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 隨着陽光的重現,積雪初融。
泛着水氣的路面駛過一輛簡約的馬車,濺起微弱的水花, 透過陽光, 折射晶瑩。那沒有什麼裝飾的馬車正徐徐來到一處氣派的正門前停下, 車伕下車向正門走去, 附耳對門旁的侍從述說來者和目的。
侍從訓練有素的點頭, 進去稟報。而車伕等候在外。
半柱香後,侍從返回,開了小門讓車伕把馬車直接開進去。
待馬車停下, 車伕恭敬的開了車門,請車內的人下車。
下車的男子一身普通的暗色衣袍, 披着一件灰濛濛的氅衣, 低調而樸素。他擡眼望了一圈四周, 便跟着引路的侍從向宅院深處走去。而那車伕則被安排去了僕從暫歇的小屋。沒有人注意到,那車伕將一團紙塞在了車板縫裡, 而不過小半個時辰後,一個打掃車馬的侍從似不經意的掃過那輛來訪的馬車,待他做完活離開,那團紙也隨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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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之慎來這裡做什麼?”年輕的聲音帶着警惕和疑惑的朝正坐在南屋軟榻上閉眼凝神的中年人問道。
中年人睜眼,有些責備的看了年輕人一眼, 囑咐道, “別直呼他姓名, 禮部的人最重禮節, 何必爲自己多豎一個敵人。至於他麼……就如今形勢, 看來是按捺不住想求同盟了,呵, 你待會兒別多嘴,看他如何說法!”
“是,學生謹記。”那說話的人正是侍御史沈舒,而還坐在軟榻上享受陽光的是被禁足在家的御史中丞李愷。
不過少許,剛纔來稟明的僕從已經引着陳之慎前來,待女婢上茶後,便利落的關上屋門,退在屋外聽候吩咐。
而屋內,陳之慎一臉凝重,疏淡的客套一番,便直奔主題。
“李大人,下官此次前來,是有要事與您相謀……”陳之慎鄭重說道,心中卻有些憂慮,對於這位御史中丞,見風使舵的次數實在太多,難以信任……可是現在,六部之中,兵部、刑部向來不表示意見,工部、吏部已經是完全的帝王親部,極少會提出反對意見,而戶部尚書父喪回鄉守制未歸,代理的尚書是許家門人,最懂左右逢源之道,卻從不會明確的站在哪一方。如今禮部尚書免職,陳之慎實在是找不到分量重的大臣能反對若侯。
雖說御史中丞也是老奸巨猾之人,但陳之慎想賭一賭,這位爲官數十年,平步青雲的李大人心中究竟如何作想,又如何會看不出危機!
李愷狀似無奈的自嘲道,“陳大人擡舉李某了,李某現在被禁足在家,若對朝政指手畫腳,恐怕不妥吧!”
陳之慎早預料到李愷會推託,也不放棄,繼續說道,“如今朝廷正處動盪,那些新晉的進士在民間大談變革的好處,卻隻字不提隱患,引得民間對若侯的崇拜達到頂峰。這樣的後果,大人不會不察吧!”
李愷避而不談道,“變革之事,李某也略有耳聞,許多政策的確很有價值,陛下既然採納,自然有他的道理,至於民間,不過是些趣聞樂事罷了!”
陳之慎不然,頓了頓道,“可是李大人可知,本在草原操練的禁軍正秘密返京,而指揮禁軍行動的竟然是若侯!他原來早擁有半塊軍符,能令動三軍啊!”
李愷神色一變,不語。
而坐着一直旁聽的沈舒插嘴道,“陛下難道不知?若侯這可是越過兵部直接指揮調動軍隊,這可不是小事!”
李愷伸手阻止沈舒繼續,正了神色說道,“這件事陳大人可敢確保,污衊朝廷命官也非小事!”
陳之慎頷首。
李愷沉思。
沈舒望着兩位大人,臉上掩不住的焦急,卻又不敢再插嘴說話,只能來回觀察兩位的神色。
這時,李愷似回神,起身拱手道,“陳大人,這件事非同小可,您與李某來說,不如上奏陛下以察上聽。更何況李某乃是被禁足奪權之人,實在幫不了陳大人打算的事情,還望見諒!”
陳之慎略微失望,李愷既然這麼說,必然是不會出面了。至於上奏陛下,自己又何嘗未有,不僅僅是自己,還有些給事中,也讓他們上奏這個傳聞,可是陛下一直沒有答覆,連說都不說起。而兵部也狀若不知,自己作爲禮部侍郎,又怎能三番五次的提這些沒有證據的危言呢!唉——
罷了,道不同不相爲謀,御史中丞這裡是不用指望的了!
當下,陳之慎便也拱手道,“既然如此,下官不打擾了,這就告辭!”
李愷點頭,送至門口便讓候在外面的僕從引他出去。
待陳之慎走遠,李愷才關門回屋。
而沈舒已經迫不及待的開口,“大人,他這是……”
李愷伸手阻止道,“別多猜測,他……只是一次試探而已!自認爲自己是正確的,便想方設法打倒對方,哼,這人和張敏之骨子裡還真像!”
沈舒又問,“可是他提的也不是沒有道理,若侯現在聲望極高,又掌軍權,又動變革,豈不是功高震主,權傾朝野!”
李愷搖頭嘆道,“這變革並不糟糕,這軍權也是遲早要從大殿下手裡分出來,兩件事都沒有錯,可麻煩就在這兩件事的謀劃者是同一人,而這人最得聖上寵幸,憂慮的確不小。”
沈舒見狀,剛想開口,李愷又打斷道,“不過,若是給了其他人,恐怕誰都不服誰,誰都不信誰,到頭來什麼都做不成。而若侯本是帝王舊臣,又一直不居要職,和其他人都沒有什麼利益聯繫,由他謀劃,的確是最讓帝王放心。”
只是,倘若若侯有其他意圖,甚至是顛覆朝廷……以如今局勢,恐怕以非一點都不可能,只是這些,不足爲外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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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之上,若瀟接過一紙,看了一眼後便道,“他多久後出府?”
“一個時辰後。”答話的是一個灰袍中年人,薛安讓這人代替日風將消息傳遞到若侯府上。
若瀟點頭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中年人行了一禮便迅速離開。
若瀟站在原地,微微一笑。
大魚要落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