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坐莊的正是那個精瘦的矮個子,看樣子是個此道的高手。他的右手始終抱着懷裡的大刀,洗牌、切牌、擲骰子全憑左手進行,動作之間肩膀幾乎不見晃動,開出的牌路也是變化莫測。雖然看桌面他似乎贏了不少,可神情不見絲毫波動,還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
黑臉兄弟可能沒見什麼大的輸贏,舉止上並沒有什麼特異之處,只是眉宇之間不時皺上一下,可能是有些着急。
肥和尚看樣子是贏了一些,腦袋和臉上顯得益發油亮,一張血盆大口幾乎咧到了耳朵後面,還不時拿對面的"屠夫"打着趣。
"屠夫"可真是輸慘了,想要看出這點完全不需要什麼過人的觀察力。他兩隻手使勁兒按住桌角身子微微前探,一雙眼睛瞪得如牛眼般大,上面還佈滿了細細的血絲,發青的厚嘴脣哆嗦着不時咕噥幾句。"三!這回我押三!"他突然大叫一聲把頭又往前探了探,輸紅了眼的賭徒基本都是這個樣子。
牌開出來了,是五!他又輸了50文。
"最近真是見鬼了!""屠夫"狠狠的詛咒了一句還揮了揮手,彷彿這樣就能摔出滿身的晦氣。"要是再沒消息老子可要走了,不作上幾筆買賣老子的兩百兄弟可就要喝西北風了!"
"兩百?!你還能有兩百個手下?"肥和尚擦着臉上冒出的"大油"揶揄的笑道:"在四國讓人攆得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實在沒有辦法這才跑來了近畿!這幾個月又趕上幾個國家都在打仗,根本沒法做什麼買賣。我們幾個多少還有些積蓄,說不得好歹還能撐得下去,你可是連老窩都丟了的!四國二郎,你的情形在座的誰還不清楚?牛皮還是不要吹得太響吧!"
"你TMD 找死!"屠夫模樣的四國二郎由於被揭了瘡疤而惱羞成怒,抄起鐵棒一腳踏在桌子上指着對面的肥和尚破口大罵道:"正秀你這個禿驢,不就是佔了個破廟的便宜嗎!白天爲僧晚上做賊,你以爲誰還不知道你是什麼東西變的!"
"我宰了你!"肥和尚正秀顯然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立刻就拿起那條齊眉棍準備還以顏色。
"你們兩個都住手!"矮瘦子這回臉上似乎有些動容。"我們大家是爲什麼到這來的?不要壞了大夥兒的事!"說罷他一使眼色,黑臉兩兄弟分別上來拉住了兩個激動的人。
"你們不要拉我!"四國二郎奮力掙脫了拉着他的手。"我早就看這個禿驢不順眼了,今天非宰了他不可!"
"好啊!我倒要看看今天咱們誰能宰了誰!"正秀自然是不服氣的叫囂着。"肘方老大、鬼沼兄弟!你們可都看到了,今天我決饒不了他!"話雖然說得很硬氣但他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顯然是對那個叫肘方的矮瘦子很有些顧忌。
"別拉他們,叫這兩個混蛋打!"正混亂間一個威嚴的聲音在門口響了起來,原來是石川忠綱到了。他顯然也看到了我們一行,但並沒有絲毫的表現出來,只是用一種陰冷的目光盯着這幾個人,一步一步緩緩來到了他們跟前。"打啊!怎麼不打了?!"他來到那張桌邊坐了下來。"快動手啊!我倒是真想看看你們誰能把誰給宰了呢!"他掃過每個人臉上的眼神兇狠殘暴,那是種一隻野獸準備撲向另一隻野獸前的眼神。
"石……石川老大……"四國二郎一下子失去了剛纔的兇悍,神情畏縮的囁嚅着,喉結也做着一上一下的劇烈運動。
"要叫我石川大人!"石川忠綱一臉冰霜的糾正到。"……我現在是個堂堂正正的武士,和你們這些人渣早就不是一回事了!"
"是、是、是……"黑臉兄弟雞啄米般一個勁兒的點着頭,其中一個諂媚的說道:"石川大人英勇果敢,自然不是我們這樣小蟊賊比得了的!當年未曾得跡時我就看出您絕非常人,如今果然飛黃騰達了吧!"其他幾個人也是不住的稱是,眼睛裡充滿了羨慕、渴望、嫉妒的神色。
"這句話你可就說錯了,當年我和你們這幫人還真沒什麼不同……"說這話時石川忠綱嘴角掛上了一絲笑意,一絲冷酷的笑意。"我唯一比你們強的一點就是我比你們運氣好,所以得到了一個機會!這個機會使我不必再藏頭露尾的作人,尤其重要的一點是我的兒子也不必在提起我名字時感到難堪!"
"……"四國二郎幾個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顯然是被這番話給擊懵了。
"你們既然來找我,我還以爲你們就算沒有運氣起碼是有點兒自知之明!還算識時務!哎,可惜啊……"說到這裡他長嘆一聲搖了搖頭。"沒想到我還真是看錯了你們,你們就是一羣垃圾!一羣無可救藥的垃圾!你們還是滾蛋吧,天黑之前如果還沒離開這裡,治安奉行官就會把你們幾個當場格殺!"說完他作出要走的樣子。
"石川老大……不、不!石川大人,您千萬不要見怪……"見到這個情景那幾個人都慌了手腳,一迭聲的道着歉。
"說說吧!到底是爲了什麼?"看見目的已經達到石川忠綱倒也沒有過於不近人情。
"其實……也沒有什麼!"肥和尚正秀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臉說道:"只是大家這近一個月閒得有點難受,所以火氣都未免大了點兒……"
"就爲了這個?!"石川忠綱翻着眼睛瞪了他們幾個人一眼。"要是這樣的話你們也就不必再等了,還是回去作盜賊逍遙自在些!"
"您不必和這兩個混蛋一般見識,他們的毛病一頓棍子就能治好!"矮瘦子的肘方老大急急的辯解道:"以後您只管管教他們好了,什麼事情還能由了他們的意思!"對於他的說法四國二郎和正秀都沒有辯駁,相反還連連點頭,看來這個肘方在這夥人裡是比較有威信的一個。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就不追究了!"石川忠綱也給了他一個面子。"你們想加入諸星家的事主公已經在考慮了,不過也不是沒有疑問……"他沒有朝我這邊看但把話題引上了實際內容。"其實主公主要是擔心兩件事!第一、你們是否會忠於諸星家;第二、你們對諸星家有什麼用處。關於第二點我可以說得清,你們各自有什麼本事也瞞不過我,那你們就說說第一點吧!"
"我們絕對會爲諸星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一個不知道是哥哥還是弟弟的鬼沼搶着說到。"不信我可以向您起誓……"
"盜賊的誓言?哼!"石川忠綱用一個帶有明顯輕蔑意味的濃重鼻音打斷了他的信誓旦旦。"還是少說一點兒那些沒用的吧,我想聽些實實在在的東西!我不是從今天起在諸星家當武士的,你們幾個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你們以前爲什麼沒有來找我?又爲什麼要來一塊都來了?"
那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沒有人說話。
"不想說是吧!這也由你們……"石川忠綱雙眼望着天花板悠悠的說到。"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可得提醒你們,仔細想清楚說瞎話的後果!第一是能不能騙過我,第二是騙過我後一旦暴露下半生的日子可怎麼過。你們進入諸星家麾下後要是帶來了什麼麻煩,我固然是難逃剖腹謝罪的命運,你們面臨的也將是無窮無盡的追殺!這種情形只會在一個時間下結束,那就是你們死的那一天。別以爲我這是危言聳聽,想想你們是不是能比三好義繼被保護的更嚴密?之所以敢有恃無恐的放了他,就是因爲有把握隨時把他再抓回來!"
"石川大人,其實我們也並不想瞞着您……"最後還是那個肘方老大開了口。"作一名武士的好處我們早就知道,但也有許多放不下的顧慮!我們幾個都是身負大案的重犯,不得不爲自己的安全擔心。一旦要是……"
"現在就沒有這樣的擔心了嗎?"石川忠綱緊釘了一句。
"現在是實在沒辦法了……"肘方老大哭喪着一張臉,上面的皺褶顯得更密了。"近畿附近的幾家強勢大名都實行了《刀狩令》,我們在鄉野之間幾乎無法藏身了!現在的大名一打仗就是幾千上萬人,我們也少了許多混水摸魚的機會。隨着大名們的數量越來越少、規模越來越大,我們只能在一些邊緣地區混口飯吃,日子實在是難過了!"說到這裡他幾乎哭了出來。"……雖然我只是個盜賊但也看得出來,天下一天一天的就快平定了!雖然搬到關東或西國的山裡或許還能苟延殘喘幾天,但一來是那裡的日子太苦,二來也撐不了幾天了。再說這也是最後的機會,等天下不打仗了的那一天,我們可就真的一點兒作用都沒了!我覺得既然諸星殿下能重用您,也許對我們以前的事不會太計較,所以就過來試一試。"
"你說得倒也可信!"石川忠綱點了點頭,但隨即又看向了另外幾個人。"你或許有這樣的腦子,可他們呢?!打死我也不信他們能明白這個道理!"
"他們幾個是我帶着來的!"肘方趕緊說道:"……前些日子他們來找我時說起日子難過,我就把他們帶了過來!想着力量大些也許能受到些重視……"
"老闆,結帳!"我站起了身,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