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費心
這位政仁親王的舉動比持明院基久更加讓我吃驚,在走廊裡見我一句話不說跪下就行五體投地的大禮。因爲我們之間當時的距離還有十幾米,我匆匆趕過去的時候這個禮已經基本行完了。
當時我把他拉起來一個勁兒地說不必如此,再說無用老臣也實在當不得。可你猜他怎麼回答?絕對出乎意料。他只是躬了躬身回答說:既然諸星殿下曾爲父皇行戴冠之禮,那麼我自然也要對待諸星殿下行祖父的禮節!
你瞧瞧這話說的,弄得我實在是不好再說別的,既然他自稱爲我的孫子,怎麼也得招待一下吧?剛剛十歲的他應該不會想到這樣的話,看來以前我也有些低估了持明院基久的能力。
我命人準備了一桌便宴,不管事情應與不應總不能失了禮節。席間持明院基久一句不提政仁親王的好處,只是一再在我耳邊強調“兄終弟及”不合古法體制。我也沒有回他的這種試探,只是哼哈地應付着。
我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這位政仁親王的身上,按年歲他應該是在我引退那年的前後纔出生的,能力上雖然不敢說,但是做得卻是足夠的本份。
比如說如果我不讓,他就把手規規矩矩地擺在下面,低眉順眼絕對不和我對視。我讓了他纔拿起筷子勉強地吃上一口,但趕緊又放下恢復了剛纔的姿態。什麼話只有我問了才說,而且就事論事簡潔明瞭,決不牽扯別的。如果我敬酒那是一定會幹的,但是必以袖掩面側過身子。
我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形容出來,就性格舉止來看他和我認識的皇室中人誰都不像。如果說他是皇子的話總是叫人難以相信,倒好像是一個小姓一般。
“這個人如果當了天皇,朝廷會是一副怎樣的局面呢?”在宴席的後半段,我一直都在考慮這個問題,結果就是未必沒有好處。“政仁親王實在是墩墩君子。
我想我們不久之後還會見面的!”雖然夜已經很深但我並沒有留他們,只在臨別時沒頭沒腦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哦,不知諸星殿下何時得便?”持明院基久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信息,立刻緊張地問到。
我含笑看了看他,然後說出了一個時間和地點。
事情看似在這個晚上就這麼過去了,之後並沒有誰再過來找我,我也並沒有主動去知會誰。武家強力干涉皇位的廢立不是沒有,即便是上溯至之前公卿秉政時藤原氏也沒少這麼幹。只是這麼幹地人無一例外地受到了後世的非議,我可不想臨老敗壞了名聲。
日子就這樣一天兩天地繼續過着,好像延續着十年來的一貫沒什麼不同,只有信清繼續每個月來上一次,其他的外客我還是一般不見。不過老是這樣平淡的日子也是令人乏味,就在各種人不同心情的等待中,大約三個月後終於出事了。
第一件事情發生在九州,海外移民與當地居民因用水之類的小問題引發了直接衝突。開始本來只是十幾個人之間的械鬥,並且已經被當地官府彈壓了下去,不想幾個和尚在裡面挑事又熱鬧了起來。
繼恩斯特地移民生意開始之後。葡萄牙商會也參與了進來。不過要說雖然都是歐洲移民但也有兩點不同,第一這些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等地的移民信奉天主教(舊教),第二是他們不止會種植小麥和蘋果。種植稻米、葡萄和橄欖的技術也非常高明。
經過十幾年的時間,遷到日本來的歐洲移民人數超過了二十萬,大部分居住在九州的北部和中部,除此之外堺町、平戶、博多也有大量長期居住的歐洲商人。隨着時間的推移,日本土生的歐洲人也開始成長,一個特殊的族裔羣體開始在逐漸形成。
傳統是在逐漸演進變化着地,但這需要一個過程,初到一個陌生地地方多少都會有些不習慣或者叫恐懼,就會本能地產生一種自我保會的心理。在這種情況下宗教最容易乘虛而入,天主教和基督教的教堂在九州各地如雨後春筍地冒了出來。
九州地基督勢力原來就有了一定基礎。現在此消彼長之下已經由抗衡逐漸發展到了壓制傳統佛門的地步。不過夾在他們之中的地方神社出於傳統的恩怨,這次也站到了基督教的一邊,佛門爲了不被擠出九州劇烈地抗爭了起來。
在東北地方這類問題同樣存在,因爲我爲了履行當初的承諾給了北海道的哥薩克更大的生存空間,蠣崎家遷往奧州補償的領地上,北海道只在函館留下了一個象徵性的管理機構。
同時在戰爭中立功地哥薩克得到了部分土地,分別散落在東北、北陸、甲信、紀伊等地,哥薩克經營北海道士特產的商鋪在北方各大鎮町也逐漸出現,自然而然東正教的傳播也出現了。
這些地區都是地方神社的地盤。除了本願寺一向宗當初時不常的搞幾次一揆之外,其他佛門宗派全都影響甚微,就連上杉謙信都是信奉昆沙門天王的神道信徒。
因爲雙方的信衆差異很大,利益衝突不是那麼尖銳,最主要的是東正教的侵略性不像天主教那麼強,所以還沒有把矛盾演變成公開地敵對,不過鈍刀割肉往往更讓人難受。
京都和近畿地區還是傳統佛門勢力的天下,但是隨着天下的穩定和繁榮別人也力圖插手進來,這是在執政者面前顯示自己的大好機會,誰也不會那麼傻輕易就放棄。
得益於我的開放政策,現在到日本來的歐洲人是越來越多了,我指的不是那些移民而是有官方背景的人,這些人大多披着一張宗教的外皮。看到這樣人的越來越多地出現在京都和大阪,佛門中的頭面人物自發開始抵制。
除此之外的佛門中也有自己的爭鬥,而且這種爭鬥又由其代理人延展到了朝堂之上,僅僅今年的上半年,蒲生氏鄉就調解了三次皇家寺院領地收益的分配糾紛。
精製的匕首鋒刃閃着寒光,即便是陽光照射在上面也讓人感覺到森森涼意,我在手中擺弄着這樣一把名家的作品,但是也仔細着不要被割到手上。
“這麼說……九州的事情鬧起來了?”我眯起一隻眼睛比量了一下,然後從一隻銀質大盤的新鮮的牛肉上割下了一小條,大約有一寸長小指粗細。
“是的,一個月來已經發生了五場械鬥!”竹中清治伏地稱是,謹慎地又重複了一遍數字。“其實說到底都是一些小事,如果背後沒人在背後挑唆的話,當地百姓其實可以自己解決。當地豪族和守護都曾經派人調解過,可是不但不見成效反有愈演愈烈之勢。看來是各大宗教在全國都在展開對抗,只是因爲九州情況特殊先在那裡公開了而已!”
“那些豪族?哼、哼……只怕他們自己也在裡面擔任了什麼不光彩的角色!”我將手上的牛肉條向前一拋,準確地落在了四尺外的一個鋼架上。那上面的一隻海東青探頭將肉條搶到了嘴裡,脖子三伸兩伸吞了下去,然後繼續用充滿侵略性的銳利目光盯住我,一連串動作帶得腳爪上的鐵鏈譁棱棱直響。
確實,九州的大名、豪族、武士由上到下都有自己的信仰,而且總體來看相當的複雜又矛盾。這其中自然少不了有幾個糊塗蛋,爲了所謂的“上帝”或者“佛祖”持續不斷地作起了蠢事。
“看來事情是這個樣子了,可能是躲在背後的那些人都想用自己的‘小挑釁’換取對方犯下‘大錯誤’。截止到目前死了七個人,地方上基本還控制的住!”竹中清治點了點頭,贊同地附和道:“那些躲在背後的傢伙都是些膽小鬼,他們不敢輕易跳出來的!”
我又割下了同樣大小的一條牛肉,繼續拋向了第二隻海東青,在那一溜並排地擺着六隻。有時候我不得不在心裡暗自嘆息,清治比他的父親差得還遠,最多隻能算是治政之才,離王佐還差得遠。所以直到如今在執行某些事情時我還只是就表面行爲交代他,並沒有說明那些暗藏着的實質。我的雄鷹、猛大啊!都在退化當中……
“千里長堤毀於蟻穴,小事也可能演變成大事!”我將銀匕首放在了侍從捧過來的托盤上,順手拿起了一塊白色的絲巾擦着手,因爲牛肉非常新鮮,所以手上的血沾得也非常多。銀盤裡的牛肉幾乎看不出動過的痕跡,但是不能把鷹喂得太飽。“回去和信清說吧!讓他派人到九州去調解一下,要當地的守護和豪族們也全都參加進去。”
“是,爲臣這就去回稟將軍殿下!”清治雖然答應了下來但還是心存顧慮,因而立刻又提醒道:“爲臣覺得這樣未必能夠徹底解決,是不是找些頭面人物到大阪去,再邀請有名望的高僧參加?”
“一次解決不了就兩次,我們又不趕時間!”我非常肯定地否決了他的提議。
“是!”儘管還是非常的不理解,但是竹中清治卻不敢再勸了。
他走後我對侍從作了個手勢,他走上游廊探出身子,將那隻銀質大盤上的牛肉一下子從欄杆外面倒了下去。緊接着下面就傳來了一陣高亢,的大吠,還有爭搶食物時發出威脅的那種嗚嗚咆哮聲。
“見到肉狗就都叫起來了!”我的嘴角笑意越來越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