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栩站在長大的公交站牌處,看了一下時間。
10:38
他和季肖白約好了十一點在這裡見面,但趙栩往往習慣性地早到。這是他在做臥底之前,在警校就養成的習慣。
他等季肖白等得很無聊,無意中聽見旁邊兩個八九歲男孩子的對話。
大致就是他們互相炫耀如何以補課或組織旅遊這樣的藉口欺騙老媽換一筆對他們來說不菲的零花錢。
男孩子們面上的表情滿是天真,從彼此之間的距離和說話的口吻以及神情中,不難看出他們是很鐵的朋友。
這讓趙栩無端地感到一種虛幻的懷念。
他生性疏離,加上工作原因,他雖然朋友不少,但幾乎沒有像少年時那樣親近的哥們。此時看到這兩個男孩子,他忽然想起,這樣的朋友他自己曾經也有過。
只是……大概太久遠,以至於忘了姓名。
忽然,背後被人一擦。
人多的地方就是麻煩,擠來擠去的。
與陌生人產生肢體接觸的煩躁感讓他如同被針紮了一般立即回神,趙栩在往前邁一步的同時條件反射性地以戒備的姿勢暗暗握拳。
“阿栩!”伴隨着一聲歡快的呼喚,一隻手攀上了他的肩。
誰的動作這麼快?他居然沒有察覺。
聽見“阿栩”這個稱呼後,他立刻明白了來人是誰。
驚訝之餘,更多的是煩躁。
他真得很不喜歡與陌生人產生肢體接觸。
趙栩側頭一看,季肖白戴了一頂白色鴨舌帽,衝他開心地笑着。
如同照片上一樣,不過對此刻心裡很是不快的趙栩來說,季肖白更像個二傻子。
但他還是拿出了作爲臥底應該有的演技和素養,裝作只是很驚訝似地朗聲一笑,“啊,你來了。”
“你怎麼來得這麼早啊,我特意提早了些來,沒想到你居然已經到了。”季肖白穿得比上次見面更休閒,白T加短褲,配上一雙運動鞋,雖然簡簡單單,但從方纔衣服的觸感和他這一身行頭的材質來看,絕對是一般人不敢想的價格。
呵呵,果然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我就住學校裡,近嘛。”
趙栩覺得自己所有的假笑都被拿來應付季肖白了。
兩人又瞎扯了幾句,季肖白說想看長大,硬拉着自己帶他去逛校園。
“逛校園”——嗯,這樣的詞語怎麼聽來這麼像情侶們的專用詞?
長都大學是省內最好的大學,也是在全國前十的名校之一,風景優美,四季景觀紛繁變幻,再加上學霸帥哥美女如雲,經常有慕名前來參觀的人。
但季肖白這個二傻子進了長大校門以後,就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來參觀的似的,恨不得張開雙臂在校園裡百米衝刺,時不時喜悅地驚呼。
趙栩就像是欣賞他真性情的狐朋狗友一樣,看着他犯傻並沒有干涉他。但他始終跟在這個二傻子身後,以防他被人舉報或者被門衛攆出去。
不過這位好像鄉下人進城的富二代還是在他們差點就快逛完學校時被在湖邊背書的學生叫住了,還打算叫來門衛,好在趙栩及時拿出了學生證並誠懇道歉。雖然不知對方是不相信還是覺得氣沒出撒,居然出了幾道很難的高數題。趙栩很無語地當着季肖白的面迅速解完,然後在對方憤怒地丟下一句“管好你家這位朋友”揚長而去作罷後,才扯着季肖白出了校門。
“哇!阿栩,你好厲害!我數學就沒及過格哈哈哈,畢業我都不知道是怎麼混過去的。”
“……”趙栩不知道說些什麼。
趙栩對季肖白撒了許多謊。但有一點他沒有撒謊,他確實有着一個長大研究生的假身份。
上級爲了方便他的潛伏,給了他一個確確實實註冊了學籍的假身份,從課業到出勤都有專人替他打點。可以說,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拿到長大的碩士學位證書,而且他並不笨。
但這也僅僅是一個並不存在的假身份而已,他除了偶爾趁閒暇時到長大圖書館去外,最多就是在學校裡隨意逛逛,緬懷一下曾經似乎很光鮮的學生時代。
除了回憶之外,他仍是孑然一身。
經過小半個上午的相處,季肖白已經完全相信了他是長大研究生的事實,對他似乎有一種奇怪的信賴。不過他對季肖白的初步印象則是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富二代,但好像心不壞,而且安靜下來後很招女生喜歡。
他帶他去學校附近一家店吃飯時,他發現路上不少女生偷拍季肖白。
有一次,二世祖發現被偷拍時,居然還猝不及防地轉過頭來衝鏡頭比鬼臉,把小姐姐嚇得紅着臉跑開了。
趙栩瞟了眼這位走路外八而且老愛擦着自己肩膀、動不動就惹他心煩的調查目標,在心裡搖了搖頭,果然不是一路人。
趙栩請他吃校門口人氣很旺的芋兒雞,季肖白開心的樣子就像隔壁附小放假沒作業的小學生。
“啊,這個好好吃啊,比我在維也納高級餐廳裡吃的好吃多了,肯定貴死了吧。”
“小鍋38,我點的中鍋48。”
“啊啊啊好羨慕。阿栩,這就是國內的大學啊!”
“以後可以常來,長大這邊的美食價格都很親民,味道也很好。”
“其實我早就想來了,不過我很膽小,回國後一直想去參觀參觀國內名校的,可是沒那個膽子,還好遇到了你。”
“你可以讓家裡人幫忙啊。”趙栩面上笑容溫和,實則心底並不太情願地給他夾了一個菜,略盡地主之誼。()
趙栩也沒有什麼朋友,在人情世故這一塊他可能其實和季肖白差不了多少。
就好比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作爲剛認識不久但又想迅速發展關係的朋友,哪些事情該做哪些事情不該做。
——比如夾菜,比如扯袖子,比如肢體接觸與錯綜複雜的縱容……
季肖白聽他這樣一說,頭一次很明顯得不悅起來,他揮了揮手:“最煩他們了,麻煩。”
但看到趙栩夾給自己的一塊肉,他又像個大男孩一樣地笑了起來。
說真的,這樣單純的笑容在陽光下確實很耀眼,那雙無害的眼睛就像深海里的明珠。
他忽然想起樓心來。
那天晚上,她本想對自己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其實他大概知道是什麼內容,因爲她已經不止一次表露過心意了,趙栩每一次都很明確地拒絕,可是樓心依然毫不動搖。
趙栩勸她放棄,樓心溫柔一笑,笑容裡暈染了一絲黑咖啡的苦味。
當時她說的就是:“你知不知道你在陽光下的笑容有多耀眼。”
陽光嗎?對於他來說有些奢侈。
這些年來,他總感覺自己缺失了什麼,雖說不上渾渾噩噩,但對生活卻也沒有任何期盼。他每一次任務都施以全力,是因爲潛意識裡他認爲自己的生死存亡並不重要。
有時候頭痛起來,他甚至會覺得潛伏在深淵裡、死在任務中更是一種解脫。
陽光?算了吧。
趙栩出神間,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落在低頭扒飯的季肖白嘴角那顆飯粒上。
陽光下,英俊的樣貌逆着夏日的驕陽,眉睫細長,神情專注地與鍋裡的芋兒雞深情注視,那顆飯粒搖搖欲墜的模樣也分外耀眼。
季肖白察覺了視線,憨憨地笑着對趙栩挑了個眉,夾了一塊滑膩的肉到他碗裡,然後繼續低頭餓虎撲食。
那顆飯粒愈發耀眼了。
“噗!”趙栩意外地沒憋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