的眼睛閃動着。
瑤瑤故意轉過頭,不看他,不知怎麼就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真的。——要不要我們再做一次交易?我替你消災,你放我自由?”
“那可不成,”清任道,“我不能放過你。”
他果然不答應,瑤瑤心裡一寬——如果他答應了,她能怎麼辦呢?
“上次爲了求雨,輕易地答應了你。結果,我中途幾乎悔死。我寧願永遠被詛咒斷子絕孫,也不會放你離開的。”
她自嘲地笑笑:“究竟你攥着我有何用呢?”
“我不攥着你攥誰?”他的瞳孔中忽然閃過一抹猩紅。
她卻不敢再面對着他,於是轉身望向窗外。夜色濃滯,冷雨聲聲催人倦,一時竟有些恍惚。
如果時光能夠倒回,如果槐江帝不曾挑起兩國的戰爭,如果冰什彌亞不曾覆亡,那麼她也許會作爲公主,鄰國的大公子喜結連理,成爲一對佳偶,他們會成爲幸福的帝后;國破了,家亡了,如果她不曾被他的父親凌辱和監禁,那麼她至少可以在逍遙來去,也許某一日與他在邂逅,與他結爲知己,遠走天涯;再退一步,如果她不曾離開黑塔,他不曾換作青王的面孔,而只是她幽會的情郎,她至少也可以把那夜夜的歡愉維持下去。甚至,哪怕她不曾寫下那個可怕的咒語,今天的她也不至於面對他黯然垂首……只是命運在每一個節點,都向着更令人絕望
的方向逆轉。綿延的青水無窮無盡,沒有人知道它流向何方,只知道它一去永不回頭。
——不會的!這都是她的幻覺。她從生下來,就是天闕山中的巫女,註定被監禁在凝固的時空裡,磨損了她美麗的羽毛。而他則是註定不安分的君王,在權謀的巔峰掙扎搏鬥,永世不得翻身。他們的生命註定不應該有任何交點。這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高唐廟外,正是大雨傾盆,沉悶得打落在青石板地上。昏暗的燭光透過燈紗落下來,割據了兩人的身影,如同束縛了一道道繩索。
忽然間,她發現頸間觸到一股溫潤的氣息,緊接着這股熱流捲住了她的全身。
“瑤瑤,你真的是鳳嗎?”
她僵了那麼一小會兒。他的手指劃過她的面頰、脖頸、前胸……越來越熾熱……
她忽然意識到他在做什麼了。
“放開我!”她拼命用手推拒着,“我說過你不可以再碰我——”
“你真的是鳳嗎?”清任只是固執地詢問着,“那天求雨之後,我一直很想問你,卻又不敢問。你真的就是那隻鳳嗎?”
巫女的衣衫被撕開了,露出天鵝一樣的胸脯,燭光下白皙刺眼,上有一道陳年傷痕,如同玷污了潔白的美玉。清任看到了這一幕,面色頓如死灰。
瑤瑤明白了,她不再掙扎。看着他顫抖了雙手,來觸摸那醜惡的傷痕。
那赤紅的傷痕,糾結隆突,盤曲在她心口的位置上,就像一塊宿命的烙印,從體膚到魂靈,一直深深地燙了進去。長久的懷疑終於成了事實,他用冰冷的指尖摩挲着,這傷痕的外形,於他而言是如此猙獰可怖。
瑤瑤低頭,看見他俯在自己胸前的臉龐,呈現出溺水者的絕望表情。
“我就是曾經被你射落的那隻鳳。當年,就是你把那隻鳳鳥,送到你父親的寢宮裡去請賞。”瑤瑤喃喃地說,“是這樣的嗎?”
清任沉默良久,道:“我放你自由。”
“畜牲,”瑤瑤彷彿沒有聽見他的允諾,只是靜靜地說,“你們父子倆,都是畜牲。”
清任像是忽然間瘋了,他彷彿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不管不顧,
抵死糾纏。他三下兩下就扯去了她的巫袍,肆意咬噬着她的寸寸肌膚,彷彿焦渴的旅人找到了甘泉。她想哭,想嘶叫,無奈天旋地轉,身輕如羽,堪堪落在他燃燒的懷抱裡。
幽深的高唐廟,只有他們兩個人。她像一束折斷的茅草,潔白無瑕地躺在冷硬的地磚上。疾風驟雨般的壓迫和衝撞,令她幾欲窒息。壓在身上的男子,身體蒼白,脆硬如玉,彷彿一碰就會碎裂。這曾經熟悉而溫暖的軀體,此刻令她的傷感直入骨髓。她終於忍不住展開雙臂將他緊緊環住。於是他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發出孤苦的呻吟。地磚的冰冷和他的燒灼,交替撞擊着她,冰火相煎之中,她只想纏住他,像藤蘿一樣緊緊纏住他……
高唐廟的殿宇空曠寧靜,她仰面朝天,坦然直面神靈的俯視。窗外雨聲如潮。
清任醒來的時候,覺得頭痛欲裂。他發現自己整齊乾淨的躺在寢宮裡面,而瑤瑤早就不見了。他環視四周,發現並沒有任何異常。
司禮監上來,稟報說今天一大早,高唐廟的巫姑就失蹤了,沒有留下任何書紙。
“知道了,”清任道。
他低頭查看自己的衣衫身體,想要找到她留下的痕跡。然而除了那隻曾經束縛了她的碧玉環,什麼也沒有。她走了。他終於爲她解開了禁錮,令她恢復了法力,於是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傳我的旨意,任命巫姑爲大祭司。”
“可是,主上——”大僕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巫姑——”
“她會回來的。”清任不耐煩地反駁道。
夔歷三百九十七年,巫姑瑤姬遠行。同日,青王清任以謀害小公子之罪,罷黜巫謝,斬於南門外,同時任命巫姑瑤姬接任大祭司。朝野震驚。
因巫姑在外,大祭司之職由副祭司巫襄暫攝。
三年之後,巫姑遠行歸來,入主神堂。青王清任親授法器風波鼎。
遠行三年的瑤瑤,彷彿蒼老了許多,也沉靜了許多。清任有些驚訝。當他把風波鼎交給她的那一刻,他看見她眼中波瀾微起,於是知道,自己在這三年的離別懸思之中,也老了不少。不過,他一直都知道,她會回來,一定會回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